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破产能走医保吗

　　几人又寒暄几句，关家兄妹便识趣地出门了。

　　明堂仰起脸，周身沐浴在从窗口洒进来的柔光中，看起来似乎更瘦了，胸膛绕了几层厚厚的绷带，才将空荡荡的病号服撑起点儿分量。

　　他伸指点了点那边的板凳：“病房里就这种凳子了，您凑和坐吧。”

　　傅司承也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除了长腿有些委屈地蜷着，他上半身还是良好家教熏陶出来不动如山的笔直，眼睫撂下去，向来冷静的脸上难得出现别的表情：“西郊的事多谢你了。”

　　显然这位总裁前二十多年都过的顺风顺水，就连道谢都硬邦邦的，一句话戳的明堂有点儿不知道怎么回，但好在二少爷秉持着大人有大量的良好作风，国外漂了七八年，回来半月给京片子养回来了，张嘴一句：“嗨，没事儿。”

　　傅司承本人叱咤商场多年，一张嘴皮上下一碰就是几百亿的交易，毕竟他擅长的是用金钱衡量利益关系，而前者救他的这份恩情，自然也落实成了一张兜里的支票。

　　恩情多大，数字就写多大，反正他傅总虽然不差钱儿，但差这点人情。

　　他把支票放在明堂手边儿，面上波澜不惊：“医院这边我都打点好了，明氏的困难我也有所耳闻，你那天不是问我为什么要为你举办接风宴吗？”

　　“我之前接触过明总，他做事向来有原则，有保障，明氏的潜力一直很大，”傅司承长指点了点支票，竟难得对他露出个笑，“况且，我信任明氏现在的掌权人。”

　　明堂怔了一下，低头看向那张支票。

　　这笔钱虽然来的有点儿意外，但不得不说是救命钱，虽然填不上明氏这个天大的窟窿，但周转一番也能有个喘气儿的机会。因此他很轻易地就抛弃了原先准备好的“救人和图报是两码事”的说辞，十分诚恳地说道：“放心吧傅总，明氏不会让您失望的。”

　　就在两人谈话之际，邵竞寒忽然推门进来了。

　　他有些风尘仆仆，似乎是赶过来的，白大褂仍旧一丝不苟地系在风纪扣以上，额发却难得掉下来一缕，半垂不垂的扫在眉间，荡的明堂心里有点儿痒痒的。

　　邵竞寒脸色不太好：“你安排你哥转院了？”

　　明岸转入普通病房以后，明堂就在忙前忙后准备转院手续，他联系了之前在国外的好友，准备将亲哥转去国外的医院治疗。

　　二十分钟前，艾风签完字把人带走了，邵竞寒看见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一点儿尾气了。

　　“是啊，我没有跟邵主任说过吗？”明堂并不意外，病房里人多眼杂，这背后的内幕自然不能说，因此明堂只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国外环境好，以我哥的身体状况也不能出席公司的工作，就干脆把他接过去好好休养一下。”

　　他转过脸，由于脖子还活动不便，受伤吊起来的又是左腿，因此整个人别扭地拧成了一条麻花，如此艰苦的条件下依旧从善如流撩起个笑：“放心吧邵主任，我严格遵守了一附院的转院流程，绝对不给您添任何麻烦。”

　　这番说辞挑不出任何一句错，邵竞寒皱了皱眉，他的目光落在明堂身上，后者依旧挂着那副恰到好处的笑，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人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无害，至少在那张彬彬有礼的面具下，一定有一些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暗潮涌动。

　　但邵竞寒最终没说什么，他的目光掠过两人，淡淡的应了一声，便关门退出去了。

　　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傅司承莫名其妙看了看紧闭的病房门，又看了看依旧笑得滴水不漏的明堂，意外地挑了下眉：“你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关系好？
　　明堂觉得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维揣测傅总的世界观，只咬着他的尾音反问回去：“好？”

　　傅司承说：“我认识竞寒十多年了，那天在西郊还是第一回见到他这样，”他比划了一下，腰往前弓着，似乎怀里抱着个什么东西，“我到的时候就看到竞寒这么抱着你。”

　　这一出形象的模仿大秀差点让明堂端不住笑，他僵硬地把嘴角抹平，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盯着傅司承圈出来的那块儿地，实在想象不出自己塞进邵竞寒怀里的模样。

　　“是吗？”明堂扯了扯嘴角，有点艰难，“听说邵主任跟我哥哥是同学，可能也是看在他的面子上。”

　　傅司承点点头：“可能吧。”

　　他终于放弃了这个话题，站起身，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那就这样吧，我一会儿还有点事，就不打扰你了。”

　　随后，傅司承像是想到什么，轻飘飘撂下一句话：“光华的邱总，这个人不简单。”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病房重回寂静，明堂的目光却收不回来似的散在外面，像他的思维一样难以聚焦，漫无目的的飘着，只能泛泛咀嚼这个名字。

　　光华的邱总，邱琮也。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同样，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明堂更了解邱琮也了。在国外的日日夜夜骤然在记忆中闪回，他的手掌无意识地攥紧被单，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才逐渐松开，留下几道杂乱的折痕。比起“光华的邱总”，另一个更通俗易懂的说法是——“明堂的前男友”。

　　……

　　明堂虽然体质差，但胜在年轻，身体里的细胞显然比他本人要更加训练有素，休养一段时间后，已经能拄着拐杖下地了。

　　临近年关，他先重新打点了供货商的关系，约定过完年后第一批货及时到位。仓库里的那些产品也挪了出去暂时存放，工人们重新回到岗位上，由于包装的问题还没有解决，暂且只用最基础的版型来保证货源充足。

　　受各大企业的影响，美工部门的招聘进展尤其艰难——炙手可热的设计师早就被别的公司挖走了，还剩一些抱着试试的态度投到明氏，大部分的作品都一言难尽，偶尔有几个还说得过去，约了面试之后又放了明堂的鸽子，因此一直裹足不前。

　　明堂躺在病床上，表情复杂地盯着面前这封邮件。

　　来信人自称叫“Rose”，陈列的设计作品中，一幅通篇采用土黄色设计的图纸吸引了他的视线，随着滚轮不断移动，又在角落里突兀的添加了几笔粗糙的绿色线条，明堂眯着眼看了半天，才看出来那竟然是几株野草。

　　下面紧跟着这幅大作的名称：《野性》。

　　明堂大为震撼，丝毫没看出除了笔触哪里还跟这两个字相关，自觉自己的审美已经落后时代潮流，只好愤然在回信中驳回了这位天才艺术家。

　　还剩收件箱里的最后一封邮件，明堂喝了口水，重新建立了心理防御体系，才点开来。

　　邮件的主要内容只有寥寥几字，发件人叫作“沙马惹达”，只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学校和专业，然后就是简单粗暴的附件链接。

　　第一幅作品是山谷间羊群的剪影，融合成翠白玉石嵌在眼影盘外壳上，内里则采用了同色系的翡翠绿色，由深至浅分布在六块格子内，名字在右下角，字形秀雅：《万物有灵》。

　　第二幅作品则是由彝族银饰转变而来，彝族尚黑，便设计了一支以黑为底色的眼线笔，其中月银色攀绕而上，由山水日月纹组成，上端缠着一只振翅出谷的白鸟。

　　名字同样在右下角，明堂望过去，却见她选用了一处极贴切的诗词：《时鸣春涧中》。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有点意思，明堂的心情终于因为这封邮件而多云转晴，他在回复中让这位“沙马惹达”年后来明氏面试，随即轻飘飘地拄着拐杖，大手一挥招呼两句：“小艾同学，用膳去了。”

　　没有回应。

　　他才想起来昨天刚给艾风放了年假，这个时间差不多都已经到家里了。

　　回国的第一个春节清冷的有些过分，明堂弯下腰，用一个平沙落雁的姿势从艾风收拾的行李包里翻出条过季的高定款红围巾，歪歪扭扭地给自己系上。这条围巾买回来只戴过两次，如今却成了唯一有点儿年味的东西。

　　明堂左右欣赏了一下，然后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小声说了句：“新年快乐。”

　　……

　　邵竞寒从会议室走出来，将手里的表折好塞进兜里，就看到明堂拄着拐疾驰出来——这两条铁“腿”竟比原装的还好用，悬着那条腿还打着石膏，剩下三条分工有序，几个轻功“拐”上漂就飞出去好几米，超了旁边大爷三个身位。

　　他脑门儿青筋突突地跳，阴着脸走过去，一把别住明堂的“方向盘”，嗓音带了几分斥责：“还嫌腿好的慢吗？”

　　“邵主任？”明堂被交警拦下，有点儿被抓包的心虚，“你怎么在这儿？”

　　邵竞寒淡淡道：“抓超速。”

　　明堂：“……”

　　他的音调向来没什么起伏，明堂却忽然想起来那天傅司承说的话，这才发现最近一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生理上的，竟然忘了自己不小心又欠了邵竞寒一个人情。他的目光无意识落在后者胸口的位置，思绪无端飘回西郊那个夜晚，然后被自己脑补的画面逗笑了：“邵主任，你下午有安排吗？”

　　明堂这张脸其实很适合笑，因为他不笑的时候眼尾是往上挑的，透着一种八面玲珑的风情，好像跟他多说两句话就会栽进这只狐狸下的套里。反倒笑起来的时候能弱化那点儿城府，给人一种十分亲切的感觉。

　　不过这两声笑在邵主任眼里显然更靠近“猥琐”，他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休班儿，准备去买年货。”

　　“买年货？这不是巧了吗，”明堂脸不红心不跳地扯了几句谎，“我也刚好要出去，本来不想麻烦邵主任的，但是我对京市人生地不熟，又瘸了条腿，实在是不方便。”

　　邵竞寒皱了皱眉，不相信他八百个心眼子里分不出一个琢磨导航：“你那个秘书呢？”

　　“放年假了，估计这个点儿已经见到家人了，”明堂垂下眼睫，他系围巾的手法显然十分不上道儿，一截儿红色从胸口散开来，露出的部分苍白脆弱，仿佛一捏就会把颈骨捏碎，声音也轻轻的，“我爸妈不在了，我哥也在国外，京市就剩我自己了。”

　　“对不起啊邵主任，我找不到人帮我了。”

　　邵竞寒愣在原地，被这套小连招硬控了半分钟。

　　一附院的邵主任打小儿就是尖子生，小学连跳三级，同校的同学都在品尝初恋的禁果时，对于他而言苦恼的只是竞赛题解不出来，本硕博连读后更是醉心科研，每天恨不得有二十个小时泡在实验室，才在不到三十岁的年纪稳坐了主任这把交椅。

　　只不过后果就是遇到明堂这种技能点没点在正道儿上的，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缴械，更别提他这副孤苦伶仃的模样还激起了邵主任的医者仁心，拒绝的话在嘴边儿绕了半天，非常没出息的化为一句：“……好。”

　　明堂抬起头，眼底掠过几分狡黠的光，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邵主任，你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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