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

　　让云眠松了一口气的是，自从那天挑明了以后，沈汀燃就没给她做过早餐了，两人也很默契地，没再提起那天的事情。

　　不过云眠总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莫名出现了一层看不见的隔膜，他鲜少与她说起学校的事情，她亦很识趣地不问，也很少再关心他的生活状况。

　　直到有一天，他请假了。

　　云眠通常不怎么约束他过来工作室的时间，因为模特不止他一个，偶尔也会让别人替上，关键的拍摄到场就行。

　　所以这天到了下午3点，云眠才收到了他请假的消息。

　　不过发消息给她的却不是他本人。

　　“您好，请问是云老师吗？”

　　云眠原本贴着耳朵的手机又拿下来看了眼屏幕发现是沈汀燃后又贴回去，“是，这不是沈汀燃的手机吗？”

　　对面那头好像有些着急，环境也很嘈杂，还有救护车的声音，云眠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直接问道：“沈汀燃怎么了？”

　　“云老师，阿燃他刚才在帮忙搬器材的时候不小心被重物砸伤了头还有肩膀，我们现在在去医院的路上，他刚才一直叫我给你请假……”

　　“哪个医院。”不等对面的人说完，云眠提了包就往外走，抱着电脑进来的摄影老师才说了一句话，就被她挡了回来，“等我回来再说。”

　　“不是，眠姐，这个今晚要交的。”

　　没再得到回答的摄影老师挠了挠头，不明所以。

　　这边云眠了解了个大概情况，开了车就往市区的二院赶。

　　刚才沈汀燃的同学说他伤得有些重，暂时不能过来工作。

　　原本他说到这儿就该结束了，可电话那头的他犹犹豫豫，似乎知道云眠对沈汀燃不一样，这才大着胆子开始和她说具体的情况。

　　原来是学校那边根本就找不到他家属联系方式，而且他也不愿意说，只是叫同学帮忙请假，同学到开他手机原本是想找个家属的联系方式，可谁知道，这手机通讯录也只是存了她一个人的号码而已。

　　云眠有些生气，但更多的是着急，就算再不济，身边也得有个亲戚吧，存了她一个人的号码，这算什么，要是他从来都没遇到过她呢，他是打算自生自灭了吗。

　　等到云眠赶到医院的时候，沈汀燃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门外只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给她打电话的同学，还有一个是沈汀燃的老师。

　　老师以为她是沈汀燃的姐姐，直接安慰道：“孩子在做手术了，别着急。”

　　“云老师。”旁边的同学见了她显然有些楞，却还是礼貌地叫了她一声，她点点头，继续和老师沟通。

　　“您好，他直系亲属都不在，怎么做得了手术？”云眠有些诧异，如果现在手术了，那应该是直系亲属已经到场了，可为什么这里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是说，签了字就走了？

　　无论是哪一种，云眠都觉得很荒谬，心里除了生气，却也像是被水泥封了似的，呼吸不得。

　　老师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眼底也流露了心疼，“是他自己，书面授意我代签了。”

　　“他当初过来的时候里面填了外婆的联系方式，但是去年，他外婆去世了，后来也就没再填过别的亲属联系方式了。”

　　“刚才听宋漓说你是他通讯录的联系人，是他姐姐吗？”老师问。

　　云眠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不是，我是他兼职的老板。”

　　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才让他宁愿让老师代签手术同意书都不愿意让他们过来，云眠不敢细想，云眠忽然有些庆幸，他将自己的号码存下来了，这是不是可以说明，他有些依赖她呢。

　　不管是什么感情，这次云眠都不能再冷眼旁观了，说到底，她还是圣母心泛滥了。

　　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很无语，但后面仔细一想，如果是对沈汀燃好的话，她好像也没什么损失。

　　手术在五个小时后结束了，医生说手术非常成功，只是肩胛骨骨折的部分恢复起来有些困难，所以未来一个月都要静养，脑部的血块也都清理了，好在并没有伤到脑部其他的神经部位。

　　沈汀燃麻醉期还没过，人是昏迷的，看着他被人从手术室里推出来时，云眠才松了口气，怎么说呢，这段时间也处出感情来了，人心都是肉长的。

　　绷带把他的脑袋和肩膀缠了一圈又一圈，原本漂亮又柔顺的头发如今都被剃光了，脸蛋也有了伤痕，不过还是好看的，也是这时候云眠才注意到他眉毛的长势是趋向于锋利的，现在整张脸没了头发的修饰，加上那脸上的小伤痕，少了几分乖顺，添了三分痞气。

　　云眠从宋漓的口中得知，沈汀燃今天出事是为了帮着老师抗器材，但教学楼也在施工，今天刚好路过时候楼上的钢板掉了下来，连带着一根钢管，沈汀燃躲得快，但还是被砸到了。

　　听着他的描述，云眠只觉得后怕，若是他躲得慢了一些，他岂不是会伤得更重，甚至会没命。

　　“云眠姐，你也别太担心了，燃哥他肯定没事儿的，他有时候和我们打球，崴脚了还要坚持着上场，命硬着呢。”

　　宋漓看起来和他关系很好，但似乎也不太清楚他的家庭情况，聊了大半天，也没能听他说起沈汀燃的家人，如此看来，他没有对他的同学敞开过心扉。

　　“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两年吧，其实他比我小来着。”宋漓掩着嘴朝她低声说道。

　　云眠笑着皱眉，“那你还叫他哥？”

　　“我是佩服他，他15岁就上了这个大学，现在大三了，厉害吧，我可是拼了命才考过来的，人家直接跳级保送，我能不佩服吗？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云眠佩服他们男孩子之间的友谊，但也有些欣慰，好歹这小子还有朋友在，不是孤身一人。但是想到她来时，宋漓提到他反复强调要给她请假的事情，看来他很怕失去这份工作，他这么努力想要留下，自己却有了把他开除的想法，好像有些残忍了。

　　沈汀燃是在三个小时后醒来的，他对于自己身处医院的事情还有些懵圈，但意识到自己的手动不了时才想起，自己如今在医院里，手术同意书还是他签的。

　　耳边窸窸窣窣不大不小的说话声此起彼伏，他忍着头上伤口的刺痛感，依稀辨认出那是云眠和宋漓的声音，听着他们还在交谈的声音便知道，他们还没发现他醒来了，今天的事情确实是意外，但，好像正好可以帮他一个大忙。

　　“姐姐……云眠姐……”

　　云眠正和宋漓在一旁的休息区交谈，隐约间听到沈汀燃嘶哑的声音，宋漓听力敏捷，一下便跳起来，飞奔到了病床边上，言语间激动得像是要把整栋楼的人都喊过来，“燃哥，你醒了？”

　　他还在叫着云眠的名字，宋漓转头朝正快步走来的云眠转述道，“云眠姐，燃哥叫你呢。”

　　云眠应了声，“我在。”

　　她的高跟鞋在地板上踩得咔咔咔响的声音听得叫人安心，沈汀燃竟神奇地觉得自己的脑袋没那么疼了，他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竟真的对她有了不知不觉的依赖了。但他好像喜欢沉溺在这样的依赖里，他有些不想起来了。

　　“头疼不疼？要不要叫医生？”云眠走到床边坐下，左右打量着他的样子，宋漓这时快速地起身往外跑去，“我去叫医生。”这句话在门口越飘越远，直到脚步声也听不见。

　　云眠其实张口是想要骂他来着，想问他为什么手机联系人只有她一个，为什么连个亲人的联系方式都不留下，万一她根本就不在乎他，万一她是个冷血无情的人怎么办？难道他就打算每去一个地方工作都只留下老板的电话吗？太不像话了。

　　可看他努力挤出笑脸对着她时，那句话到了嘴边又叫她改了，她替他掖了掖被角，将棉被往上提了提，医院里还没到供暖的时候，单薄的病例服和棉被不足以抵御寒冷，但他好像不知道冷似的，还对着她没脑子的傻笑。

　　“看见姐姐就不疼了。”

　　呦，还有心思说甜言蜜语，看来是真不疼了，她瞬时冷了脸，将要发作，他却将那只没伤的手放到了她的尾指上，有些想要靠近，却又害怕她生气，所以只能触碰她最少的肌肤，是试探也是进攻。

　　“谢谢你能过来，姐姐。”苍白的唇上下开合着，嘶哑又无力的声音就这么撞到她的耳膜里，再冷的话她也不好意思再说了。

　　发觉她身上的冷意渐渐消融，他唇又弯起来，但手指仍旧覆盖着她的尾指，只是力气极小地捏了捏，像在撒娇，又像是在祈求，“这几天我大概不能去姐姐的工作室了，你能不要找别人吗？”不要找别人替代他。

　　云眠将尾指抽出来，没好气地开始数落他，“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工作？活该你被砸。”她还是蕴着气，只是不知该如何发作，看见他如此不珍惜自己的样子，还是没忍住发了火，说完便起身欲走。

　　谁知沈汀燃却不管不顾地挣扎着要起来，那受伤的滞留针叫他随手一拔，靠着那没受伤的手半个身子将要起来，云眠见状大惊失色，连忙回头将他按回病床上去，当即就吼他，“闹什么呢！”

　　平日里柔软又温顺的云眠此刻像一只炸毛的狮子，但眼底又压着心疼，生怕不小心碰到他受伤的肩膀，但是为了教训这死小孩，又不得不骂他几句。

　　小心翼翼地按着他躺下以后就开始后怕，要是她刚才没发现，人摔下床，那手术岂不是白做了，只是这当事人一点不知悔改便罢了，还有脸哭起来，床上的人双眸盯着她目不转睛，才一秒不到，他眼里就氤氲起了雾气，通红的眼尾耷拉下来，嘴巴也瘪下去，就这么无声地看着她开始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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