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起来去拾粪

　　青羊一听，笑着说道：“自是知道你这里有的，不然我何苦这大夏天的走这远路，顺着城道一口气往妖城里去不是更好？”

　　红头蝇嘿嘿一笑：“算你小子识相，知道照顾咱的生意，你且等着，我这就让小的们给你准备。”

　　说完它便对着那群正趴在死尸上，你推我我挤你抢着产蛆的麻蝇震动了翅膀，那麻蝇群得了号令，也不争抢自己老大不要的死尸了，只扔下尸体急忙忙的在尸堆上纷飞起来。

　　这个钻进骨头缝里，那个爬到土堆上，嗡嗡的一片，简直比村口的蚊子组团咬人还要吓人。

　　原来这刚刚说话的红头蝇也是一只麻蝇。

　　只因那烈威太岁是鼠类成精，自古和那飞禽就是世仇，不喜欢飞禽妖物，连带着麻蝇这类会飞的蝇类也受了牵连，不得它的喜欢。

　　于是被发配到此，替他看管那被烈威太岁摘了肝肺，去了眼舌的孩童尸体。

　　用烈威太岁的话来说，这些尸体被自己用过，得了佛性，自然就是上等的供奉尸陀林菩萨的宝物了，却是再不能给城里小妖用了。它们根基浅薄，只靠着内里一口妖气撑着这才没散了人形，虽还是野兽模样，却也能像人一样用两脚行走，两手抓握。若是贸然用了佛肉容易坏了德行，被打散妖气，就要又复归到四肢奔跑的日子里去。

　　同时还要谨防有些小妖耐不住性子，想走进捷径，前来偷吃，以及预防那腐肉溃烂生出的疫病，这些杂事，都得需要有人处理才是。

　　只是这看尸、驱腐的活计又有哪个妖物愿意做呢？

　　正在忧愁这等烦心事，这红头麻蝇却是带领一群麻蝇来投，烈威太岁虽然不喜，却也不好拒绝，思虑再三，只觉得这等好事合该给这红头蝇统领才是。

　　只是要红头蝇统领自己说，它八成要问问：这好事给你你要不要啊？把自己发配到这艾山圪垃里，除了丢尸的、巡山的，自己就没见过几个活物，整日吃的不过是些自己腐烂的肉块，好肉却是一口也不能碰，要不是给的俸禄还算可以，自己真想振翅高飞，学那大鹏乘云而去。

　　而这红头蝇如此想归想，却是不能说出来。甚至为了靠近烈威太岁，学习他的“积极先进”思想，努力进步，这红头蝇统领还学着给自己取了个“船家”的诨号。

　　取得正是佛经里“身是舟来灵是真，骨是船梁皮是帆”的观点。

　　只是效果嘛，只看它在这看了二十多年尸坑就知道了。

　　二妖如此说了一会话，叙了叙旧，船家手下的那群麻蝇就按照胡青羊说的单子备好了东西。

　　正说着话，对面一阵风吹来，松树枝上的早先没落的干松针就簌簌地往下掉，落了胡青羊一身，反倒是这阵风格外清爽，带着林子里树木蒸腾的松脂味，闻起来不大一样。

　　胡青羊当即耸了耸鼻子，往那风来处一望，只见那天空高处有三两只白鹭飞过，艾山深处有那如同薄雾一般的细细炊烟缓缓而上，对面草地上也有只兔子正垫着后腿躲在一旁，偷偷望着这边。

　　这烟是巡山小校放出的驱兽烟，兽是轮值小妖派出的探路兽。

　　胡青羊见了，冷笑一声，下巴一抬，对着那船家红头蝇道：“你瞧，这不是有人来看你了吗。”

　　也不待船家回话，胡青羊便对着它高声喊到：“小兔子，你可要当心啊！这山坡可不平整，别一不小心掉了下去！”

　　那灰兔子见二妖已然注意到了自己，闻声正要起身跑远。却是没想到船家身边的麻蝇已然密密麻麻的飞了起来，眨眼便缠上了那兔子，还没待那兔子反应过来，密密麻麻的蛆虫便从麻蝇尾巴处派了出来，落到兔子身上，从兔子嘴里、耳朵眼里，鼻子、眼珠子里钻了进入，就连那藏在尾巴下面的粪门也没躲开。

　　活物本就对着生死惊惧，更何况是自己身体好好的，却要被蛆虫钻进内里的死法。

　　登时那兔子便吱吱乱叫了起来，侧躺在地上四脚乱蹬，可显然没甚效果，只在地上略微蹬了几个坑，这兔子便没了呼吸，尸体便顺着山坡滑了下来，掉进了大坑里。

　　一落坑，生死便不归自身了，蛆虫登时欢欣鼓舞的忙进忙出起来，先摘了眼珠，后又去了肝肾，合力推开嘴巴，由上到下，大路畅通，便是内里粪便也有苍蝇一类的食粪蝇虫解决。

　　得了饱食的蛆虫，立马就去土体石缝等阴凉场所开始准备化蛹。

　　这便是麻蝇的便捷之处了，舍了卵期，用了卵胎生，只要一有血肉，麻蝇产下的就是蛆虫，没了那卵的孵化，自然能在抢夺血食时占据先机。

　　没得一时三刻，那刚刚还活生生的兔子就只剩了一身皮毛套在骨架上。

　　胡青羊见此，也不觉得恶心，悠悠的起身，把篮子拿了过来，揭开碎布，从空无一物的里面取出了几个陶罐，摆在地上。

　　做完这些，退到一侧，开口道：

　　“你且瞧瞧，这些东西可够？”

　　那船家得了信号，扇动着两个蒲扇大的翅膀，像是喝醉酒了一样，在空中转了几个圈，以正常人绝不对想不到的角度，摇摇晃晃的落到了那几个陶罐前。

　　刚一落地就打开了其中一个。

　　胡青羊十分恰当时机的开口为其介绍：“这是金汁，你瞧，这金汁颜色清亮，无臭无味。是我特地选了那体质强壮的青壮年，每日天不亮就去拾粪，混了上好的井水，埋在红土下足足一年，又用炭火煟了两遍，这才得了一瓮。最是适合你们这些天行热疾，与腐尸为伴，时常中毒的人用。”

　　那红头蝇闻言，用爪子沾了沾，尝了一口，摇了摇头，又重新拿起一罐。

　　胡青羊见此也不意外，走到它面前，放下它手里的那罐，又重新给它挑了一个小罐。

　　又开口：“我就知道，除了你，这艾山对金汁没有哪个是要求这么严格的。你瞧，这罐。这是我选的十一二岁的男童粪便，且是冬至前后一月的男童，那是人身体状况最好的时节，粪便不易变质。把那打好的原浆，兑上五桶地下泉水，又用竹筛和纱布过滤两遍，这才放在瓦罐之中。

　　我记得你爱甜口，还特地给你加了一碗甘草水。用的都是人世的酿酒之法，赤土密封，深埋地底一丈深。足足放了三年，这才得了一罐。

　　你瞧这金汁，色泽微黄，犹如浅茶，无毒无味，是最解暑热的。而且不仅清热解毒，还能凉血消斑，若是配上生地、水牛角，还能退高烧、泄肝火。是一等一的佳品。如何，这个可行？”

　　这回红头蝇尝了尝，点了点头，伸出两个爪子：“要两罐。”

　　胡青羊：“哎吆喂，你可倒是识货，这么好的东西可是不多见了。莫说是这艾山妖城，便是你去那秋梁国，也没几个有这种好货的。”却是根本不提自己刚刚才说的‘这才得了一罐’。

　　可不是没几个有这种好货的，你见谁家妖精愿意去人间找些十二岁的男童，不去捉了吃肉，只取捡他们的粪便的？这不是现实版的买椟还珠嘛？便是人世的药铺，又有几家能是卖金汁的？

　　也就这狐狸，因的从那葆和宗得了些先秦之时记录外丹法的古书，常常自己炼药，这才去做些连小妖都不碰的腌臜事。可要不做这腌臜事，这二妖也不会相熟。

　　红头蝇正品着嘴里的金汁味道，漫不经心的回了句：“嗯。”

　　胡青羊见它对此甚是满意，一边帮它用草绳把两罐金汁拴好，一边迟疑地开口：“只是……”

　　红头蝇抬头，打量着蹲在地上搓草绳的胡青羊，扇了扇翅膀：

　　“知道你的规矩，多的东西给你准备好了。”

　　“好嘞。”胡青羊得了回复，自然立马加快手中动作，没的片刻，两罐金汁便被打包好了。

　　那红头蝇用爪子勾住草绳，扇着翅膀就飞回了尸体堆里。

　　这时候，那大片大片的麻蝇便带着东西飞了过来。

　　红头蝇：“你要的东西。一包仓储虫，干重二斤；一包鲜地鳖，一斤三两；干蜈蚣，三寸长的二十四根；指大的黄蛆，两碗。都是按你的要求，找的是这吃尸骨长大的，你看看有啥不对的嘛？”

　　胡青羊笑着看那麻蝇将东西放下，打开包着东西的荷叶，看了看东西，品种、质量都对，又自己扯了根干草，重新扎好，颠了颠重量：

　　“没得问题，都对。”

　　说完就看那大坑对岸，有只近乎两米高的山鹰，正抓着个麻袋，废力的扇着翅膀，飞的一会高一会低的，简直像是空中版的酒驾一样。

　　估摸着它抓的那东西也不甚轻快。

　　等它到了这边，像是终于完成了任务，也不待落地，在半空中就猛的一放，东西直直坠落，差点砸到地上，万幸胡青羊半路接住。

　　他也不避讳，轻轻的放在地上，打开麻袋，把手伸了进去，从中挖出一把，看了看，开口道：

　　“你们也不说帮我分开放，这湿湿干干的，不乱了套了。”

　　那红头蝇得了金汁，正打算品尝，哪里愿意理他：“艾山没人讲究这个，也就你在乎这些。快快看看东西有没有问题，没有就快走吧。刚杀了那只探路的兔子，只怕一会巡山小校就要过来查看，看到了你也是不好。”

　　胡青羊一边扎着袋子，一边回道：“有甚不好的，不过就是没去妖城买卖而已，抓到了又怎的，不过是补交几倍税款而已，它还能打我不成。”

　　话虽这么说，可胡青羊的动作却是一点不慢，眨眼便扎好了麻袋。

　　用手拎起，轻轻往那篮子里一放，半人高的麻袋就眨眼进了那不足小腿高的篮子里。

　　又依着顺序将那几包干虫湿豸的放到篮子里，盖上刚才的碎布，开口向它辞别道：“好了，钱货两清。船家，有这好货还帮我留意着，到时候我再来。”

　　红头蝇正往那小孩肋骨里爬，见他道别，只挥了挥翅膀当做送别：

　　“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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