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野过火

　　“你要找A序的少将？”讲明来意后，一位女中尉示意其他人后退，她到我跟前问。
　　“是。”我点头。
　　“加森·凯迪森少将？”她问，“你没有预约，难道也并不了解A序军团？加森少将去第六系星执行一个十天的调停任务了，估计还有三天才回程。”

　　“不是。”我摇头，“你们没有一位叫约亚瑟夫·克里奇的少将？”
　　中尉忽然皱眉，严肃起来：“格尔顿，我建议你别问这件事，事属A序机密，我们无法告知你。”

　　我微垂下头，忽然有点茫然，大脑又开始飞速盘算起来。
　　我们最早选择来第三系星只是因为奇塔想起凯尔盖朗上有一位母亲死前说这位叫约亚瑟夫·克里奇的少将欠我母亲一份人情，我想他或许能帮到我们点什么，可这位少将似乎是见不到了，还成了机密。
　　难不成我们再坐修了两个月的破飞行器飞回去？或者飞去近一点的第二系星？据说那只比主星更加混乱。再说，飞过去又有什么意义。

　　奇塔悄声安慰我说，这只是一趟失败的旅行。

　　我没有吭声，只是和这位女中尉很安静地对视着。

　　她看出我的沉默，最终缓声：“不要随意参与任何一场战争，不要接触任何军团或军方。你看起来很小，来自主星的访客，你甚至不应该知道约亚瑟夫·克里奇这个名字”

　　我沉默很久，抬头时忽然望见第三系星的天幕边也跃起巨大的银月，那一刻我不知道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旷野，银月，封刀，这些都和流浪的战士如此相称。
　　月光飞瀑，犹如半只睁开的眼，凝视着这颗伤痕累累的系星。
　　炸弹爆炸，残肢飞溅，苦难呻吟。
　　我只知道我又想起了父亲死的那天，轰炸机飞过时投下的巨大的阴影，和远处山脉投在旷野上的黑影如此相似，仿佛过去的每一幕都被刻画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里不断重复着一样。

　　我站了出去，又停下，回头看了背后那群少年一眼。
　　没有跟他们商量过的，我说：“但我想参军。长官，我需要一个着落。”

　　…

　　那年我十六岁，莱雅维希十七岁，而加森·凯迪森十九岁。

　　那天来拦截我们的小队里，有一位叫卡特维奇·怀特的士兵告诉我，因为基因原因，加森·凯迪森很早就上了战场。

　　我问，有多早？

　　士兵比划了一下，说，大概在只有你腰那么高的时候。

　　前线缺人，缺物资，缺时间，后方征兵的像疯了一样，什么人都能送去。加森从小在军营长大，在只有拿刀的力气时就去做了基因检测。当时预计出来，等他22岁基因定型，应该是罕见的A级，于是A序军团就开始着力培养他。加森十三岁打了第一场仗，他提前疏散完了当时还有很多的平民，随即架着一架殉葬者机甲跟着前锋队九百多人一共歼敌四千多。之后的加森·凯迪森就如古战神一般，总是以惊人的战绩胜利着。十六岁生日当天，加森和一支小队同来自其他系星的敌机作战，全歼对方，本队无伤亡，缴获大量物资、装备。

　　他一战封神。

　　那一天的夜晚，加森一个人抱着酒罐子在军营外的空地上吹凉风。背后不远处的篝火旁人声沸腾，他躲开四处寻他的战友，一片一片拾起还没被清理完的战斗机残片。

　　怀特大笑，拍拍我肩膀说，那堆残片里竟然有一架和你那台PL077一模一样的飞行器！听说那架是配给一个低等级童兵的，小孩被击落时就傻了，跟着坠落的飞行器一起栽进了一座山里，后来刚成为上尉的加森脸色特别难看。

　　莱雅维希在一旁咳了一声，怀特下意识往旁一缩，嚷嚷：“好了好了！加森上将臭着脸也是最帅的！”莱雅维希这才放过他。
　　“兄控，嘿嘿。”怀特说了个我不知道的词，也许是两千多年之间的流行词，他转回脸，忽然敛了些笑，“但你见过加森中将就会知道，他确实配得上所有人的尊重和赞美。”

　　我深深期待着。

　　希望第六系星的战火能够早日停止，那位年轻的中将凯旋归来，我要投入这位中将麾下。我要在我最熟练的地方安家，做一把无坚不摧的锋刀，斩向不可知未来。

　　我如此期望着。

　　…

　　我为什么留下来？

　　是的，我此行的原目标是那位成为秘密的约亚瑟夫·克里奇少将，但我原本想的也是通过克里奇少将加入第三系星的军团，做一名后线的小兵，多少有个落脚点，后面的话......就跟随时代的发展随波逐流算了。
　　但我看见那片黑影时，我才突然意识到，我仍不能接受我那么伟大、那么无所不能的父亲就那么轻飘飘地死了。
　　我不接受。
　　也许当初就是这么平静地想着，也就这么平静地说了吧。
　　嗯。是挺草率的。

　　但我没有后悔过。

　　自记事以来，我见过数不清的在战火中拼命奔跑的孩子，但敢于勇敢还击的孩子并不多，在这些孩子中能活下来又能攀登到高处求生的又少之又少。而加森又和这些无所畏惧的孩子不一样。

　　我想象中的他应是孤傲而强势，冷漠而果决的，在他人认为不足为惧的时候，悄然收下一捧鲜血的赠品，在应被他人保护的时候，用命保下无数人。他应是金发随意高束，A序军装里那银色的腰封上拴着匕首与枪，哒哒的脚步声由笑话变为噩梦。但他也会想起孤身冲进血泊的小孩，会抛弃人声与荣耀，在黑暗中想起一个为敌的幼小灵魂。

　　他化作吹拂万里的风，在我脑海中扎营。

　　死亡、鲜血与烟火不是你最熟悉的东西吗，弗朗斯·格尔顿？
　　不要走进未知的安全领域，快回到你熟知的战场，那里才会有生机。

　　于是我最终很诚恳地问：“A序军团下次开放征兵是什么时候？”
　　“随时。”站在一旁旁听的莱雅维希回答。
　　“我想加入。”

　　我望向被银光切成两半的山巅，我想那应该有一轮月亮。

　　我要等它高挂。

　　...

　　奇塔陪我一起填了入伍申请，汉瑞则留下来照顾剩下那些年龄较小的孩子。

　　联盟交战准令规定，军队严禁征召未检测基因等级的平民入伍，于是怀特带我和奇塔去做了套检查，顺便带我安顿好那几个孩子。

　　我将他们填在“家属”里，还有那些仍留在主星的朋友与孩子。怀特说，如果我的入团申请批准了，就会有人去主星接他们来第三系星。因为有A序军团长期镇守，第三系星比其他系星安稳得多，这些孩子作为军人家属，日子会好过些。

　　“这是我......艾玛姑妈的儿子；他是奇瑞思叔叔的侄子；汉密尔是我妈妈的姐姐的孩子；塔塔莉拉是我叔叔的女儿......哪个叔叔？让我现编一个......”我咬着笔帽胡乱编关系，随便写了几个我记得的人的名字上去。

　　接下来走了一段流程。由于前线一直缺兵，审核很快完成，在我到第三系星的第十一天，我的基因报告也打出来了，去取的路上我收到基地发来的消息，和那天在PL077上突然出现的文字一样冰冷。

　　[带上你的基因报告去第二复测区核实，完成后直接去找莱雅维希·凯迪森上尉报道。]

　　我看着这行字，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基因辅测处没有其他等候复测的人，我过去时，那边只有一名工作人员躺在窗口后的椅子上看一张皱巴巴的军事晚报。

　　我把信封递给他，他看我一眼，接过信封，放进窗口下方的柜子里。

　　“去那边走个提取基因的流程，二次复测的结果最多半天就能出来，拿着这两样结果一起去莱雅维希上尉那儿报道就行。”他点燃一根纸烟，“这年头不讲流程......这几天新兵怎么这么多......小子你想不开吗来征兵？报道之后就没那么容易再跑了哦。”

　　我：“......啊...可能吧，谢谢您，那我过去复测了。”

　　我走向堆满各种仪器的复测间。

　　那将是我全新人生的开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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