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云归处有灵山

　　这是，中邪了？

　　众人难以置信，怎么好端端地中邪了？

　　那个被推入火堆的巫侍已渐渐没了声响，维持着最后一个姿势，成了烟雾中的一个焦黑人影。

　　银月渐隐，天地间一片玄黑之色。人群陷入了一片死寂，火焰却似乎比先前烧得更旺了。

　　李臻的神色极为难看，下意识地躲到府苑下人身后，示意大巫觋最得力的巫侍：“去，看下什么情况？”

　　巫侍脸色略微发白，却也不得不小心地靠近大巫觋：“巫主，巫主您怎么了？”

　　大巫觋没有搭话，只是从腰间扯下一个通体漆黑的师铃，用手指咬出鲜血，涂抹在了铃铛表面，画了个符。

　　少顷，大巫觋微闭双眸，面带微笑，转身面朝火堆，身形略微佝偻着，微曲双膝，手举铃铛，在空中轻划了几道后，刷地亮开架势，口中喃喃念起法诀。

　　巫侍隐隐感觉不对，犹豫着要不要退下。

　　伴随着或轻或重的铃铛声，大巫觋周身的空气眼见着变得浑浊狂暴起来，火星点点乱舞。

　　“嗬——”忽地，只听大巫觋一声长喝，眼睛骤然睁开，那眼眶内竟是一片全白，铃铛伴随着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声。

　　巫侍见情况不妙，拔腿就想要跑。

　　岂料，铃声戛然而止，巫侍猛得感觉周身被一层寒冰包裹，那是一股渗到骨骼里的寒意，冻得他无法动弹。寒气像刀子一般，一刀刀地划破衣裳，割裂皮肤，直至刺入内脏。

　　“好…好冷，”巫侍牙齿止不住地打颤，哆嗦着身子跪在了地上，瞳孔似蒙上了一层薄冰，惨白一片，他朝着周围颤抖地抬手，“救…救我。”

　　周围人见状，皆是恐惧不已，不敢上前。李臻更是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鬼神之事，有多崇敬，就有多畏惧。

　　巫侍无助地扫视一圈，直至看向那片燃烧的火焰，眼中闪烁向往，下一秒撑起了身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迎着的簇簇火苗冲进了火焰中。

　　“啊——”灼烧的热浪融化了巫侍眼中寒冰，他仿佛突然惊醒一般，尖叫着滚爬出了火堆。

　　只见巫侍周身裹挟着火苗，慌乱地奔向周围的人，被他抓住的人，来不及反应，就感到周身一僵，冰寒刺骨袭来，紧接着火苗就顺着手腕疯狂肆虐上身。

　　霎时，团团黑烟弥漫中，惨嚎之声四起，被燃之人皆是绝望无助地翻滚奔跑，远看竟似连成了一片火海。

　　祁昀岚和阿垣骑马赶到时，便是看到这样一个光景。心下一沉，不自觉地握紧缰绳。

　　哀鸿遍野间，在空地中央的火堆前，一个黑袍佝偻的身影，却是无视周遭的惨烈，狂野疯狂地舞动着，是个正在做法的大巫觋。

　　每每有人被烈焰吞噬，大巫觋竟似在摇铃庆祝一般，发出刺耳的尖笑声。

　　祁昀岚当机立断，双腿一夹马腹，身下坐骑昂首嘶鸣一声，扬起马蹄便从林中急驰而出。

　　在接近火海时，祁昀岚虚坐马背，飞身一跃，墨发飞扬间，一双鹰眸锐气如刃，凌空直冲入混乱的人群中，以银龙骨扇挥击，狠狠地扫开迎面扑来的一个火人，将那人击得倒飞出去。

　　烟雾直呛鼻喉，让人止不住想要咳嗽。

　　“云…云先生，救我！”混乱中，几个手持长鞭，身着丧服的家丁慌张地聚拢在一起，与火人僵持着。在他们身后躲着一人，正是今日城主府见过的李臻。

　　只见李臻周身华服烂皱，蜷缩着身子，被烟呛得剧烈地干咳着。周遭围着胡乱攻击的火人，他们无法冲出包围。

　　“怎么回事？莫姑娘在哪？”祁昀岚厉声喝问道。

　　“她…”李臻一噎，颤巍巍地望向大巫觋身后火焰最旺处，眼底是深深的惧意。

　　祁昀岚疑惑地顺着李臻的视线看去，当下便怔住了。

　　烈火浓烟弥漫处，一个白衣少女的身影渐显，火舌在她的衣角边燎动，却始终无法攀附上身。少女像是在闭目养神一般，眉若远山，薄唇霜白，面容沉静无波。

　　是莫灵杉。

　　“她…她不是人，她…”耳边响起李臻嘶哑颤抖的声音。

　　“先带他们出去。”祁昀岚回过神，也不理会李臻，冲阿垣吩咐了一声后，便朝着莫灵杉冲了过去。

　　四周的火人迅速朝祁昀岚靠拢，火人皮肤早已灼成焦黑，甚至看不清面容，手执烧红的铁鞭，执鞭的手掌皮肉炸开，竟是黏附在了鞭柄上，融为了一体。

　　几人舞着鞭花就朝祁昀岚扫来，纵横交错间，祁昀岚左避右闪，但见一长鞭又朝自己前胸击来，祁昀岚猛地展开银龙骨扇要去挡，却见一个巫侍伺机从右侧缝隙处冲向了自己，张手就要扒上手臂。

　　祁昀岚大惊，堪堪侧身，避开了巫侍的偷袭，却避闪不及长鞭尾部的铁钩，铁钩生生划破他的左臂，顿时溢出鲜红。

　　祁昀岚踉跄一退，手臂被划开的伤口处竟是皮肉焦黑，深可见骨，钻心疼痛袭来。这鞭子看来已是烧红的烙铁。

　　不等祁昀岚喘息分毫，周遭又是几人向他逼近。只得强忍剧痛，疾步而出，朝着其中一人影迎面而上。

　　他出招如弩箭离弦般迅猛，手腕一翻，骨扇横展飞出，扇面径直插入那人的脖颈，令其身形一顿。紧接以扇柄为支撑点，侧身躲闪，拔出骨扇后直甩向最近一人面中。血水乱渐下，两人皆是气断声绝。

　　甩开人群后，祁昀岚神色一凛，只见先前旁若无人做法的大巫觋此刻却突然面朝他站定，诡笑表情怪诞至极。

　　“莫姑娘！莫姑娘！”

　　祁昀岚先是冲莫灵杉喊了几声，见她没有反应。当机立断，执扇便朝大巫觋面中击去。

　　谁知大巫觋轻轻一个侧身，如鬼影般躲开了攻击，口中法诀加速，师铃猛烈摇晃。很快，先前被祁昀岚打散的人群又再次向他聚拢了过来。

　　怎么回事？

　　鞭影重重，扇气横飞，祁昀岚不得不再次陷入混战中。左臂伤口渗血不止，沾湿的衣袖早已被高温烤干，汗水混杂着血水淌下。

　　不能再这样下去，必须马上出去。

　　祁昀岚极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屏气凝神，视线略过如织鞭影，于火花四溅之下，他注意到每当大巫觋手中动作一展，四周人群便攻势迅猛几分。

　　是操控术。

　　那个师铃？祁昀岚心念一动，仰头躲过身侧一鞭攻击，扇花回旋，稳稳卡住鞭尾倒刺，随即握扇发力，将鞭子狠狠一扯。那边力量不敌，鞭子扯着皮肉被挣脱。

　　祁昀岚顺势用力一甩，烈火裹着铁鞭便径直冲向大巫觋。

　　“嘭——”只见大巫觋躲闪不及，被鞭身当头击中，尖叫一声瘫倒在地。师铃叮叮当当地滚落至火堆中，不见踪迹。

　　施法被打断，人群瞬间失了攻击气势，有的早已濒死，有的还挣扎着满地翻滚哀嚎，哭声震天。

　　祁昀岚却松了口气，但也不敢停留，忙用衣料裹起散落在地的长鞭，奋力将莫灵杉身下的火堆扫散开来。大步跨至她的身前，抬手两指轻搭在她脖颈处。

　　还好，她还活着。

　　“莫姑娘？听得到吗？”

　　祁昀岚轻唤了一声，见莫灵杉羽睫微颤，似是有所感应，忙挥扇划断柳条，将她松绑。

　　没有了柳条的捆绑，莫灵杉的身体失去了支撑，软软地倒在祁昀岚怀里。只见她眉头微蹙，干涸的唇轻轻翕动着。

　　“得罪了。”见莫灵杉依旧昏迷，祁昀岚左臂却已无力，只得蹲下身将她背了起来。

　　莫灵杉比她看起来还更轻，跟祁昀岚以前在山上挑的两桶水差不多重量。只是祁昀岚此刻失血过多，还是有些勉强。

　　走下火台，祁昀岚看了眼倒在一旁不知死活的大巫觋。

　　此时还不能杀他，须等阿垣返回后再带回盘查一番。

　　虽不知前因后果，但一个区区豪族府内的巫者竟能施此等阴邪巫术，不经让他想到来此前收到的密报，难道真的与延星宫那位有关？

　　这个封灵城，定有问题。

　　丛林静谧的空地上，此刻却像是混战过后的一般，鲜血沾满荒草，地面遍布被烧成黑炭的尸体，浓郁的怪味弥散在这片废墟之上。

　　祁昀岚背着莫灵杉，捂着口鼻，绕过几个满身血污，焦黑难辨的尸体，打算朝来时的路先返回。

　　突然，一只碳手抓住了祁昀岚的脚。

　　祁昀岚剑眉微拧，正要起势，低头便看到了一张五官已烧化的脸，只剩空洞的眼眶，微张着嘴，僵硬地定格成狰狞的模样。

　　暗叹一声，收了骨扇打算绕开时，余光却瞥见尸体手臂下压着的东西。

　　好像是，

　　莫灵杉的镯子。

　　今日在城主府，莫灵杉奋力拉住曲橡时，手腕就戴着这个骨镯。祁昀岚当时就觉得这个骨镯的尺寸似乎偏大，称得莫灵杉的手腕异常纤细。

　　祁昀岚弯腰拾起骨镯，惊奇地发现这镯子表面竟隐隐泛着红光。借着火光才看清那些不是红光，而是密集流动的丝丝红线，竟似个活物一般。

　　这些是什么？

　　按下心中困惑，祁昀岚替莫灵杉重新戴上骨镯，但见骨镯接触到莫灵杉手腕的一刹那，那些红丝线竟似活了一般，纷纷渗入莫灵杉的手腕中，经脉闪了好一会儿的红光后，才归于平静，骨镯也变回了普通镯子模样。

　　祁昀岚神情微惊却没有作声，只是稳了稳背上的莫灵杉，朝着林中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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