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流

　　三月初七，京郊

　　京郊外，时怀泽捂着伤腿眼睁睁地看着那一群大马直直朝自己冲了我过，挪动不了半分的他只好在最后关头抱着脑袋紧紧闭上眼睛，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只有那一群公子哥看见时怀泽倒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可怜模样发出的哈哈大笑及马蹄踢踏间扑到面前的沙尘，时怀泽闭着眼能感觉到几匹马在围着自己打转，其中一人开口说道：“哎，李公子，你说这人趴在地上怎么跟条狗似的哈哈哈！”

　　“哈哈哈哈！可见啊这贱民跟畜生也没什么两样！” 随即一记马鞭甩到了时怀泽面前的地上，惊的他猛地瑟缩了下更惹的那伙人哈哈大笑，其中一个声音有些熟悉的人颇有些不耐烦地开口道：“行了，够了！别在这里墨迹了，再墨迹赶不上晚上万花楼的春蕊会了。”言罢一马当先地一甩缰绳先走了，余下几个连忙跟上。

　　时怀泽这才了喘息的空，他直起身来艰难地侧身看了看伤腿，又看了眼那头害自己摔了的倒霉毛驴，轻叹了口气慢慢站起来牵着毛驴重新往酒坊那头走。

　　好容易回到了酒坊门前，酒坊一姓刘的管事正拿着簿子对着招呼着工人们将酒瓶酒缸往一架架牛车上放，刚对完一架牛车的上数量在拿着炭笔在簿子上划了一下，一抬眼就看见时怀泽远远的正一瘸一拐地往这里走来，忙将手里的簿子往旁人手里一放小跑着迎了上去，有些着急地问道：“掌柜的，这一会儿功夫是怎么了，您，您怎么搞成这副样子？”

　　时怀泽笑了笑，只说是不小心摔了，随后由着人牵过手里的小毛驴去后院，自己也被搀扶着进了酒坊中堂坐下。虽然没有什么太严重外伤，但是崴了的那只脚这时候肿了老高，正常走路是不行了，先小心地给自己换了身干净衣服，那管事的叫人去附近的村子里请了个乡野郎中来给时怀泽看了看，对刘管事他们说不算太严重，又从外面拽了几根绿草舂碎了又从随身的箱子里拿了些黑乎乎带些刺鼻气味的药膏和在一起给时怀泽敷到了伤口处。

　　那郎中有些结巴地用不太地道的官话说道：“就这样，敷个三天便好了，这个，跟这个，锤碎了，放在腿上，放三天，每天都要换，这三天这脚可不好踩地走路的。”

　　大约是那药效的关系，除了刚上药那一阵给时怀泽疼的冷汗直冒，这会疼劲过去了，倒确是松快了些，时怀泽轻轻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听见自己摔了忙跑过来查看的张师傅在一旁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便挤出一个笑容出来安抚道：“好些了，这位郎中有些本事。”

　　那郎中听了这话嘿嘿笑了笑，便随着刘管事的出去领银子走了。

　　时怀泽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脸色顿时有些苦恼起来：自己骑来的驴这会子正在后院裹了药养着，走是肯定走不了了，回来的刘管事看着时怀泽的神色，有些了然地试探问道：“要不，掌柜的今晚就歇在坊里吧，您这腿还是略养养的好。”

　　时怀泽听了只摇摇头，费劲柱着刚刚坊里工人们临时给他做的一拐杖站起来，慢慢挪到门口，用手指了指大门前正装货的牛车，问道：“那车酒可是要拉往城里去的？”

　　刘管事顺着看过去，点点头，应了句“是，前儿个城里的万花楼定了好些上好的桂花酿还有些青酿，今儿正好给送过去。”想了想又补了句：“掌柜的，您该不会是想坐这牛车回城里吧，这可使不得，且不说您这伤了腿，就是没伤着这牛车坐着都受罪呢。”时掌柜经商主打一个节俭，偌大的酒坊里除了运货的牛车驴车外，再没有旁的，周边又都是些小村子，压根不可能租到马车，偏偏不巧，今儿就剩了一架牛车，还要运着不少酒缸去城里送货。

　　“万花楼？”

　　“没事，牛车便牛车罢，给我找个厚些的褥子垫着就行。”

　　东市，桐花阁。

　　万花节将近，居于东市的桐花阁门口停满了马车软轿。

　　东市不像西市人流拥挤，同样是可容三辆马车并行的街道，这里看着就干净整洁许多，每一家店铺也都占地颇广，在西市，向春楼算得上是占地最大的商铺，可在东市几乎每一家都有这么大小，所以尽管门口停了这么多马车，桐花阁大堂内也不过站了几个接待的女使，来的客人都被请到了桐花阁后院中。

　　城里的高门贵女是不会亲自出门采买的，即使是做衣裳也是请了铺子里的伙计及绣娘女使等上门量身裁衣，量好了尺寸再依着比例做成衣裳送到府上或是差人来拿。桐花阁名气大，向来是做好了衣裳再让人上铺子里拿。前儿个桐花阁放出消息，称年前预定下的成衣已经自苏州运至京城，故而这会来的大多都是替自家女主子跑腿拿衣裳的，但毕竟是一年前做量的尺寸做的衣裳，是个人经过一年身形上总会有些或丰腴或清减的变化，所谓锦衣华服，自然是要合身才好看，所以衣裳拿到了还得上身后依据身形再做微调，今天来的丫鬟女使们除了拿主子的衣裳，还要在朝花节前订下桐花阁上门调整衣服的女工绣娘。

　　按说这些女主子们大多都是京里的名流，没有被一家名气大些的成衣铺子牵着鼻子走的道理，这就不得不提到桐花阁的另一层身份——背靠着苏南府，每年向苏南府缴纳九千匹丝绢，相当于精于养蚕的苏南府一年的人丁丝绢数量，除此之外，桐花阁每年收入近三成都要上交苏南的户部衙门，而许多人不知道的是，桐花阁一家便占了全国四成以上的布匹丝绢产量，整个江淮乃至岭南都有桐花阁的桑田。以上这些，换来了桐花阁如今的身份。

　　民间只当桐花阁是大些的成衣铺子，可若没有朝庭衙门支持，一家成衣铺子哪来的底气敢包揽这么大的生意。

　　京城桐花阁的掌柜的想来是个极通人情的妙人，店铺是个临街两层的木质高楼，但在后面连通着一个两进的大后院，那掌柜的将其中一进院落摆了十来张小桌子，桌上摆上些瓜果点心茶水等供人吃食。

　　将那些丫鬟们领到后院里坐着，桐花阁再安排人手拿着簿子上前去登记信息，一一登记完后再择日上门为贵人们调整，还有些是来为府里的主子们定下春季常衣的。桐花阁除了做出来的布料衣衫出众，其工作细致也是出了名的，登记时除了要知道府上是什么人家，府里几个人做衣衫，还要知道年龄几何，惯用什么颜色，素爱什么花色，常去的场合及喜好等等，来的人多，这样的一套详细的问询登记下来总得费些时间，有了么这一个大后院，既省了那些丫鬟女使一窝蜂地在大堂里等着，还能有个让人休息的地儿，闲来还能同交好的队府女使说说话。

　　小院东南角，一屏风挡住的小角落里，两名穿着光鲜亮丽的女使正用指尖捻起一点糖酥点心就着茶吃着，她们早早的已同桐花阁的人说过家里的情况，如今不过好不容易得个空，在这坐会闲聊。其中一名着粉色衣衫的女使透过屏风看了看小院里的场景，轻笑一声用手帕捂着嘴同另个有些微胖的女使小声说道：“从前便听说恒安王府如今就是个空架子，我还不信，如今看了，倒像是真的。”

　　那微胖女使正专心吃喝，听这了话有些懵懂地抬起头来，正想探出头去看看到底哪个是恒安王府的下人，却被那粉衣女使用力拉了回来，她低声骂道：“你个傻的，哪能这么看，别人看见一会该说我们长舌了。”说完自己悄悄往外看了一眼，装作不经意地指了指院子中央那着水蓝色衣衫正同桐花阁管事说话的女使，说道：“喏，看见没，中间那个穿蓝衣服的，那便是恒安王府侧妃的婢女，好像是叫青月的。”

　　“侧妃？”那微胖女使稍稍停下了吃东西的节奏，歪着头有些疑惑地问道：“我记得......现任恒安王如今也二十有五了吧，府里只得侧妃吗？”

　　那粉衣女子喝了口茶水点了点头：“这你都不知道，恒安王妃前些年难产去了之后恒安王就没再续弦了，只把从前伺候王妃婢女收了妾室，前些年又抬举她成了侧妃，但是这些年倒是没听说恒安王府有小王爷出生......”

　　“青月，从来没见过啊，”那微胖女使又看了看那恒安王府女使，略低头想了想又确认地说：“嗯，瞧着面生得很，确实是没见过。”

　　“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个没落王府的侧妃，还是个婢女抬上去的，哪家正经夫人小姐能待见，是个宴会都不会邀请她，那咱们哪能见得着，还是上次万花节前宫里围场猎宴的时候，我随着郡主娘娘去了郊外猎场才见到的，再说了，你瞧瞧，连侧妃的贴身婢女都穿得这样半新不旧的，啧啧，想来这恒安王府如今光景确实是......”

　　“从前便听说恒安府王爷流连花街柳巷，吃喝嫖赌无一不沾，府里的银子都海样地花在了这些不三不四的地方，她们还说如今的恒安王至今无后都是因为这些烟花之地去多了......”

　　那粉衣女使话没说完，意味深长冲微胖女使抬了抬眉，却不曾想另个女使听了这些话没有半丝动容，依旧埋头在认真吃喝，粉衣女使一腔显摆自己的心思的无处可使，有些恼火地说道：“你，你这丫头，李大人府上是缺你吃还是缺你喝了，跑这来吃饱喝足来了？也不怕让人看了笑话。”

　　那女使听了这话，面色纠结地犹豫了下，但最终还是继续拿起点心吃了起来，边吃边支吾说道：“彩萍姐姐你不知道，最近我们府上老爷心情不好，府里人这些天都不敢大声说话，吓得我在府里饭都吃少了，好容易出来了......”那微胖女使说着小胖脸忧愁地皱了起来，又小口吃了口点心才重新舒展眉头说道：“何况这桐花阁的点心是真好吃，姐姐你也快尝尝，同咱们平时吃的不太一样，吃起来香得很，有些像是以前小姐常说的南边的奶酥糕，从前只听小姐说过，我还从来没吃过呢。”

　　那彩萍听了，半信半疑地也捻起块点心轻轻抿了一口，倒确实如她所说，味道好得很，吃起来甜香可口，还隐隐有阵奶味。尽管这样，她也只是矜持地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用茶水过了过嘴又用帕子轻抿了抿，抬眼看了看天色，对那还在吃东西的微胖女使说道：“行了，天色不早了，娘娘下午还要出去，我得回去伺候着了，你可别再吃了，省得吃完了回去给你们府上大人留下克扣下人的名声就不好了。”

　　那微胖女使冲她点了点头又挥了挥手示意再见，粉衣女子这才拍了拍裙摆轻轻袅袅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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