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局

　　我依旧默默无闻地过着我的生活，尽心尽力地做好我的刑警队长工作。
　　寒冬腊月，新年的钟声渐渐敲响，人们又开始庆祝新的一年，辞旧迎新。
　　“叮咚——”门铃响了。早已习惯独来独往的我感到十分奇怪，怎么会有人突然来访呢？
　　我打开门，却并没有人站在门外。只有躺在地上的一个小包裹，看起来像是个快递。
　　我将它捡起来，上面并没有写寄件人的姓名与地址，只有三个字：“给张嵘。”
　　我心里感到一阵隐隐的不安，害怕又是我的哪个当事人不服我的判案寄给我的恐怖威胁信之类的东西。
　　我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却没有我想象中的东西，映入眼帘的仅仅是一张信纸与一个录像带。
　　信纸上的内容，也令我大吃一惊。
　　小张：
　　好久不见，不知你在国内过得还好吗？我为当年包庇严霏默的事情感到抱歉，特此写信，恳求你的原谅。
　　严霏默是我的亲侄女，我不忍心看着她糟蹋自己，但是她当时的态度是如此决绝，在做完一切之后还将我们的住处全部都安排好了，由她一个人来承担这个案子的所有后果。
　　那天她在机场送我们走的时候，将这个录像带给了我，并嘱托将来一定要找机会把它递到你手上。我这老记性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真是不应该。
　　我现在是一名癌症晚期患者，前段时间在收拾遗物的时候突然发现了这个录像带，我就觉得我应该把它交给你，来补偿我当年的过错，也算是了了严霏默的遗愿。
　　我并不知道录像带里面的内容是什么，今天将它交给你，希望你能够原谅我，同时原谅那些离开的罪恶者。
　　新年快乐！我奢望能够与你们后会有期。
　　王主任
　　我关上信纸，眼间已经有泪水无声地滑落。又是十多年匆匆而过，严霏默早已在我的脑海中渐渐淡去。
　　而如今她突然地送来在远方的消息，无疑是当年的子弹正中眉心。
　　我知道，我也许……一直在等她回来。
　　我又翻箱倒柜地找出尘封已久的DVD，插入了那个十多年以前的磁带。
　　屏幕闪烁了几下，渐渐变得清晰又准确。
　　画面中的严霏默还保留着当年年轻的样貌，而我如今却早已两鬓染霜、沟壑纵横了。
　　“张警官，当你看到这段录像的时候，我很有可能已经死了。不知这时离那天已经过了多久呢？三年？五年？还是十年？……不管过了多久，我的突然到来让你很惊讶吧？我录制这个视频就是想来和你们好好道别。
　　“不出意外的话，这段视频的录制时间应该就在我死亡的前一天。我再一次的回望自己的人生，我才发现，我没有恨过任何人。我恨的只是我自己。
　　“我曾想过，如果没有我，爸爸妈妈会不会不会走到一起？他们是不是会有各自真正幸福的家庭？会不会在此刻享受着天伦之乐？想到这里，我的心口就有一阵窒息感，恨不得把我自己憋死。
　　“我十五岁那年入狱的时候，没有办法将整件事情倒着复述一遍，你们当时一定都很疑惑吧？其实当时我的大脑受到了损伤，无法将一件事情用倒转的逻辑说出来。
　　“我在狱里遭到了许多不公的对待，再任由时间将我的希望一点点消耗殆尽，我就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我出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想着如何将我自己弄死。思来想去，理智还是败给了心中的恶魔。当我将他们都杀光之后，我并不快活，反而有一种令人害怕的空虚感。
　　“其实我渴望的并不是迟来的真相，而是一句抚痛的忏悔。因为我知道……迟来的阳光不会拯救凋零的花，但花一定会再次开放。”
　　“我在哪里死去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哪里活过。
　　“我是真真正正一步步长大的，我是无数个我中，唯一的幸存者。
　　“世人常道幸存者命不该绝，但我认为那只是在苟延残喘，享受着上帝赐予你失去一切的痛苦的生活。
　　“所以我打算结束自己的生命。离经叛道的火必会永生，我是惊世骇俗的破折号，是叛逆者无法摧毁的脊梁。”
　　她沉默一会儿，继续说：“张警官，我希望你——别在黑暗中噤声，别漠然自己如雷贯耳的心跳。
　　“我的离去就是丢掉了我所有的过去。有一天我扔掉了所有的昨天，从此我的脚步就轻盈了，我的灵魂就释然了。
　　“所以张警官，我的朋友张嵘，你释然了吗？
　　“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留下过什么，但是我想，你们一定会再次见到烟花绚烂的模样……那不是我，可是……那就是我。我会一直陪在你们身边，从未远去。
　　“人们都说，枯木会逢春。可世事残碎，仿若一圈沉默的镜片。没有缘由，或早或晚，有些人终会离开。那么现在——
　　“——轮到我周围起风了……”
　　录像戛然而止。画面定格在严霏默年轻的笑脸上，我的她的眼角明明有泪痕，却都还是淡淡地笑着。
　　也许，她的离去，也能在世人心中留下一丝淡淡的念想。
　　至少，她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
　　人生就是不断放下的过程，唯一痛心的是，你还没来得及与我们好好告别。
　　新年的钟声在此刻敲响，我泪眼朦胧地望向窗外，无数烟花在此刻怦然绽放，造就了一片一望无际、震耳欲聋的星海。
　　花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循环往复，轰轰烈烈。一朵消逝，接而又是另一朵绽开，更斑斓、更壮观。
　　我知道，那是一个个逝去的人在人间留下的执念。严霏默的灵魂就在这一片人声鼎沸中，得以升华、永生。
　　你留下的影子，藏在我生命中每一个路过的地方。
　　请你回来，或者带我离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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