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野闺女揣着锄头反了

　　破屋里的夜，格外漫长。出门在外，警惕心还是有的，加上这屋子实在冷得慌，燕不忘压根睡不着。

　　“喂，韩信，”她搓着手，试图驱散寒意，“干坐着也不是事儿，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咱玩点啥？你有骰子不？或者……六博棋？”她记得包袱角落里好像塞着一副简陋的六博棋，是路上从一个老游侠那儿赢来的，一直没怎么玩她直接从包裹里翻出来了

　　“我有！来来来，解解闷！”

　　她兴致勃勃地摆好棋盘，简单讲了下规则：“喏，就这样，投箸决定步数，吃子围堵……”

　　韩信落子如风，几根竹签在他手里仿佛有了灵性，穿插迂回，神出鬼没。不到一刻钟，燕不忘的“主帅”就被三根不起眼的“小兵”棋子死死困在角落，动弹不得。

　　“……”燕不忘看着自己惨不忍睹的“大军”，再看看对面韩信那张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随手拨弄了几下草棍的脸，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她明明感觉自己在认真玩，怎么感觉自己才是那个刚学会的？

　　“……”她默默放下手里充当“车”的短竹签，长长吐出一口气，“韩兄，你这心眼儿……要是用在务农经商上，怕是早富甲一方了吧？”

　　“你这…究竟怎么做到的？”

　　韩信抬眼看了看她，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这不是理所当然吗”的疑惑，但终究没说话。

　　燕不忘捂了捂心口，感觉被无形扎了一刀。算了算了，跟这种非人类比战术是自取其辱。

　　“唉，”她叹口气，声音在空旷的破屋里显得格外清晰，“我这一路走来，盘缠也快见底了，再不想辙，怕真得跟你一样，喝西北风就着土坷垃了。也不知道那些有钱人钱都是怎么来的……”

　　“喂，韩信，”燕不忘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点怂恿和试探，“老这么饿着也不是办法。我看你身手应该还行？要不……明天跟我去附近林子里转转？咱们搞点野味去市集上换钱，改善改善生活水平？”

　　“你，会捕猎？”

　　“呃……”燕不忘被问得一噎，“那当然！我……我理论知识很丰富的！什么下套、挖陷阱、听声辨位……门儿清！就是……就是实操经验稍微……有那么一点点欠缺。”燕不忘又再接再厉道“不用你动嘴皮子跟人打交道，不用你算账本！就出把力气，跟我去林子里转转，挖几个陷阱，下几个绳套！兔子山鸡抓到，卖给城里的酒肆食铺，换点铜板买米买盐，咱俩合伙，五五分账！”

　　韩信沉默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燕不忘那副“干不干？不干我自个儿去了”的表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成了临时“猎户组合”。配合起来，效率竟然不低。几天下来，竟也抓到了几只肥兔子和两只倒霉的山鸡，换了点铜板，买了些粟米、粗盐，甚至还奢侈地买了一小罐劣质的酱。

　　这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勉强透过破屋顶的缝隙，在还算干净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昏黄的光柱。韩信的小破屋里难得飘散着食物的香气——一小陶釜加了盐和几片野菜的粟米粥正在咕嘟咕嘟冒泡。旁边地上放着半只用酱简单腌过的烤兔子，是今天刚换的。

　　两人围着那口破陶釜，捧着豁口的陶碗，吃得格外满足。这是几天来吃得最像样的一顿。

　　燕不忘啃着兔子腿，油脂沾了嘴角也顾不上，含糊不清地说：“啧，这才叫日子！有肉有粮！比喝西北风强多了吧？韩兄，不是我说，就凭你这力气和耐性，咱俩多干几天，攒点钱，把你那破屋顶修修，再弄张席子……哎，对了！”她像是突然想起来，眼睛瞟向墙角干草堆下藏着剑的位置。

　　“我说韩信，”她用骨头指了指那边，“你这日子都过成这样了，风都挡不住，饭都吃不上溜儿了，为啥不把那把剑卖了？” 她咽下嘴里的肉，“那东西看着就是个值钱货！卖了它，换点钱，不说大富大贵，至少能让你这破屋像个家样，也不用天天琢磨着下套抓兔子了吧？还能买几卷好点的竹简呢！” 说着，她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拨开那堆干草，似乎想再仔细看看那把剑的成色，估算下价值。

　　“别动！”一声低喝，把燕不忘吓了一跳

　　韩信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他垂下眼道：“……那是我娘留给我的。”

　　屋内的气氛陡然沉重起来。篝火的噼啪声和陶釜里粥的咕嘟声显得格外清晰。

　　自从那次“胯下之辱”后，韩信将所有的屈辱都压进了心底最深处，像一块顽石沉入寒潭，表面越发沉默隐忍。

　　他开始经商务农，接触他从前所不齿的末业，可终究一无所成。

　　燕不忘讪讪地收回手，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更多的是不解。她看着韩信，这个宁愿啃冷饼、住破屋、钻人□□，也始终以“士”自居，不肯真正放下身段去从事农耕、商贾这些他眼中“末业”的少年。

　　他随身佩剑，哪怕穷困潦倒，这行为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他韩信，不属于这泥泞的底层，他心中自有丘壑。

　　她想起这些天相处下来，韩信不是干不好农活或小买卖，是他骨子里就不屑去干。他的心思，他的时间，他的尊严，似乎都寄托在那把剑和那几卷兵书上，寄托在那个遥不可及的、沙场点兵的幻梦里。

　　“韩信，那把剑……还有你心里的那份‘士’的傲气，我懂，也不懂。”她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它们……能当饭吃吗？能遮风挡雨吗？能让你不用天天算计着下套抓兔子吗？”

　　“活下去，活得像个人样，这才是正途啊！你总想着当大将军，指挥千军万马……可你要是一辈子都当不了大将军呢？难道就这么……就这么守着这把剑，在这破屋里饿着肚子，推演一辈子的沙盘？等着老天爷哪天开眼，掉下一个大将军的印绶砸你头上？”

　　“一定能当的。” 韩信猛地抬起头，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那四个字，没有任何修饰，没有任何理由，就是一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近乎偏执的信念。

　　燕不忘怔住了，他眼中的信念感令她羞愧，“行……行吧，韩大将军。”她拿起自己的陶碗，对着韩信的方向虚虚一举，“算我多嘴。剑，你留着。士的尊严，你守着。饭，还得吃。兔子……明天还得抓。活着，才能等到你的‘万里河山’”

　　差不多又过了几天燕不忘掂量着沉甸甸的钱袋，心里有了底。这天傍晚，趁着两人分食最后半只烤兔的工夫，她抹了抹嘴，语气轻松得像在说明天去哪赶集：

　　“喂，韩信，过两天我真得走了。”

　　正低头仔细啃着兔肋骨的韩信动作一顿，抬起头，眼里掠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想到她走得这么干脆。他咽下嘴里的食物，声音没什么起伏：“去哪？”

　　“易水。”燕不忘吐出这两个字，顺手拿起放在干草堆旁那个不起眼的小陶罐，轻轻拍了拍罐身，发出沉闷的声响，“葬了我阿婆。”

　　韩信的视线顺着她的手落到那个小小的、灰扑扑的陶罐上，眼神里的惊讶瞬间变成了愕然。

　　这年头，讲究的是入土为安，讲究的是棺椁厚葬，讲究的是魂归故里。把人烧成灰？那通常是对仇家，是恨之入骨、挫骨扬灰的极致手段！他大概从未想过，会有人用这种方式“安置”自己的至亲长辈。

　　“啧，别这么看我，”燕不忘把罐子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个宝贝，语气带着点无奈的解释，“是阿婆自己要求的。她说，兵荒马乱的，拖着一副棺椁走远路太扎眼，也招祸。烧干净了，就剩这一小罐，方便带着……一定要把她带到易水去埋了。”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这是她的心愿。”

　　韩信的目光变得柔和，道“一定要找个好地方”

　　“我娘……走的时候，我也没有钱。但地方……是我精心选过的。高地，向阳，视野开阔。还……宽敞。这样……她就不会觉得挤了。”

　　“高地，向阳，宽敞……”燕不忘轻声重复着，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陶罐。罐子冰凉，却似乎承载着阿婆一生的颠沛和那个她从未谋面的公主母亲最后的念想。“好！”燕不忘抬起头，脸上绽开一个爽朗又带着点释然的笑容，把怀里的小罐子轻轻往上托了托，“高地，向阳，宽敞！阿婆肯定喜欢！让她老人家在下面，地方够大，想溜达就溜达，想串门就串门，再也不用担心挤得慌了！” 她看向韩信，眼神明亮，“韩兄，你这标准，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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