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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次日清晨,我早早醒来。
董爱盈已经在阳台做了好一会儿的拉伸。
病房里的落地窗,被人小心翼翼地拉上,哪怕是床对面浅眠的叶莹也没有被吵醒。
我蹑手蹑脚拉开阳台玻璃门,朝对面打八段锦的董爱盈,扬了扬手:“给你带的,喝粥时服用更佳。”
她被我灿烂的笑容怔住,久久缓缓开口:“可我们并没有很熟。”
“处处不就熟了。走,食堂去。”我边说边拉着她往外走。
她半推半就,直到整个人坐在食堂椅子上,也愣是没和我说第二句话。
我拧开杂菜的玻璃瓶盖,用小碟盛出一份,推到她跟前:“快尝尝。”
她浅尝一口后,不尽兴地又夹了几片杏鲍菇放进嘴里,表情大为惊喜:“味道很不错。”
等看清标签后,颔首道:“难怪了,清朗集团的,果然还是快销品行业更适合他们。”
我疑惑地看向她。
“中途做过几年房地产,失败了。”她没有再继续,随口问道,“昨天没见到你,去买这个了?”
“不是,我…”犹豫后,我还是决定问出口,“你觉得肖红是个什么样的人?就是,董益民…现在的妻子。”
说话时,我眼神闪烁。
她有片刻的慌乱,很快就镇定下来:“你为什么这么问?”
“我怀疑她和我的车祸有关。”我压低声音,直视她的眼睛。
她闻言瞟了眼正前方立柱上的摄像头,示意我跟她走。
天台的铁门,被厚重的铁链拴住,末端挂了把老式的铜锁,看成色是最近才匆忙换上的。
董爱盈很熟练地从头上取下发夹,不到半分钟就开了锁。
等我跟着她跨过锈迹斑驳的铁门,眼前却是另一番风景。满目的紫藤花,挂满了天台的穹顶,像欧式建筑里飘落的水晶流苏,甚是艳丽。
她从角落里抽出两罐啤酒,动作娴熟地拉开,递给我一罐:“喏。”
“不喝了,一会儿有事。”我摆摆手。
她也不强求,自顾自地喝了两口:“那你想怎么做?去找她理论?”
“我想知道真相,想搞清楚她为什么会得知我的车祸?为什么愿意花几百万在一个植物人身上?”
满腔的怒火止不住地往外倾泻,“难不成,你相信这世上真的有这么良善的人?”
“良善?”重复时,她冷哼了声。
天台原本轻柔的风,骤然大作。
董爱盈的身型本就单薄,脚离天台边缘也不到一尺,整个人摇摇欲坠。
我快步上前拉住她。
她回头时,眼底闪过一丝茫然:“怎么?觉得我会想不开?”
随即,又自嘲道:“呵,怎么会呢?那群人还没下地狱呢。”
明明说着凶狠的话,声音却异常平静。
良久,再次开口:“汪宝宝,可你问了,别人就一定会说实话吗?”
“真假我自然会辨别。”我盯着她的眼睛。
“可是,如果她因此不再赞助你,你又打算如何呢?”董爱盈沉默地看着我,余下未开口的话我们都心知肚明。
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我甚至会露宿街头,食不果腹。
我的鼻头猛然有些酸:“所以,我什么都做不了,对吗?”
亦如我对沈逸的无奈,对周遭一切的无可奈何。
她没有安慰我,眼神空洞:“是,现在的你什么都做不了。”
像是对我说,又像是对自己说的。
我见状转身就要走,她从身后喊住我:“汪宝宝,有时候等待并不是懦弱,也不是摆烂。我以为你懂的。”
说着,她快步走到我跟前,目光坚毅:“肖红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她和董益民之间,或许有爱情,但绝不仅仅是爱情。”
见我困惑,她缓缓开口,讲述了一个并不那么童话的故事。
2013年,业界预测房地产市场即将起飞,消息一出,各行各业的巨头们纷纷下场,都准备分一杯羹,其中就有餐饮业巨擘清朗集团。
清朗集团成立清朗地产,通过竞标将海市的地皮转让价,炒到一个惊人的数字。这其中就包括“海城一号”旁边的一大片住宅用地。
这块地最终以80亿成交,远超“海城一号”当年的购置价格。
老牌的地产商们都在等着看笑话。
他们不知道,清朗从一开始瞄准的就不是中产阶级,而是全国的顶级富商。
地皮成交当日,清朗传媒大肆宣传:致力海市新城大繁荣,打造全国顶级豪宅。而且,为了与马路相邻的“海城一号”做区分,小区在始建之初,就被命名为“华国壹号”。
“华国壹号”不仅享有千年孕育的江景,还拥有超高的绿化率,完美地保障了住户的隐私。
别墅群错落有序,植被环绕,莺莺绕绕,将生态和人文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庭院景观,精巧别致,佛罗伦萨式的建筑,颇具异域风情,四周围绕的丝葵,高高矗立,气势雄伟。
毫不夸张的说,这是华国第一栋真正意义上的豪宅。
然而,顶级富豪们一开始却并不买单。他们更倾向于购置海市租界区的法式别墅,认为只有历史沉淀的稀缺性,才能代表他们高贵的身份。
但事情在一年后,峰回路转。
海市政府突然宣布,新城作为核心经济区,内环将不再出售住宅性质的地皮。于是,“华国壹号”成了绝版房产。
清朗的销售部,一时间门庭若市。购房者接踵而至,预售价格也是节节攀高。
最后,清朗地产甚至开启验资流程,将那些资产低于千亿的富豪们,直接拒之门外。但没想到的是,这一举动非但没有劝退购房者,反倒助长了他们的热情。
彼时的“华国壹号”,在他们眼里,可不仅仅只是有形资产。它更多代表着,上流社会圈层间的资源置换。和这些无形资产相比,几十亿的售价根本不值一提。
而随着房地产业如火如荼的开展,2016年的清朗地产,市值翻了几十倍,并成功从它的母公司剥离上市。
亨通集团这才惊觉,自己的傲慢,培养出一个多么可怕对手。想遏制,却已错失最佳时机。
那段时间,亨通的董事会,每周的议题都在研究如何围剿清朗地产。肖红则是在这段时间,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她作为清朗的地产顾问,拥有着一家小型咨询公司,正处在融资困难的阶段。
“那天,董益民刚朝高管们发完火,这个女人就带着投资项目,走进了他的办公室。然后,他们畅聊了一下午。最后,董益民送她出门时,脸上挂着无法掩饰的欣喜和赏识。”董爱盈语气平静,仿佛现场所见。
我不知道她是用怎样的心情,去回忆的这场过往,也想不到任何立场去安慰她,只能站在原地,保持沉默。
天台的风,肆虐地将她及腰的长发吹散,有一两根发丝划过我的脸颊。
我伸手抚摸,指尖沾上一丝血渍。
站在对面的董爱盈,不似电影里唯美的少女,反倒像是复仇归来的贞子。
“随后,媒体开始传出清朗的红色背景,并煽动民众的反腐热情。网民艾特政府部门,要求彻底清查清朗的内部资金。哪怕清朗迅速回应,表示自己毫无政治背景和立场,传言依旧愈演愈烈。”
话锋一转,她接着道:“可清朗却并不是死于这场舆论战,而是在形势大好,高歌猛进时,突然低价转让股权,彻底放弃房地产板块。”
“是亨通收购的吗?”我有些好奇。
她摇摇头,有片刻失神:“是肖红私募基金,但你大概已经猜到了它的前身。16年的下半年,一笔神秘的海外资金,从开曼群岛流向肖红的公司。自此,它就被重组改名为肖红私募基金。”
停顿片刻后,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然后,2018年,他们通过私募基金,向肖红慈善捐赠了百分之二十的收入。”
我瞪大眼睛,张开的嘴巴,久久不能合上。
如果肖红私募的起始资金来自董益民,那么,当年董益民的行为,无疑是在背着唐盈,转移婚内财产。
明明媒体上还是一派夫妻和美。
我掀起眼皮,恹恹看向风中飘摇的董爱盈。
她那时候估计也就二十来岁,真得不会冲动行事吗?又或许,她本人被送进精神科,也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
他们在2018年将她亲手送进来,同年又创立肖红慈善基金。这一切,难道只是巧合?
“后来,这段故事作为以小博大的经典案例,被编入十三五教材规划中。”她的话似乎也在证实我的猜想,“肖红成功的背后,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巧合。比如,媒体刚爆出房地产泡沫,亨通地产就迅速关闭好几处子公司,套现出巨额资金。然后没多久,肖红公司就获得一笔神秘的投资。”
她眼神凝重地看着我:“业界说,肖红是因为赶上了房地产低迷的好时机,才实现的抄底。但清朗不是那头站在风口的猪,他们有敏锐的市场触觉,不是媒体煽动就能轻易改变决策的对象。”
“而董益民之所以选择和肖红合作,也决不仅仅只是因为爱情。她手上肯定握着,别人无法成功的秘密。”
说话时,她随手勾下一朵紫藤花,看着有些漫不经心:“汪宝宝,你知道紫藤花的花语吗?”
我摇摇头,不知道此时她突如其来,话里的含义。
但她并没有往下解释,就只是低头看着地上落败的花瓣,语气有些悲凉:“深深的思念,执着的等待。”
“脆弱如菟丝花,却还在妄想着爱情,真是可笑。”嘲弄的轻笑里,夹着一丝道不明的情绪。
她用掐红的指尖,将它用力弹开。
紫色的花团,猝不及防,在空中旋转,跳跃,最后陷入一地破败凋零中。
“所以,你是觉得她手上有清朗的把柄?”我将岔开的话题拉回。
“我现在并不清楚。又或者,你才是那个关键。”她目光扫过我上衣口袋,突然憋笑道,“也许你现在更应该先接个电话?”
“响很久了。”
我猛然想起和沈逸约了七点出门,慌忙掏出手机,心虚地按下接通键。
男人声音里压着怒意:“汪宝宝,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除开我给你发的十二条短信,外加二十条微信,在过去半小时里,我给你打了整整十八个电话。能让我等这么久的,你是第一个。你应该有合理的解释。”
“应该”两个字,他咬得很重,语气冰冷得让我浑身一阵哆嗦。
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但,沈逸真的值得被信任吗?我确定要事无巨细地跟他说吗?
我定在原地,犹豫了很久,久到电话那头的沈逸轻咳了声,才决定撒一个谎,平生第一个谎。
“沈逸,我做噩梦了。”带着南方特有的吴侬软语,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有点做小白花的天赋,“现在我的头真的好痛,好痛喔。”
“汪宝宝,你给我正常点。”
好吧,沈逸果然不吃这套,活该他被甩。
我无奈:“沈医生你说,如果他们真得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
一直以来,这个问题就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埋藏在我心里,时不时冒出来,惊恐之余,却又迟迟不愿面对。
“那你是不想找回记忆了?”他显然并不擅长安慰人。
可就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反倒是让我慌了,也顾不得先前的铺垫,忙不迭说:“找还是要找的,你再给我五分钟,我保证。”
等我气喘吁吁爬上车,眼前就是沈逸那张比包公还要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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