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想杀死我

　　陆融刚觉得这回的世界出奇平静，没有宋连、唐遂一类人打搅，就发生一件事：白汀从窗台上摔下来了。

　　他喜欢画画，天赋极高，纵使眼盲也不受影响。听说当时晨风清爽温柔，他一个人爬到窗台上，在摸索颜料时意外摔倒。

　　幸好是一楼，没怎么受伤，窗台外是黄蔷薇，白汀躺在打翻的颜料盒和散落的花瓣中，像具色彩斑斓的人偶。

　　陆融听见仆人惊叫后连忙跑出来，把这个安静孤僻的孩子抱起，两人都沾了一身彩色。他有些生气：“你怎么跟个假人一样，想拿东西为什么不叫我？”

　　白汀静静听他的责备，等他要离开时扯扯衣角，说：“铃铛还在里面。”

　　陆融没明白，又听他说：“我本来想你帮我，但是铃铛滚下去了。”

　　陆融这回听懂了，白汀在解释自己没有故意不喊他，他想摇铃铛，没想到外表光滑的小东西滚落窗台，他追着摔下去，像断线的风筝。

　　陆融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趁着医生给白汀做检查，在花丛中转了转，从灰扑扑的泥土中捡起那枚铃铛，重新栓绳递到白汀手里。

　　医生收起药箱，用眼神示意陆融和自己一起出去后，问：“表少爷只是稍有磕碰，修养几天就好。不过上次火灾我只看了他的眼睛，这次检查身上发现他手脚有没褪去的淤痕，怎么回事？”

　　陆融立即联想到白汀被他找到时身上的绳索，医生说：“我会如实跟夫人汇报，一直以来都是你贴身伺候表少爷，最好跟夫人解释清楚。”

　　陆融叫住他，和他一起去见夫人，将“看到表少爷时发现他被捆着”以及“谢岑把绳子割断藏起来”的事情都说了。

　　谢夫人坐在沙发上，她最近操劳极了，为了避免谢氏走下坡路、从早到晚地开发布会，听完后剧烈地咳嗽起来，问陆融：“之前你怎么不说？”

　　陆融原本的打算是等通关前再告发，这样就能平平淡淡地度过七天，不招惹那对主仆。他不知道自己临时改意会有什么后果，也焦躁极了，一言不发。

　　谢夫人将他的沉默理解成“不敢”，为什么不敢？因为谢家的管家都胆敢谋害她的亲侄，陆融已经舍身救了阿汀一次，选择明哲保身合情合理。

　　她让人把谢岑叫过来，陆融离开时正好跟他擦肩而过，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看向他，不带任何情绪。陆融抖了抖身上的寒意，像被人浇了一身冰渣。

　　他刚走出房门，身后就响起茶杯摔碎在地上的声音，陆融听见一句“狼心狗肺”，其他话语都被掩入门后。

　　谢岑当天就被免职，仆人们窃窃私语，整个谢家弥漫着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谢星下午就回来了，跟夫人吵架：“妈，你凭什么把谢岑赶走？”

　　谢夫人最近一直没睡好，厌倦地捏捏额角：“他心术不正，星星，我怕他带坏你。”

　　谢星口不择言：“父亲在时也没见你管教我身边的人，怎么他一走你就开始关心我的成长了？”

　　谢夫人心中憋闷，觉得难过：“你可知道他对阿汀做了什么？”

　　谢星神色一变，很快恢复如常，冷笑道：“反正您是为了白汀是吗？我就知道，你心里压根没我这个儿子，只有你的白家！”

　　“谢星！”谢夫人站起打断他，气得胸口起伏，她跟自己的儿子对视良久，缓缓坐回去：“晚上还有课，你回学校吧。”

　　谢星气得摔门而出。

　　他当然没有回去上课，和狐朋狗友们跑去酒吧，酒柜上的酒开了一瓶又一瓶，他坐在沙发上，手机屏幕里是几分钟前“沈”给他回的消息。

　　沈：怎么了？
　　谢星：别烦我。
　　沈：......你的管家没了，你很难过？

　　谢星没回，觉得可笑，谢岑不在了他会难过？并不，他只是没了一条称职的狗，让他生气的是母亲的偏心。

　　有朋友拍他的肩，示意他看吧台，一个外表清纯、打扮妖娆的男孩冲他遥遥举杯、递来一枚媚眼，谢星没有兴致，直接移开视线。

　　朋友笑话道：“怎么回事谢少，脾气这么坏？”

　　他本来想看戏，但七点钟一到，吧台上的电视机屏幕闪了闪，出现一副画面。酒吧里顿时无人说话，只有音乐还在播放。

　　屏幕里，谢夫人疲惫地抬眼看向大大小小的镜头，缓缓开口：“今天借机向大家介绍一个人，以后我会贴心教导他，谢家未来会有他的一份。”

　　闪光灯咔嚓作响，被她牵着的孩子蒙着雪纺头纱，遮住上半张脸，只露出精致的下巴和纯金色长发。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沙发上的谢星，打量、猜忌、幸灾乐祸等表情异彩纷呈。谢星表情冰冷，手里拿着一瓶酒，手背隐约有青筋。

　　酒保看气氛不对，连忙把电视关掉，可惜还是晚了一步，一只装满昂贵酒液的酒瓶砸到屏幕上，留下裂痕。

　　发布会开了一个多小时，谢夫人介绍完白汀，陆融护着他下去。到了后台，他把白汀头上遮光用的头纱摘下，给他换药。

　　翡翠绿的眼睛如同冰下碧玉，无机冷淡又流光溢彩，陆融一边遗憾地想这样美的眼睛可不要留下后遗症，一边隐约觉得自己见过类似的颜色。

　　药换好后重新裹上绷带，陆融和他一起等谢夫人回来。一位在外人看来脆弱美丽的遗孀，行事居然如此雷厉风行坚决果断。

　　陆融等得无聊，好奇开口：“谢夫人是怎么和之前的老爷在一起的啊？”

　　问完他便发现问错了对象，六七岁的孩子估计什么都不知道，何况白汀还孤僻喜静。

　　出乎意料的是，白汀回他了：“谢宏林主动追求的姑姑，爷爷本来不愿意，他在白家跪了三天三夜，爷爷心软了。”

　　原来如此，深情打动人心。陆融了然，又听白汀说：“这是你讲给我听的。”

　　再次被戳破自己不是这个世界原装的陆融：“哦，是吗，我忘记了。”

　　他有些心虚，好在白汀没追问。

　　八点半的时候记者会散会，谢夫人独自回到后台，看见白汀后突然揽住他，眼泪刷的就下来了：“眼睛还痛吗？是姑姑不好，对不起你。”

　　白汀说：“不痛。”

　　谢夫人像极其难过，哭得悲伤又失态，过一会后哽咽着说：“今天是你爷爷的忌日。”

　　她乱七八糟地说些“都怪我不好”、“不嫁人就好了”、“是我对不起白家”等事，哭得泣不成声。

　　白汀一直静静站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陆融觉得有些尴尬，轻手轻脚地走出去，意外在门口看到谢星。

　　他冷漠地站在门外，手上有伤，滴滴答答地流血。陆融刚要问需不需要包扎，谢星扭头就走。

　　他妈妈在哄别人，没空管他。

　　回到谢家时已经是深夜，陆融陪白汀洗漱好，困得倒头就睡。本以为能好梦，夜里两点多，突然被一串急促的铃声吵醒。

　　一枚拴着绳子的银铃铛顺着门缝滚进来，陆融陡然清醒。

　　外面的脚步声不紧不慢，闲庭信步般走过走廊、台阶，消失在门外。

　　陆融赶到白汀房间，房门大开，床上空无一人。

　　窗外有亮光，他扑过去一看，车灯亮着，谢岑抱着什么东西，扔到后备箱。

　　陆融被那“东西”上一闪而过的纯金色吓得心口一窒，见谢岑要到前头开车，失声喊住他：“谢岑！”便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他扑到地上，刚站起来，谢岑走过来，掐着他的后颈把他拎起，第一回看着他露出新奇的神色，目光中隐隐有疯魔：“真是忠诚的狗。”

　　一记手刀，陆融昏了过去。

　　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捆在后座，透过车窗，能看见外面的天空昏暗中透着些许微光。

　　他一时分不清这是日落还是日出，只看见“地面”起伏，如同凝胶。他再眨眨眼，看清楚了，不是地面，是海水，汽车开在海面高架桥上。

　　他动动身体，嗓音沙哑：“白汀......还在后备箱里。”

　　听见动静，前排开车的谢岑嗤笑：“还真感人，少爷觉得呢？”

　　他喊副驾上的人，陆融这才注意到谢星也在车里，之前流血的手已经包扎好，正目光沉沉地看着前方。

　　什么意思？谢星一直知道谢岑做的事，他们是同伙？

　　陆融眼前发昏，后颈生疼，他喊谢星：“少爷，你弟弟还在后备箱里。”

　　对方一声不吭，陆融说：“后备箱里狭小闷热，他会死的。”

　　谢星还是不说话，陆融喊他的名字：“谢星！”

　　谢星动了动，他嗓子哑，说：“我不会杀他，只是把他送到乡下，会有人好好照顾他。”

　　他没必要对自己撒谎，陆融稍微放心了。

　　谢岑从后视镜看他，觉得可笑。白汀死不死不一定，但这个看到秘密的仆人肯定没救了。他正想着，忽然听见谢星说：

　　“放他走吧。”

　　谢岑猝然看他。

　　谢星在看窗外，他一宿没睡，眼里有血丝。海平线整齐，深橙红的太阳正缓缓升起，过不了多久就会明亮耀眼。

　　但现在没有，像一颗蛋黄。

　　谢星漠然道：“放他走吧，没必要带上一个没用的仆人。”

　　谢岑幽幽地说：“好。”

　　他直接停车，把人抱了出来、走到桥边。谢星意识到什么，猛地睁大眼：“谢——！”

　　没等他喊完，谢岑松开手，把还在困顿茫然中的陆融丢了下去：

　　“抱歉少爷，他实在碍眼。”

　　「你没能活下来，卒。」

　　陆融看向灰蓝天空，恍惚间觉得自己是一只鸽子，摔在海面上。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