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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狸
砰——巷口炸开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尘土飞扬。
“哎呦！”
拐角处突然冒出只不怀好意的脚，直接给朱咏仁绊了一跤，他砰地摔在地上，疼得呲牙咧嘴，好不狼狈。
他常年不事劳作、徘徊在烟花柳巷的小身板相当不争气，膝盖手肘处脆弱柔软的衣物直接被摔破了，擦出了深深的血痕，疼得他双目隐隐发黑，双耳嗡嗡响，什么都听不进去，就这样趴在地上野狗似的喘着粗气。
当下疼得魂飞天外，连牡丹、幼微是哪号人都想不起来了，当然也暂时没有力气质问绊倒他的罪魁祸首——那个双手抱胸站在一旁盯着他的小道士。
徐一灯当然——就是故意的，那一脚她还使了点劲，保准让这书生跑不了。不过这家伙的摔成这样，七成原因在他自己太虚，像他这个年纪的壮年男子有哪个能虚成这样？摔一跤直接就爬不起来。
他身上那脂粉气简直要给没见过世面的徐小道长熏吐了。
这家伙也不知道在巷口纠结个什么劲，天知道她在拐角等这书生走进巷子等了多久。
她蹲在巷口本来也就想拉住这家伙打听一下那姑娘的情况，那姑娘一看见这弱鸡书生就跑，两个人肯定认识。
谁能想到这书生能磨叽成这样，这家伙害得她到嘴的鸭子飞了不说，还让她耗了这么多时间。看这书生大庭广众之下就敢当街追着人家姑娘跑，不顾人家姑娘的名节，纠缠人家，一看也就不是什么正经书生。
给他点教训，也算是替天行道了，说不定还能给那姑娘卖个好。
徐一灯冷眼看着书生虽然久久爬不起来，但是仍在斯哈斯哈地喘着气，看起离当街丧命还挺远。
她的目光在他全身上下游走一圈，仔细端详。见他长了一副窄额尖眼模样，颇有好高骛远、色厉内茬之相，十指指节粗大却皮肤细嫩，四月春寒仍在腰间挂了把折扇，附庸风雅，顿时计上心来。
虽然暂且用不了问天诀，但靠相面之术也能猜出几分这书生底细，编套话术忽悠一下应当不成问题。
“这位公子，你还好吗？”一道沉稳的声音在朱咏仁头上响起。
朱咏仁显然非常不好，他乍一听这宛如挑衅一般的话，怒血攻心间竟然没那样痛了，浑浊的眼珠子先落在身前的小道士刮了一圈，他见着带着明显的风霜痕迹的灰色道袍，又注意到这看起来年纪不大的道士是个姑娘，心中气焰愈盛。
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就冲徐一灯大吼：“你这乳臭未干的臭道士到底长没长眼睛？！你今天必须跟我去医馆，不然这事今天了结不了！”
说着便直接伸手来拉扯徐小道士。
“贫道救公子一命，公子就是如此报答救命恩人的？”徐一灯高深莫测地冷笑一声，抬头直视书生被愤怒烧得猩红的双眼。
骤然对上小道士清凌凌的双眼，朱咏仁心中气焰如浇冷水，化作白烟散去几分，理智稍稍回笼。
结果下一刻却听见这道士倒打一耙，他怒极反笑：“你这疯道士让我摔成这样不说，竟然还想骗我？招摇撞骗多了以为谁都听你忽悠？去什么医馆？直接去衙门，让捕快抓了你这骗子！”
“你本来是个位极人臣、青云直上的面相，可惜深陷红鸾胭脂劫。此劫厉害，劫走你不世之才，劫走你登天之运。现在这劫数，还要劫走你的小命。相逢即是缘，贫道本想助你渡过此劫。”徐小道士脸色不变，黑灰色的眼珠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长叹一声，“可惜啊——”
徐一灯此话如平地惊雷，惊得朱咏仁不知如何是好。他十分确定从未见过这个道士，今日遇到也只是巧合，她却将他的底细说了个七七八八。但是这道士看着脸实在太嫩，他把不准是不是这小道士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来忽悠他。
朱咏仁陷入沉思。
徐小道士见他犹疑的模样，再接再厉：“若是贫道猜的不错，你少时应当天赋不错，颇有文才，但是总是差几分科举的运道，屡试不第。”
朱咏仁难掩震惊。
徐小道士一面说一面打量他的神色，顿了顿接着往下说：“而后郁郁不得志之下，你开始沉溺于烟花之地，有了个红颜知己。其实，这屡试不第和红颜知己，都是你这劫数的一部分。”
朱咏仁心服口服。
徐小道长看着他，摇了摇头，叹息：“你未来的运道太好、成就太高，上天为了打磨你的心性，考验你的风骨，就给你留下此种劫难。
先是给你少年文采，又让你屡试不第，考验你是否坚定，不得志多年后给你个红颜知己，考验你是否能抵抗女色。
渡得过，就是青云直上、位极人臣、名留青史，渡不过，便如你此时，红鸾星动销心志，胭脂堆里吞功名。
甚至你这劫难还没结束，贫道观你印堂发黑，似有血光之灾，应当上天震怒于你消沉至此，将胭脂劫化作死劫，要索你的命。”
朱咏仁脸色煞白，双股战战，十分后悔自己没能坚持住少年时的远大志向。对牡丹的愧疚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恨意。
恨牡丹引诱他，坏了他的运道，坏了他的青云之路。可惜现在覆水难收，他能不能保住命都不一定，更不要说功成名就了。
“道长、道长你一定要救救我啊！”他膝盖一软，正想跪下，却被徐一灯用鞋尖轻轻巧巧地一顶，恰顶到摔伤，一瞬间疼到面目狰狞，被迫站直身体。
至于身上摔伤的来源，早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公子倒不必行此大礼，贫道先前说是你的救命恩人，此话本来不假。可惜你要把贫道扭送见官，那贫道确实也救不了你的命，贫道说的也的确是假话。贫道是不是骗子，端看你如何做了。”
徐小道士面露冷意，轻挥衣袖，绕过拦在身前的狼狈书生，径直走出了巷子。
朱咏仁一瘸一拐地追着徐一灯离开，巷子又变得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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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一只狸花猫突然出现在巷中，它悄然走到巷口徐一灯和书生离开的地方，感受到二人没有回来的迹象。扭过身子朝巷子深处喵了两声，似乎在喊“没人”，颇通灵性。
“呼——他们终于走了。二丫，今天多亏你帮忙，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摆脱他们。”长巷中央一扇隐蔽的小门此时正打开着，赵蓁蓁站在门外冲着一个小孩低声道谢。
“没事的，牡丹姐姐。你、你要是没事，还、还是赶紧回去吧。”小孩怯生生的，似乎说话很不顺畅，她飞快地看了一眼赵蓁蓁一旁笔直地站着的丫鬟，又害怕地补充了一句：“万一、万一他们又回来了……”
赵蓁蓁也正担心这个，低头摸了摸小孩的头，温和地告别：“嗯，那我先走了。二丫你要是有什么困难记得来找我。”随后便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巷子中查看情况的狸花轻巧地跑回来，温顺地绕着小孩的小腿蹭着，尾巴高高竖起，白色尾巴尖摆来摆去。
感受到腿上的温度，小孩笑了笑，飞快地把门带上。一门之隔下，在赵蓁蓁面前还有些怯弱的小孩在只面对狸花猫的时候，显得十分开朗。
“阿狸阿狸，我、我们又有新家了!嘿嘿嘿，不过这个院子怎么来的啊？”小孩的声音兴奋且洋溢着幸福。显然，她口中的阿狸就是眼前的狸花猫。
“哼哼哼~前几天城隍庙里道士和阿脸打起来了，打死了好多妖怪，刚好我认识的一个已经化形了的住在这里的妖怪死了，我想这个院子空着也是浪费，所以就直接住进来了。”狸花猫踱步到小孩面前，口吐人言。
“啊？那他一直不回来不会被别人发现吗？我们不会被抓吧？”小孩突然有点害怕。
“不会的不会的，阿脸不是可以变成好多人的样子吗？虽然最近他在养伤，但是变个脸还是没有问题的。”狸花妖显然对自己的大妖怪朋友阿脸十分自信。
“哦哦，这样啊。”提起大妖阿脸，小孩脸色有些不自然，毕竟那可是一个非常凶残、看她不顺眼的大妖怪。
似乎看出来她的心情突然低落，狸花猫突然变成个十五来岁的少年，但是化形仍不太熟练，本该长出灵活的双手的部位仍然是带着猫毛的肉垫，和毛茸茸的耳朵、晃来晃去的尾巴一起向看到他的人类昭示着这是一只猫妖。
“哇，阿狸，你能变成人了？”小孩十分惊讶。
“城隍庙里道士和阿脸打起来的时候，地仙大人兵解，我去得晚只蹭到一点好处，不过已经足够我化形了。”阿狸一朝被小孩用这样类似于崇拜的眼神看着，不禁有点飘飘然，正低头想舔一舔爪子，又发觉自己目前是个人的模样，于是又强装正经地忍住了，尾巴竖起，白色的尖尖慢慢摇动。
“那你不是才两岁不到吗？怎么比我高这么多？难道是因为妖的法术？能帮我也长高点吗？这样我就可以把之前那些欺负我的小孩欺负回来了。”小孩郁闷地踮起脚尖，比了一下二人的身高，发觉猫妖比她高了一个头，十分期待地望着他。
“好像不行。因为我不会把人变高的法术。我长得比你快可能是因为猫的一生只有十几年，而人类有几十年，甚至一百年。人类长成大人样子要十五年，猫只需要一年多一点就够了。我从村子里跑出来的时候，我认识的最长寿的猫都才只有十岁，但是村子里最长寿的老人已经八十岁了！”猫妖轻轻摇头。
“那怎么办？你就只能再活八年了？！我们说好了熬、熬过了冬天攒够了钱就离开扬州城去南方更暖和的地方一、一直在一起的。”
“放心啦,我可是扬州城里能修出人形的大妖怪，怎么会像普通猫妖一样只活十年就老死了。而且，你现在长不高也没关系的，我也可以把那些欺负过你的小孩欺负回去。”猫妖十分自得，扬了扬没能化作双手的肉垫，利爪尖尖。
“就是可惜了我们藏在城隍庙里面的钱，那可是我在阿脸杀人吃灵的时候偷偷留下来的，现在都没了。”想起来相当不愉快的事情，猫妖忍不住失落地垂下尾巴。
“没事的，冬天已经过去了，没钱的日子再难熬，也不会有冬、冬天难熬。说不定我们很快又会有钱，然后一起找到一个每一天都像春天的地方，一直一直住在那里，永远也不会再挨、挨饿受冻。”
小孩语气轻快，十分乐观，她示意阿狸弯腰，然后踮起脚尖，摸摸他即使变成了人也毛茸茸的脑袋。
阿狸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他舒服地眯起眼睛又变回了狸花猫，用头拱了拱小孩的腿。
小孩挠了挠狸花猫的下巴，然后随意地靠坐在墙边有太阳的地方，狸花猫轻轻跃上她小小的膝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一起晒起了太阳。
……
“你想要新名字吗？刚刚我听到那个人喊你二丫了，我觉得二丫不好听。读起来很像吐了的感觉。”
“想，但、但是我们好像两个都不识字，想不出好名字。”
“嗯——好像是，但是我现在是人了诶，我们是一家人了，我看别人一家人都是一个姓。我们重新取名字吧。”
“那、那你想姓什么？先说好我不想姓猫。”
“我、我想不出来。你爹娘姓什么啊？人不是都有姓吗？虽然你名字叫二丫不好听，但是我也可以和你爹娘姓的。”
“我、我不知道。”
……
“那我们不要姓了！我不能和你姓，你可以和我姓！我娘和我的兄弟姐妹都是狸花猫，村子里的人除了喊我们猫，就是喊阿狸，你不想姓猫，就和我姓阿吧。二丫不好听，你跟我一起叫阿狸！”
“我为、为什么要和你取一个一样的名字！这样很奇怪！”
“因为我们是一家人！我是猫，我全家都是猫，而且我全家猫都叫阿狸！虽然你是人，但是我也可以变成人，所以你是人，就只会和我是一家人，如果你是叫阿狸，你就可以和我变成一家猫！”
“你在说什么猫啊、人啊、一家人、一家猫的话，我的头好晕。”
“你想要和我当一家人、一家猫吗？想的话你就叫阿狸，这样你也是我们狸花猫家的一只猫了！”
……
小孩很想，所以小孩变成了阿狸。
……
一阵轻风吹过，吹过阿狸乱糟糟的头发，吹过阿狸白白的尾尖毛。
今天太阳真好啊，一人一猫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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