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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瓢泼大雨把湖边的人都浇了个透,纷纷四散离去避雨。唯有黎伯,在雨落之前初就将板车上的超大雨布撑起来,遮挡雨水。雨布上画着棋盘,这是陆若星的手笔。黎伯端坐在雨布下,继续叠纸船。
雨珠从房檐下滴滴落下,形成一串串珠帘。天地间很快升起雾蒙蒙的雨雾,眼前所有的花草树木隐在雨雾中,轮廓变得模糊。四周皆静,湖边人都纷纷跑去棋星楼下躲雨,在房檐下安静看雨,无人说话,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雨声,雨珠形成帘幕,将天与地连接。
“咳咳咳,下雨了吗?”陆开醒过来。
黎伯起身,将煎好的药喂给陆开,又掖了下被角。
“嗯,雨很大。”
陆开望着茫茫天地,“或许,这雨就是为我儿下的。”
突然的降雨,就像是让一切暂停,人们都暂时放下手里的事,享受这份难得的清净。楼外人四处避雨,而楼内人临窗户观雨。而在棋星楼隔湖的对岸,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小院里,冯雪出在忙碌一夜后,也终于有了片刻清闲。
她立在窗前,房间内充满药味,床上躺着人平稳而微弱的呼吸,显示着她正在沉睡。昨夜冯雪出闯进棋星楼,见陆若星身中数刀,已昏死过去。她当机立断抱着陆若星跳入湖中后,迅速割断陆若星的衣服,将人从衣服里脱离,来了个金蝉脱壳,然后接着夜色掩护,向湖水下游潜去。她要去找一个人求救!在整个江城,她能找的,也只有这个人。
幸好,她赌对了。
雨珠渐歇,只余霏霏细雨细细密密笼罩在天地间。清俊的身影撑伞走来,分明还是夏日,他却裹着厚厚的披风。苍白的脸上浮起笑意:“陆姑娘年纪甚小,竟然又如此胆魄。”
冯雪出与他隔窗向望,“徐大……徐公子,你知道了?为父报仇,没有错。”她眼底升起一丝警惕,“你当如何?”
徐玄策语气淡淡,似乎没有察觉她语气变化,“安心静养吧,没人会查到这里。”说完他就转身要离去。
冯雪出追出来,语气里又惊喜也有不解“你为何帮我们?”
“我有一个故人,也曾被迫舍身救父。”
棋星楼上。
“湖边怎么来了那么多人?”
石巡案走到窗边,向外望去,霏霏细雨下,撑着油纸伞的人,就如同雨后青草,看不到边。湖中有许许多多的纸船,飘飘荡荡,汇成一片。
“那些人是干什么的?”
若是闹事,那应该非常吵闹,可楼下那么多人,还不及三楼周家人哭闹的声音大。可不是闹事,那会是因为什么,让这些人冒雨而来呢?
其实,湖岸边的气氛并没有那么庄严肃穆。林从彦扭头看到身后那群蓝衣学服的少年们,眼中早已湿润,可嘴上责备:“你们来做什么?快回去!前途不想要了嘛?”
少年们都是书院的澄湖书院的学子,与山麓书院多是权贵子弟不同,澄湖书院的学子,大都家境普通,读书科举可以说是他们唯一的出路。林从彦怕他们在此聚集,会影响科举。同为陆子行好友的徐礼轻轻锤了林从彦一拳:“你不怕,难道我们就是胆小鼠辈?”
“可……”
“可什么可,我们一不闹二不吵,只是叠纸船,哀悼同窗也有罪吗?”
陆开撑起头,看向湖边的人。有目光灼灼朝气蓬勃的蓝衣学子们,身着素衣容貌俏丽素手执伞的少女。身穿衣蓑衣的老翁,牵着娃的妇人,直接淋雨的壮汉……
有他熟悉的面孔,也有素不相识的人。可他们都有一双饱含深情的双眼,在一张张朴素的脸上,他看到同情,怜悯,敬佩,惋惜。人们沉默着,叠纸船,放纸船,沉默着的人越来越多,就仿佛是点点水滴,汇成溪流,汇成河海。
有时候,沉默也会让人振聋发聩。
棋星楼关闭的门打开,陆开他们要等的人,终于等到了。
此刻云开雨霁,一道天光从云层中倾泻下来。
雨,也停了。
周漠韬死了。
陆若星刺杀后被乱刀砍死后,尸首被人抢走掉入湖中,不知所踪。
陆若星刺杀周漠韬一案,影响甚大,已经超出石巡案的预期。石巡案调查清楚后,将所有与案件相关的材料都向上汇报。
京都回复,要求石巡案带陆开一同返京。消息传到江城时,周家人早已不知所踪。
陆开与黎伯,也是在一个微雨的清晨,与石巡案低调离开江城。马车路过已经关门的慈心堂,陆开望着慈心堂三个字,想起临行前石巡案之人透露给黎伯的“消息”。
“是她的孝心感动圣人,不相干的缥缈旧事勿提。”
黎伯见陆开望着慈心堂,思忖周家人突然走了,太奇怪了,可石巡案竟然不追究。而着慈心堂,他记得小姐后来身边的那个女护卫,来江城就是先去了慈心堂吧。难道……
“老爷,这慈心堂就是那缥缈旧……”
陆开落下帘子,脸上露出厌恶神色,“哼!周家的慈心堂,沽名钓誉,背地里肮脏勾当!我还不屑提之!
呜呜,我儿死的太惨了……”
陆开思及陆若星,悲从中来,掩面哭泣。他这次进京若是能面圣,一定给他儿讨个公道。车轮滚滚,随着周陆家人的离开,这场刺杀热闹终于落幕。
湖畔小院。
“我还是死了好,陆家和周家,一命抵一命!他死了,我没死,我的命可不如一个长史重要!”
陆若星病殃殃躺在床上,听到陈玄策说她爹今日回京的消息,许久才冒出一句话。冯雪出赞同,“我师父说过,有的人死了,但她还活着!话虽然奇怪,但仔细想想,很有道理。”
“说真的,听说圣人重孝,既然召你爹回京,而没有理会周家,我估计是好事。”
见陆若星没有纠结,冯雪出站了起来,学着师父与她初见时的模样,向陆若星伸出手。
“既然如此,小鹿姑娘,听闻你虽别无长物,到气运极佳,常常是逢凶化吉,犹如人间祥瑞,不如你就忘却前尘,开启新的人生,用你的运气,凭我的武力,一起云游四海,如何?”
陆若星看着冯雪出,一身英姿飒爽,如夏日般晴朗,她也豁然想通了。伸出手去,“好。”
“那还等什么?”
冯雪出上前就把把被子掀开,塞给陆若星衣服,“快快穿好衣服,马车在外面等着啦,我们出发吧!”陆若星一脸懵,“啊,哦,好。”直到上了马车,她才反应过来,她和冯姐姐,两手空空走出来。马车里竟然也是空空荡荡。冯雪出欢快的驾车,直奔城门外!
“冯姐姐,咱俩……这就云游天下?”
“是啊,你不知道你昏迷了多久。这段时间我都没有出去挣钱,江城的八卦业务也都停了哦。”
小鹿可是听出了她的得意:“冯姐姐,你是不是挣了很多钱?”
却见冯雪出摇头:“没有没有,整的我都存起来了,那可是我以后的游历盘缠,不能动的。”小鹿忍不住笑了,冯姐姐还是那样,抠门。
“不对,出城门怎么没人查咱呢?”
冯雪出声音爽朗,语气里还带着点神秘,“当然没人查,因为这次出行的,不是咱俩,是咱仨!”陆若星震惊,咱仨!!!还有谁?
江面水光粼粼,燥热的空气中,夏蝉的嘶鸣声一浪高过又一浪。宽阔的江岸上只有一艘不起眼的乌蓬船停靠在岸边。
冯雪出将马车停在岸边柳树下,指着乌篷船:“喏,义兄他在船上呢!”
义兄?陆若星简直反应不过来。冯姐姐何时有个义兄啊?冯雪出难得耐心解释:“他叫徐玄策,和你一样,身体不太好。我们住的湖畔小院,就是他的呢。”
边说边扶着陆若星上船,一脸得意:“我也不太懂你们山下人的规矩。我当初进城门就被查,说我没户籍凭证啥的,我就翻墙进来了。”
“对啊,本朝对人口流动管理还挺严格的,去哪都会查户籍文书,核验身份。不过这也避免了很多坏人。”
小鹿就很有经验,毕竟她自幼跟着爹爹一路贬官,几乎每两年就换个地方。唉,说多了都是泪。冯雪出听后点头,“徐大哥也这样说。不过他表示,他属于不被核查身份之人,只要出示一个牌牌,进出城池都不需要核查。”
看陆若星一脸懵,她语气得意,用一个你懂得的眼神看着陆若星,“你看,我们出城坐的是他家的马车,真的没人查哎。”听她如此说,小鹿好像也听爹爹提到过,似乎有几类人,有这种特权。
乌篷船不大,徐玄策坐在船舱里,身边只有三个锦绣布包。冯雪出原本笑着的脸凝固了,倒吸一口气:“义兄,这就是你准备的行礼?”
“你是打算穷游吗?”
徐玄策被她的反应惹笑,苍白的脸上难得露出浅笑,眼底也有笑意。“穷游?我们这就叫做穷游吗?他看了看两手空空的二人,点头:“人来,就足够了。”
他过去的人生分两个阶段,十五岁以前他父母慈爱,家境富裕,然十岁后,他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复仇。如今大仇得报,而他的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一年,他大概只有一年的时间了。所以当他了解到冯雪出要云游天下寻亲的事后,沉寂的心再次鲜活。
他记得爹爹与娘亲,多年前也有过一段游历天下的经历,爹娘每每想起,都觉得很幸福。所以,他想用人生最后的时光,也来一段属于他的自己的美好记忆。看到冯雪出一脸无语,徐玄策突然很愉快:“虽然我不知道穷游是何意,但我现在的确是很穷。我只带了三十贯盘缠。”
冯雪出听了简直要晕倒!初见时一双筷子就要一百两,现在竟然只带这点钱?
“你你你……哎,气死我了。你没听说过穷家富路啊!!!”
三十贯够干啥的,俩病秧子,最后肯定是她出去挣钱!小鹿给的金珠,花的差不多了。而她从周家挣的钱,她留了一部分做私房钱,剩下的也几乎花没了。
陆若星安慰冯雪出:“冯姐姐,听说可以抄书挣钱。若是没钱了,就让我去抄书吧。”
“替人写家书也行。”徐玄策默默说到。
看他俩说的一脸认真,冯雪出有被安慰到。
“车到山前必有路,挣钱的事以后再说。我们出发吧!船夫大哥,开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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