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鸢白

　　夜幕低垂，云麓百年庄园，如同从旧日油画中走出的贵族府邸。

　　山间灵气充裕，不知布置了多少法阵。据说宿家旧宅就在此山深处。

　　赭桐下班后在六合楼下等了一会，鸢白没来，她想发个消息给他，却又想到他可能正和宿玖在一起，于是算了。叶青野不请自来接她，想都没想就横眉：“元柏玩你呢？他早去那儿准备了，宿玖在社媒连照片都发了。”
　　“而且你等他干嘛？”叶青野嘟嘟囔囔，“你不是和我一起去吗？”
　　赭桐：“……”
　　她无可反驳，只是因为最近，鸢白很少食言，她就生出一些多余的期盼。

　　宴会开始两小时，叶青野已然玩嗨了，根本顾不上给宿玖找茬，他逃开无聊的生意场，在一群都是受邀而来的法器大师里激情预定，这也想要那也想要。好在他还记得对赭桐的承诺，在这之前先给赭桐找到了那位“育苗大师”。

　　赭桐：“……”
　　楚组长：“……”

　　两人不约而同地移步到僻静的角落。

　　赭桐还记得今天上午对六组组员不太礼貌，有些尴尬地给对方敬酒：“楚前辈好。”

　　楚玄一袭紧身白裙，克制沉静，发髻低挽，她像是跟随长辈来的，并不是很有兴致，被叶青野叫走时赭桐还听到她家里人跟她说好好跟叶少聊天。

　　楚家不是很大的家族，也是和叶家一样生意为主修者为辅的，对叶家这种领头羊巴结居多，楚玄从小认识叶青野，只不过没到多么亲近的程度，叶青野跟谁都能聊起来，才会知道她是个养植物的好手。

　　赭桐已经发现自己被叶青野骗了，这人明明可以直接告诉她去找楚玄，非得诓她陪他来宴会。

　　楚玄一愣：“抱歉，我喝不了酒。”

　　“您的伤还没……”赭桐略带歉意。

　　楚玄不欲多说的样子，赭桐就没有再问，旁人都以为楚玄看起来比赭昭然伤得轻，但赭桐现在却发现她气息虚浮，似是在强撑。为什么不休个假呢？

　　楚玄不想浪费时间：“你养了什么植物？”

　　“不好说。”赭桐道。

　　楚玄：“……？”

　　楚玄：“那你养了多久？”

　　赭桐：“不好说？”
　　总之有几千年了。

　　楚玄：“那你养的状态如何？”

　　赭桐有些低落：“不好说……”

　　“……”楚玄没辙了，“那……你有什么困扰呢？”

　　赭桐有点嫌弃的样子，好像觉得说出来丢脸，很小声：“它长太慢了。”

　　“有多慢？你平时给它喂灵力吗？”

　　赭桐眼神飘忽：“……我没有多的灵力，就给它吃点捡来的东西。”

　　“它喜欢吃吗？”

　　“挺喜欢的。”

　　楚玄：“……你能不能给我看看照片？”
　　她怎么感觉赭桐养的东西那么奇怪呢？

　　赭桐忽然坚决：“不行。”

　　“……”楚玄从未遇见如此不配合的人，面色都沧桑了一点，弱弱道，“实在不行就多晒太阳……”虽然日月灵气微弱但总比没有好吧。

　　赭桐若有所思：“这倒是个好方法。”

　　楚玄：“……”好在哪里？

　　赭桐一直没考虑过传统的方法，楚玄这一提起她很感兴趣，楚玄又跟她说了很多通用的培育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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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看谁？赭桐吗？”
　　宿大小姐扬了扬眉，道：“她和叶青野一起来的。”

　　“……”元柏正从楼上俯瞰某个角落，闻言回头，眼神冰冷。宿玖满不在乎地靠近他：“你还记得今晚的主角是我……对吧？”

　　宿玖从来都是焦点本身，今夜她身穿深邃墨蓝色长裙，缎光黑发倾泻而下，有力的身躯充满野性和优雅。

　　两小时前，她牵着元柏的手出现在宴会厅时，仿佛整个空间的灯光都向她倾泻而去。

　　她宣布婚礼日期，接受祝福，和英俊的未婚夫跳了今夜的第一支舞。
　　震撼人心的交响乐下，全场宾客一半艳羡宿玖，一半艳羡元柏。

　　流言不攻自破，近乎所有人都相信他们真的相爱，并非暗藏玄机。

　　“别在这偷懒了，”她从背后挽住元柏的手，仿佛他们是一对亲密无间的恋人，声音温柔到一种近乎诱惑的程度，姿态是只对心上人的纵容，低低道：“长辈们都在等着，跟我一起去挨个见见吧……”

　　元柏的身躯似乎有一瞬的摇晃，眼神划过一丝迷茫，随后，他缓缓握住了宿玖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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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

　　宴会接近尾声，赭桐和楚玄拜别后自寻了个安静地正一个人品酒；叶青野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正苦哈哈地在人群中逢场作戏；星君正兴高采烈地给围着他追捧的小辈们算命……宴会里的每人都有每人的目的，没人发觉那两位主角从宴会上失踪了。

　　黑夜无星，寂静无声，云麓庄园后，宿家旧宅。

　　地下。

　　宿玖静静地站在黑暗中，看着远处泛起微光。

　　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躺在一道莹白大阵中央，纤白的喉颈微微后仰，显出罕见的脆弱易折。

　　他身穿今晚元柏出席宴会时的礼服，他有着一张鸢乐神君的脸。

　　——元柏。

　　在大阵周围，几十名以法术遮掩真容的白衣人各司其职，仿佛已经非常熟练地在对阵法进行细微的调整。

　　其中一白衣人并未遮掩，是位有些年纪的中年男人，轻松地站在阵边护法。他身上宴会上穿的正装还没换下，若是有闲人在场，必然会认出这就是在宴上令人羡慕的宿家家臣，按辈分来讲，宿玖该叫他一身叔伯。

　　那家臣守着大阵游刃有余，抱手侧目，与宿玖谈笑：“大小姐，最近状态如何？”

　　“还和往常一样。”宿玖不耐烦地擦着手心，之前和元柏触碰过的地方，又抱怨道，“我在他身边看着，你们没必要每隔几个月就这样大张旗鼓地把他叫来检查，万一六合发现了呢？他们执律部不是有很多双眼睛藏在暗处吗？”

　　中年人不以为意：“六合算什么，就算有轮回旧仙又怎么样？一个个实力连从前的十分之一都没有。那些年轻修者更是无需提防，呵，六合还跟我们合作养他们修炼呢。”

　　宿玖眼里嫌恶这人的傲慢，却尽量保持着对“长辈”的恭敬，问道：“元柏自己会不会有所察觉？”

　　中年人笑呵呵，眼神莫名地凶狠阴鸷，让暗自观察着他的宿玖心头一跳，倨傲道：“宿家精心为他准备身体，又以全族供奉之力助他降生——他身魂皆为我们的傀儡，又怎么会忤逆我们？”

　　“叔伯，还是更谨慎些好……”宿玖刻意显出几分稚嫩的担忧，“之后还是我来检查吧，毕竟他是那个……气运之子。”
　　她下意识地回避，咽下了那两个字。

　　“呵呵，我的大小姐，你在害怕什么？”
　　中年人毫不在意地呵笑，向阵中无知无觉的男人吹了声口哨，“从前那个鸢乐神早死了。鸢乐、鸢乐，你看我叫他，他难道还能降下神罚吗？”

　　宿玖：“……”

　　见宿玖不理他，中年人略有不满，兀自说了下去：“也就六合那群蠢货才会无脑相信鸢乐神无所不能，连一界之灾都能摆平，救了他们自己还能回来？他们不想想自己是什么惨样，怎么可能完完整整地走得过一次轮回，难道真是冥主老人家发善心吗？不都是用的鸢乐的神力？

　　“要不是我们宿家把他从混沌里‘请’回来，他就等同于死了，什么气运之子，你看老天有那种仁慈吗？”

　　“我们所求的那位才该成为至高——宿玖啊，这是我们注定要留名族史的机会。”中年人眼中的疯狂与痴迷毫无掩饰，甚至都忘记了称呼宿玖为大小姐，真把自己当成长辈了。

　　宿玖回过神来，向“叔伯”赞同而钦佩地点点头，好像也为之振奋。她转过头专心地看自家人修补法阵，在那人身上添砖加瓦，让他更加“忠诚”，心想，真是疯了。

　　她虽然不修仙，但从小明白一件事，她家的人修仙修得脑子都出了问题。

　　他们求神降世，然后把虚弱的神做成了傀儡。这是亵渎，但没人在乎。

　　她冷眼看着宿家人肆无忌惮对那位看似毫无反抗之力的神君加以干涉，丝丝银线从阵法中升起，钻入元柏体内，他微微皱眉，却仍然闭着眼，深陷昏迷。她耐心地盯着他的每一寸，但没有看出任何异常。

　　……真的只是她多心吗？
　　……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元柏早就脱离了掌控……

　　这其实是一种没有依据的本能反应，宿家人也从小教导跟在元柏身边的她要及时汇报自己的“感受”。可她并没有告诉他们自己的怀疑，如果要一个最坏的结果，她希望是宿家人全部和自己一起死。

　　看名字也知道，她排行第九，就这么轻率，因为宿家的孩子谁是谁根本不重要。
　　她不在乎谁亵渎了神，只是不想变成疯子，她想做个正常人。所以一步步向上爬。
　　她做了十几年宿家的“大小姐”，到现在，宿家除了修仙方面以外所有的业务和资源都掌握在她手中，不出意外，她会是宿家下一任的家主。

　　前提是，她必须活过和元柏结婚的那天。

　　她虽然越来越“好用”，但宿家不会忘记她最初的用途。

　　那一天，她和元柏都二十三岁。宿家所追求的那个存在会从元柏的身体中苏醒，吞掉鸢乐的神格。

　　而她会是那个新神降世的第一份礼物——根据宿家人的说法，新神会很“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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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玖不动声色地长呼一口气，捂了捂额角：“叔伯，我忽然又有些头疼，先回去休息了，这里就麻烦您了。”
　　她和这些疯子说不通，在这看着也是无用。

　　“好，没事，你好好休息。”中年人对宿玖挤眉弄眼道，“天亮之前，我们必会将你的未婚夫完好无损地送回你床上。”

　　宿玖暗骂一声恶心，终于连装都懒得装了，踩着高跟鞋扭头就走。

　　“砰——”
　　地下室重归寂静。

　　中年人被冷不丁嫌弃，摇头叹气：“嘿，还真是大小姐。”

　　一名埋头工作的宿家人接话道：“您话说太过了，谁都知道这两位感情不合。”

　　中年人还真不知道：“哦？”

　　当年选宿玖做“礼物”，只是单纯因为命格相合，而且当年宿玖尚且年幼，连元家独子都没见过，倒没有什么情感因素。
　　但……宿玖不会渎职，这些年必然全心追求，中年人思索，难道还有人会不接受顶级美人的示好？

　　那人啧了一声：“可不是？还真就有。元柏都把那小女朋友带身边了，我们大小姐昨天还派人去那人家里找麻烦呢。”

　　中年人嚯了一声，大手一挥：“给他上点猛的，把他自我意识再削点，剩得出去乱搞多生隐患……”

　　“这……能行吗？”法阵周围几人都抬起头，犹豫担心，“当初降神仪式时都不敢过多干涉他的自我，现在……”

　　中年人不愉：“我说行就行，我在这看着能出什么问题？他现在明显太‘自由’了，我们放在他身边的大小姐还是个凡人，呵，谁知道宿玖有没有真的在好好干活？”

　　那几人面面相觑，觉得也有几分道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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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玖怒气未消，穿过走廊，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房间。

　　如果她当了家主，如果她当了家主——

　　要是她是家主，一定率先割去这个家族和那些神神鬼鬼有关的一切。

　　她闯进屋内，没有开灯，甩掉高跟鞋，一把拆乱了头发，酸疼的肌肉终于得以松懈下来。

　　躺在床上却看到窗外过于明亮的月光，然后她慢半拍地意识到，屋中并不止她一个人。

　　月华如练，夜景如画，窗户半开着，风扬扬地落在那人肩上，吹散任何试图沾染神祇的尘埃。

　　鸢白静静地站在窗前，平静地将目光从远处收回，转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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