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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爹爹……”
桓铃稚嫩的童音喊起,驱散桓衡微微怔忪的意识,他正要回神。
可手掌心里,那柔荑触感温润柔软,女子身上的药香也细腻,如同看不见的蛛网,带着蓬茸绵密的气息,不知不觉将他桎梏。
温梨依旧垂着眸子,睫羽处鸦黑浓密,轻轻颤抖着,敛去眸底真实的情绪。
桓衡心口微有缭乱,似陌生的情绪突然袭来,叫他感到烦闷,这种难以掌控的感觉,一惯是桓衡不愿意面对的。
他不动声色移开了手心。
“怎么来这儿了,不是叫新的乳母好生带着,是她不够称心?”他低声问桓铃,语气夹杂几许喑哑。
温梨在他掌心挪开的瞬间,也轻轻放开了桓铃。
余光中女子的面容低垂,细白的眉眼间,浮荡一片似水的柔情。
桓衡的喉结,极难察觉地滚动一下。
“才没有呢……”桓铃嘟囔道,撒娇的口吻,磨磨蹭蹭往桓衡怀里钻。
一惯冷面冷心的男子,此刻倒是没有推却这温情,将人半抱了过来,踅身坐在雕花木椅上。
他玄衣轻扬,如云的衣摆淡扫过去,有股子淡淡的冷香,不动声色飘入鼻尖。
温梨也跟着起身,坐在离他们稍远一些的地方,静静抬眸看着,目光平和。
桓衡向来气势逼人,去哪儿都能叫重心瞬间转移到他身上,反客为主。
这屋子虽说是温梨的,可如此一来,反倒衬得她像个外来客。
桓铃年岁小,又加之身子弱,说话总是颠三倒四的,若是放在旁人,桓衡必定冷眼相待,叫那人面色煞白,觳觫跪地。
可面对她,他总是多出温柔与耐心,连冷峻的眉眼,此刻都略带笑意,好似冰雪消融。
就如同传闻中,他待许若水一般。
这是他与心爱之人所生,是他们血脉的延续。
自然要格外宠爱些的。
眼看着桓铃半晌都说不到重点,温梨便柔声开口道:“今日我回来,恰巧碰上她想要出门,乳母急得满头大汗,便一起劝着先过来这儿了。”
这孩子也是可怜,自小身子弱,每日在屋里捂着,温梨这么点儿大的时候,也是不爱这样的。
桓衡听了这话,目光这才略微抬起,正大光明往她处移动了些。
“夫人辛苦了,听闻这些日子,她这身子都经了夫人的手?”桓衡看着她说,语气毫无波澜,却带着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尊贵。
温梨微微一笑,面容浮现出淡然。
她并不着急作答,桓府一切都逃不过他的掌心,这样的事,照影必定先呈报上去了。
自打行踪被桓衡戳破,她对自己的处境便愈发清晰,他早就不是那个沉默寡言,却心怀热忱的阿柳,而是百年门阀桓氏的掌权人,杀伐果断,不容置喙。
在这样的人手下过日子,风平浪静就是最合时宜的,任何波澜都会被视作威胁。
桓衡目光犹如逡巡。
离他不远处的女子,发丝平顺,面容柔和,眼角眉梢都是淡定从容,即便被冷厉的眼神审视,也依旧不卑不亢。
倒真叫人看不出什么刻意为之的端倪。
好半晌,桓衡看向桓玲,语气又柔和些:“我瞧你和这位姐姐很是投缘,不如让她照看你?”
桓玲歪头想了想,随后天真地笑起来:“姐姐模样好看,对我也好,我愿意!”
桓衡颇为爱怜地掐了一把她的脸颊,面对温梨时,柔情已然收敛:“夫人意下如何?”
虽说是在询问,可他的嗓音平淡疏冷,透着股不容拒绝的居高临下,让人不自觉感到威慑,尽管他这是无意为之。
毕竟身处上位多年,言行举止都透着常人难以企及的矜贵。
温梨见自己并没有什么提出异议的余地,便点头答应了。
这时,照影自外进来,躬身说三夫人卢氏,与表小姐林芳一起往这边来了。
温梨闻言微微愣住,卢氏倒不稀奇,自打那日廊下,府上人看出来桓衡的脾气,不自觉便怠慢起三房,本来是与二夫人刘氏一起理家,如今渐渐地也有失势的意思了。
听说卢氏近来急得焦头烂额,到处寻机会巴结桓衡,只是他贵人多事,今日好不容易空下来,怎么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只是表小姐林芳,她一惯与卢氏不和,这路上能不吵起来也是难得了。
正暗自思忖,两人的身影便出现在眼前。
卢氏暂不必说,还是那身金银晃眼的打扮,林芳身着一袭绯色纱裙,腰身窈窕,约莫十六岁的年纪,眉眼显得娇憨动人。
“哟,好生俊俏的孩子,瞧着粉雕玉琢的,可惹人怜爱了。”卢氏喜笑颜开道,见着桓铃便调笑,目光却不自觉移向桓衡。
而男子面色如常,只冷冷淡淡喊了声三婶。
林芳见着温梨,本想如往常般碎步过来,可临了却止住了,稍敛容拂袖,对桓衡施施然行了一礼。
“表哥。”她低低道,眼也不敢抬。
桓衡喉间轻嗯。
林芳这才起身,小心翼翼蹑着步子,缓缓挪到温梨那儿,对着她喊道:“表嫂。”
温梨笑容亲和。
她与林芳向来关系不错,这几年来,也是林芳时不时来寻她,两个人偶尔解闷说话,算半个好友。
她们正小声闲聊,那边卢氏忽然凑过来,拿出些拨浪鼓之类的,都是孩童喜爱的小玩意儿,想要逗桓铃开心,面上也是捏出和颜悦色的神情来。
可也不知为何,桓铃就是蹙着眉头。
她那张肖似桓衡的小脸上,肌肤吹弹可破,细长的眼眸可见长成后的尖锐,此刻以一种近乎冷睨的目光,静静盯着卢氏。
“这孩子……认生。”卢氏笑容僵硬道。
照影抿了唇,上来打圆场说:“三夫人有所不知,小姐一贯是这样的性子,谁人逗她都是如此的,也就近来夫人能叫她展颜一些。”
林芳捂唇偷偷一笑。
卢氏扯了扯唇角,弯眼看着温梨,语气略显阴阳:“谁让她是这孩子的娘亲呢?”
温梨再次垂下眸子。
她实在没有心思,与卢氏打嘴仗,自然也不会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
可桓铃好似听明白了,躲在桓衡怀里,小声说:“爹爹,我有娘亲,她不在这里,我们什么时候再去看看她,好不好?”
桓衡低眉看着她,轻拍了拍肩头。
他只哄着桓玲,嘴里的嗓音低沉,轻柔到一碰即碎。
自温梨与他相识,这人从未用过这样的语气对待任何人。
卢氏站在旁边,也不知如何是好。
眼看场面有些僵持,林芳忽然大着嗓音说:“表哥,我过来是寻表嫂的,想让她与我去街上看看?”
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
桓衡哄人的声音微顿,随后抬眸看了眼温梨,轻点了点头。
……
出了桓府的大门,林芳才松口气,不由分说拉起温梨的手,如往常般往首饰铺里逛,掌柜是个人精,知道的桓府的女眷,见她们来笑得合不拢嘴,连忙引去了内室,与旁人远远隔开。
“你怎么与三婶一起来了?”温梨轻声问道,看见林芳虽然在试戴首饰,可眼角眉梢略带忿忿,不禁目露关切。
“走到半路上碰见的,我本想走快些来寻表嫂你,可没想到她也是,我又不好说什么了,便受了一路的气。”林芳嘀咕道,手不停绞着帕子。
温梨柔声安抚:“她毕竟是长辈。”
林芳放下耳铛说:“哪有这样势力的长辈,自小到大便没给我好脸色过,幸而表哥实行新政,赏识了寒门。”
林芳的母亲出自桓氏嫡系,可却嫁与了寒门为妻,这件事一度成为上京的奇闻,她的门第观念也深受父母影响,并没有那般看重。
“若是那位叔伯在,我爹爹只怕到现在都无出头之日。”
林芳说的,是桓衡的叔父,二房夫人刘氏的丈夫,曾经桓氏的家主桓升。
自五岁时,父亲桓听松病逝,桓衡便由这位叔父亲自教养,一言一行皆受其影响,按理说他们本该形同父子,可实际上并非如此。
在当时,桓升属氏族首领,对新政变法向来排斥,桓衡子承父志,态度决然,手段更是不输桓升,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叔侄在朝堂分庭抗礼,局势格外萧索,接着便是桓衡无故失踪,桓升掣肘君王,权倾朝野。
直到桓衡再次出现,借助诸多势力剿平异己。
可桓升却下落不明了。
这出在坊间传闻得神乎其神,温梨刚入京便听了不少版本,也因此只能三缄其口。
她觉得那位教养桓衡的叔父,多半是凶多吉少,自古权利倾轧,血肉相残是寻常事,更何况桓衡这么个寡情薄意的性子,要做出什么狠绝的事都不奇怪了。
但细想想,桓衡竟然敢让二夫人刘氏管家,虽然刘氏的确厉害,可这却不像他的作风。
桓衡从不用疑人。
林芳仍旧在不平,她心里头委屈,说到桓衡才稍微亮堂些,毕竟新政给了不少寒门出头之日。
又见温梨眉目清润,说话时温声细语,心中便倍感如沐春风,那点不平竟然拂去一些。
“表嫂,你也别难过,那许若水我见过,模样不如传闻中那般好,若论起眉眼传情,反倒不如你呢。”林芳说,她想起来方才那一幕,本想安慰温梨的,却发现她神色自若,并没有半分哀戚之情,这倒是叫人意外。
温梨笑了笑:“真的?”
林芳头如捣蒜:“许若水不过是小时候经常跟表哥身后,久了表哥才乐意搭理她,这女子对着旁人一副嘴脸,对着我们这样又是另一张面孔了,也没什么稀奇的。”
温梨闻言怔松,关于许若水,她大多是听传闻的,皆是说她可惜,极少听人说不好。
林芳仍旧在碎碎念,她手上拿着不少首饰,边戴边挑剔。
“哎呀,这个金钗瞧着不错,可质地太差。”
掌柜的笑得脸都僵了,温梨不想为难别人,便从旁说和几番,几个伙计连忙道谢。
“说实在的,外头东西再好,都比不上宫里的,听说表哥送了根金步摇给表嫂?”林芳声调略高道,看向温梨的目光里,带着不可掩饰的艳羡。
温梨点点头。
在这方面,他真没亏待过她。
不管是衣裳头面,还是稀奇古玩,只要她想,知会一声,有无数人愿意赴汤蹈火。
但这都不是她想要的。
晚膳温梨是与林芳在外用的,她们去了京中最好的酒楼,待回府已经日落西山了。
屋外柳叶窸窣,晚风微凉,拂面时让人清醒,温梨微微闭上眼眸,听着风里细碎的声响。
没过多久,小荷忽然从屋里走出,碎步到她身边。
“夫人,家主等您许久,本想与您一同用晚膳的,可您迟迟不来,如今小姐也睡了,他仍旧守在屋里,奴婢方才看见,照影把一些东西挪过来了。”小荷兴奋道。
温梨闻言眼睫轻眨。
即便是为那事过来,也没必要让人挪东西。
他莫不是要留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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