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千里雪

作者:山木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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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生


      季秋高风送爽,叶色摇曳,斑驳影落窗棂间

      淡淡的清竹香萦绕鼻间,拨开青白晕染的帷幔才见书案前坐了一人,右手提笔,俯首不知写着什么

      嫣红长裙尾摆蜿蜒过地,萧潇拱手行礼,腕上银链荡起清脆悦动之响:“楼主,赵嵘书信之事有眉目了……”

      宋观棋停了笔,抬眼却见一众人。他无言将竹简书笺推至一旁,点头示意面前人坐下。许长均蓦地从帷幔后走出,“银霜”被搁置一旁,在旁边清理出一片空地

      没等萧潇开口,花上鸢不知道从哪冒出,一转星眸,开口便是对纸上内容进行剖析

      “爱熏香,定是个温文尔雅的书生,又吃药,肯定体弱多病”,她又拧紧眉头,叹道:“身残志坚,即使重病仍醉心诗文……”

      木下青听不下去,屈起双指轻敲下这胡思乱想的脑壳,道:“这是永清帝赵澜写的,哪来的文弱书生?看潇姐怎么说……”

      萧潇将纸信递到宋观棋面前,这才开口道:“这长生丸,看不出有什么问题,确是十全的补药……这清竹香嘛……”

      她抬指点向一处墨迹,道:“多了一味寄连子,便是剧毒……不过剂量少也无碍”

      宋观棋沉默良久终于启声问:“长生丸与寄连子共用会怎样?”

      箫潇略一踌躇,答道:“药性相冲,剂量少也能称得上慢性毒,若是多的话……剧毒,无药可医……至少,我还未听闻过有解方。”

      宋观棋指尖一顿,停了叩桌的动作,淡淡道:“原来如此”

      众人不解,齐声问:“什么?”

      “赵澜尚是太子时,传言极尽孝心,在崇义帝体弱卧榻时日日近身服侍,还特意向孝宁求了清竹香的方子,以助眠安神。寄连子味淡,掺进香里也难发觉……”

      许长均不禁挑起眉,不解道:“那干赵嵘什么事?还特意写与赵嵘何用?”

      “寄连子在靖国难得,且不是什么必需品,宫中自然不常备着,而赵嵘当时已是及冠,不住宫中,买药自然方便些……”

      花上鸢惊愕道:“他好好一个太子,弑君干什么?”

      宋观棋摇摇头,垂下眸子暗自思忖

      崇义多妃多子,赵澜生母不过是从二品的嫔,母族无甚势力,加上其本身不是好争性子,冷落无宠是再合理不过。赵澜也并未多出色,也因为好拿捏这点,宋临双才从一众皇子中选了赵澜

      赵澜早年间虽不受崇义帝青睐,可后面被抬为太子。有宋临双扶持,赵澜用不着担心后患,完全没必要对崇义痛下杀手。这么做虽说对地位并无有损,却也没半分好处,顶多泄了几年的愤恨

      恨?有何可恨?恨崇义当初冷落他母子俩?亦或是有其他恩怨是不被旁人所知的……

      几人思虑无果,都噤了声

      半晌,宋观棋恍地睁眼,似是刚反应过来,道:“有件事须同各位说一声,我与先生商量好了,迁谍楼入楚。”

      在外旁听了半日墙角,手中正提着金笼逗鸟的秦雾顿时丢了玩心,花上鸢更是眼睛瞪的溜圆:“什么?我们要走了?去哪?楚国!?”

      秦雾一步并做三步上前,惊道:“不是,啊?这么突然?那我去收拾东西了”

      两人咋咋呼呼,那鸟都随主扑腾起来。没过半会,消息被传了个遍

      宋观棋无奈轻叹一口气,扶额道:“不是现在,现今城内外搜查森严,须等皇家冬狩。”

      还欲再说什么,却来了人传话,林如海唤他……

      这会子,怕是同齐绪修叙完旧了,他该领罚了

      ——

      竹声窸窣,烛华明灭,寒风带雨湿窗木,月影叠重草色深

      林如海倚在罗汉床上,凭着微弱的火光翻阅手上经书,听见有人禀报来客了,也只淡淡抬眼扫过去

      这一眼,方才睡意便登时荡然无存,那双布满沧桑的眼睛猛地睁大,还欲凑近再看分明那道青色的身影

      起身动作太大,带翻几上茶杯,沾了一袖凉也不管不顾,差些就要摔倒在地

      那道青色身影忽地晃过来,林如海被扶起,齐绪修忙给人拍背舒气

      林如海喘息好一阵才缓过来,只听身旁人先开了口,声音微颤:“老师,尚安好否?”

      林如海转身抓住齐绪修,泪眼婆娑,哑了好一会,才断断续续说:“绪儿,何苦……寻一个……已死之人呢?何苦……”

      齐绪修不回话,两人俱是无声落泪,好一阵,才上了座谈起旧事今情

      “靖国百年根基已毁,高树纵有参天之势,固土之根,可内生蠹蝝①,中空之树,终成倒木。大厦将倾……”林如海吐出一口浊气,继续缓下声:“老师问你,同老师走可好?”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不过是随世沉浮的一叶孤舟,风浪不饶人,何求不沾衣……枯木残叶,竭落于渺尘,如此终了。”齐绪修嘴角勾起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带着几分释然:“绪修此生遇贤师,心已足矣。已不求其他,或生或灭,随缘去了。”

      “绪儿……”林如海不忍地低下头,清热滴落纸间,将那句“缘来则聚,缘去则散②”晕开一“散”字

      偶来轻风,吹得书页翩飞,扰动窗外一枝新生的芽晃颤

      偌大房间再次恢复寂静,林如海探头望着那道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

      齐绪修缓缓举步跨出槛,跨出这一槛,再见又是何时呢?青袍只带起一阵风,又归为无声天地

      宋观棋与齐绪修在廊上碰见了,想侧身走过,却被抬手拦了步

      宋观棋侧眸去看,拦住他的人却不回头,好半晌都没动作

      “你与老……先生……何必,先生从未怨过你……”只丢下这么一句没头尾的话,齐绪修便走了

      宋观棋却怔了好一会,才回神继续往前,离那道门的距离很近了,视线落至槛前的空地,不由地沉下心来

      他轻车熟路在那跪下,这跪了无数次的地方

      往常最怕得不到林如海的认可,所以一旦出了什么错,宋观棋便会自觉地到此处罚跪。即使从未提过这种惩治,可林如海也不会阻止

      宋观棋已算的上一无所有了,再承受不了任何人或事的离开

      可林如海当初为何身处囹圄?皆因朝堂纷争,所谓的奸党,也不排除宋家。救了林如海的是宋窈,不是宋家。可要求林如海帮曾经仇人复仇,简直……可笑。林如海从未道恨,可宋观棋心里却生了一根刺,直扎地心口血肉模糊

      雨势应情地涨了,斜泼入檐,湿了半边袖

      好半晌,蓦地察觉到后面有动静,飞溅的雨点竟被掩住。还未来得及回头看,林如海便出现了,如从前一般站至帘笼后,宋观棋只能瞥见那一袭灰袍的衣角,长久的沉默不禁让他五指攥紧衣袖

      良久,他才泄了气般,俯地磕头,乌黑长发散落在侧:“先生,弟子有罪……”

      “我知道,平日/逼得你紧了,才会做此下策,对不对?”林如海泪痕未干,眼眶又再次湿润,嗓音急促又沉重,道:“可是,怎么找他?你师兄最恨如此,如今却不得不陷入这场漩涡。滥用权力杀人……他守了多少年不入朝政……你为何变得如此,你告诉我,为何瞒着我!”

      宋观棋深埋着头,一言不发,无声湿润了眼前梧桐板木

      “先是赵嵘,再到李肖然……你难道不明白为何从不让你碰谍楼的任务?杀意难止,你恨得杀伐果断,也恨得面目全非!受屈不改心,然后知君子③……观棋,我知你心不在建功立业,便只想你修身渡己。可如今,你一头栽在仇恨里,便如行尸走肉……”

      嘭一声响,林如海也跪下,宋观棋终于抬起头,却被紧紧抓住肩膀,对上面前人苍老的脸。林如海是真的老了,明明今日无雪,两髻间却落满霜色

      “观棋,老夫纵是块顽石,这些年也该滋生出血肉了,教我看着你变得这般如何能不痛如心锥……”林如海直盯着那一双氤氲水雾的眸子,难掩悲痛之情

      “弟子不肖……”

      泪水决堤,悲与喜一同流露于表,仍是压声呜咽,上次哭成这样还是在那个尸横遍野的大院

      深宅里死了一个李子昭,谋斗间埋了一个少年人。林如海救了人两次,多年前有了宋观棋,现今引他渡苦海,向新生

      银光潋滟,散去沉云

      已是丑时深夜,来人轻踏木阶,似是不舍得踩碎铺展的月辉

      目光触及到随意倚在凭栏处的人时,宋观棋的步子一顿

      谢延回眸望来,眉眼弯起,伸手接住那把递过来的青绸油伞,玩笑道:“这伞是公子所赠之礼?”

      宋欢棋挪步至木栏前,抬手停在虚空中,接了几分清凉,并不去看身旁人,余光却不住移过去

      可谢延视线一错不错落在他身上,见那雨点零落,忽而说起些没头尾的东西:“这盛京的细雨绵绵,比不上北野的骤雨凌风……”

      宋观棋侧脸看过去,眸子依然是不带任何情绪,却少了平日的冷冽:“殿下倒是想家了……如此魂牵梦绕,看来确是个好地方。”

      “是了……神州大地万千色,也抵不过北野一道霞光。话说公子应没去过北野,若随了我回楚,有机会便带着你回北野……”

      如果有机会,如果可以堂堂正正回到北野的话

      “先带你见我的师父,他会为你挑匹好马。想着亭台楼阁你理应看厌了,何不试试驰骋无边草场,雁鸣山下连风都带着快意……”说到这,声势忽然弱了下去:“或者先带你去江南,江南雀乔也算是我的地盘了……”

      谢延彻底静了声,一时间针落可闻

      “好……”答话的人语气寡淡,眸光映出月的清冷

      还未赏够天上明轮,一道黑影便覆盖在他身上,掩了视线,罪魁祸首近在咫尺

      谢延又凑近几分,宋观棋不禁后退,腰也抵上凭栏。谢延并未有其他动作,甚至没触碰半分,却让人觉出几分被胁迫的滋味,宋观棋不得不对上那灼灼目光

      谢延垂眸细细打量着眼前人,笑意倏然蔓延开,目光流连在那颗眼尾的泪痣:“给我看看……”

      “什么?”宋观棋不解

      “手链……”

      宋观棋蓦地敛了视线,侧过眸,淡淡道:“没带在身上……”或是担心谢延不信,举起袖来,露出那一截白皙又干净无一物的手腕

      “嗯?是吗……”谢延意味不明的视线挪向另一只袖子

      “是……”宋观棋侧过身,这种莫名的气氛让他陡然生了几分心虚在胸片,刚想举步离去,却被谢延握住手腕

      闪避不及,青衫晃动间,隐约现出红绳的影子。接着,谢延便接住了落下的一整条手链

      宋公子被戳穿心里很不舒服,不经意蹙起眉:“许是没注意……”

      “原来藏这了……”谢延将手往下探,将那攥紧青袖的五指舒展开,又在腕上系住红绳

      夜风轻柔,吹不散这陡然腾升的热意

      热地禁不住抬眼,却与黑暗中那道略显幽深的视线撞个正着,微扬起的眉暴露了主人心中愉悦

      “一、言、为、定。”尾调还带着几分温柔缠绵的意味,声音很轻,却一字不差被宋观棋收入耳中

      两人就僵持着这个怪异的姿势,几乎是贴在一起

      “公子,我能唤你的名字吗?”

      宋观棋感受到热气喷薄而出,落至他额间,呼吸不禁急促几分:“不能……”

      “为什么,我能用你偷偷去买糖葫芦吃的事做威胁吗?”

      “不是我,长均喜欢……”

      谢延略微按下嘴角的笑意,淡淡道:“这么在意?那他得高兴坏了……”

      想到许长均平日里见着宋观棋吃块糕点都能笑的和二傻子一样,心里又堵了几分。真是怪异,他们关系匪浅,与自己又何干?

      别是平日风流话说多了,他自己却入了套

      落套?

      “我疯了?”他恍然怔住,传闻中的风月老手为着这么点冒头的心思陷入沉思

      性子好,长的好,武功也好……哪哪都挺好

      想要吗?这么一个宝贝呢……

      谢延天生是这样的性子,一旦有了想要的,便会生出征服的欲望

      正值舞勺之年④,他便离了繁华竞逐的皇城,来到草色无涯的北野,看上的第一样东西是楚沉沙挂在刀环的一枚狼牙

      楚沉沙告诉他:“侵占饮马河的有边沙八部,统领北部的坎吉尔养了匹巨狼。想要狼牙自个去讨,让那成为你头个勋功。”

      初战坎吉尔,谢延输的狼狈至极,甚至险些在狼口下失了半只臂。烧刀入臂捥去因狼毒而坏死的皮肉时,他只闷头出着汗,一声不吭

      再度出战,谢延仍是败,带去的整支铁骑都负了伤。他自顾处理着肩上的刀伤,嘴里还咬着裹帘⑤,含糊不清对楚沉沙说:“这次,我带回了所有人。下次,我要带回那恶狼的獠牙。”

      楚沉沙只给了他三次机会,而在大雪消融的前一夜,边沙北部遭遇突袭。一支不过百来人的轻骑闯了主帐,饮马河旁遮天大火烧了整夜。这一次,他不仅带回了狼牙,还有大捷的战报

      不论何物,只要起了心思,便要想尽办法得到

      何况是对人起了念头

      而眼前这位,好像还挺容易被哄骗的……

      确实好骗啊,抓住不让跑,还真就老实待着

      “唤名字也不行,那怎么让人知道我心悦公子呢?若是在别事下功夫,你不喜张扬,恐……”

      荒唐话未说完,宋观棋便抬手捂住那作孽的嘴,眼神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谢延却又抓住他的腕,反手捂住了他半边脸,甚至清晰感受到粗茧擦过

      “你……”宋观棋骤然顿住,谢延俯身逼近,直至在自个手背上落下一吻,对上手心所覆的面颊

      一声巨响后,身着玄衣的人捂住中伤的肩,倚木而立,紧盯着廊上有些慌乱的青色身影

      直至回到房内,四下无人,才喃喃低语“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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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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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2星期前 来自:广东
    作者更文有些慢,各位看官稍安勿躁,先在此做个阅读指南
    原1,2章已并为一章
    (第一章可看作故事背景)
    第3章往后节奏较前快了一些
    (前几章的问题确实不小,但是关于修文还需搁置一段时间)

    感谢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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