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神

　　而就在张怀星刚刚走出会议室的大门，就看见对面的白墙前正靠着一个修长的身影，一脸兴味的看着自己。那人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西装马甲的下面，白衬衣的纽扣已经解开了两颗扣子，西装外套也随意的搭在一只手臂上，一副雅痞的样子。看着这人脸上的坏笑，张怀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家伙，真是没个正行，他顺手就把手中的锦囊向那人。
　　“什么东西都可以乱丢的吗，万一损坏了我可要扣你工资了。”只听见那人带着些许调笑的说着，眼疾手快的接住了那锦囊后，却也是随意的塞进了自己裤兜里。
　　张怀星没有搭理他，自顾自的往外走去。
　　刚刚和二把手吵完架的张怀星，实在没有心情搭理这位一把手。没错，这个没正行的家伙，正是这个‘对堕神专项除厄部’的一把手，张清源。虽然这位看起来没有比张怀星大几岁的样子，但他在辈分上却是张怀星的舅舅。
　　“老头又给你新任务了？”张清源快走一步走到张怀星的身旁，和他并肩往外走去。
　　张怀星没说什么，只是冲他举起了手中的文件夹挥了挥。
　　“这个老头。我明明让他给你们放几天假休息的。我还想拉你喝两杯呢。”
　　看着张清源装模作样的责骂张佑德，还一脸遗憾的样子，张怀星忍不住觉得好笑：“一天。”
　　张清源才用没拿外套的那只手勾住了张怀星的肩膀：“走！去我那儿！我刚从师傅那里挖了几坛子桃花酿！”
　　感觉到张清源在自己的肩上轻拍了两下的力道，张怀星的脸上不由得有几分笑意，刚刚在会议室里升上来的火气，也被轻易的化解了。他没有异议的跟随着张清源的力道向前走去。
　　明明在会议室里和自己的父亲大吵一架，说着自己的没有亲人的张怀星，却是和这位舅舅的关系很好的样子。其实也不难理解，在张怀星过去最难熬的十五年里，如果不是这位舅舅的存在，张怀星恐怕早就成为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了。
　　25年前的那个夜晚，一道红光自夜空划过。为了观看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天象而四处的登高的天文爱好者们络绎不绝。
　　但在龙虎山的一座观星阁中却是有一位白胡子老道，在红光划过的那一刻口喷鲜血。
　　门外守夜的童子在昏昏欲睡中听到了房中的动静后惊醒，待他们推门而入的时候，老道已经晕倒在了地上，那长长的白胡子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师祖！师祖！师祖您怎么了？！”道童焦急的摇晃着那老道的身体，但始终不见醒来，道童一时间手足无措。
　　“不好啦！不好啦！师祖吐血晕倒了！”他慌慌张张的跑出观星阁去。
　　而就在龙虎山附近的一家医院里，一个婴孩也在红光划过的那一刻呱呱坠地。
　　龙虎山道观人心惶惶，因为身为掌门的应虚道长竟是有了坐化的迹象。几乎所有道观里辈分比较高的道长都聚集在了掌门的卧房中，却也是将这卧房给几乎塞满了人。离得近的人注意到了掌门微动的手指，便赶忙凑过来：“师祖！您怎么样了？”坐在床头的中年道长连忙看向床内：“父亲！”
　　应虚道长睁开了浑浊的眼，枯瘦的手颤颤巍巍的攥紧了身旁儿子的衣袖：“天……世……，灾……”应虚的声音实在太过虚弱，即使被他攥住衣袖的道长就站在他身侧也难以听清。
　　应虚道长的儿子张睿连忙伏下身子，将自己的耳朵凑近应虚道长的嘴边，才听清了他喑哑的声音说道：“天狼降世，灾……灾祸必出！”
　　正当张睿听到父亲的话瞪大了惊恐的瞳孔，卧房的门就被人猛的推开。一脸欣喜的推门进来的人正是尚年轻的张佑德。
　　只见他似乎完全没有料到房间里聚集了这么多人，满脸都是幸福与兴奋的走进来：“怎么大家都聚集在这儿？！爷爷呢？您孙媳妇给我生了个儿子！”张佑德一边说着一边关上卧房的门，回过头来依旧是满脸笑意。
　　但看见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是一脸凝重的表情，张佑德才意识到了似乎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他满脸疑惑的开口道：“……怎么了这是？”
　　初为人父的兴奋劲儿冷却下来，他定睛一看才看见了拔步床前正一脸惊恐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和正躺在床上的爷爷。“爷爷这是怎么了？！”张佑德着急忙慌的冲到床前，才看到此刻已经是奄奄一息的应虚。
　　只见平时和蔼可亲的爷爷此刻瞪大了那双苍老的眼，死死的盯着他。原本紧攥儿子衣袖的手一下子抓住了孙子的撑在床边的手腕，用力的发颤，挣扎着像是要坐起身来。喑哑干涩的嗓音艰难的从他的喉咙里挤压出来：“天……天狼……天…刃……神…魔…易…！！”话还没有说完，就好像被掐断在老人的喉咙里。应虚道长颤抖的手却将张佑德的手腕掐的乌青，瞪着张佑德的双眼像是要从眼眶中脱出，却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父亲！父亲！！”张睿惊呼着看向倒下的父亲，却看到那浑浊的双眼已经失去了最后一丝光亮。房间里的所有人也在张睿的惊呼中呼喊着“师祖！”，他们向拔步床围了过来。
　　被疼爱自己的爷爷吓住的张佑德，揉搓着自己被掐出淤青的手腕，他尚且还不知道爷爷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只好讷讷的站在一旁不敢说话。只看见自己的父亲摸着爷爷的脉搏，眼含着热泪宣布了爷爷的死讯。张佑德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疼爱自己的爷爷离开了人世，这才惊呼着“爷爷！”扑倒在老人的身上大哭起来，一时间卧室里都是抽泣声。
　　在那之后，张睿已经是新的掌门。他给自己刚出生的亲孙子测算了命格。结合父亲的遗言，才明白了父亲这是窥探天机而死。而这自己唯一的孙子，却是父亲的预言中带来灾祸的天狼之星。
　　还是6岁稚童的张怀星，在自己6岁生日那天，在满怀着今天能收到什么礼物、会拥有一个什么样的生日的期待当中，被疼爱自己的爷爷送进了镇魔塔。张怀星只记得那一天的爷爷脸色有些苍白，神情严肃，没有一丝往日的温和，就那样毫不犹豫的将自己推进了镇魔塔。
　　跌坐在地的他一抬起头就被塔内大殿中矗立的神魔雕像吓得大哭起来，他挣扎着爬起来想要跑出去，却在马上要碰到大门的时候被初成的结界弹飞回去。他跌坐在地上，亲眼看着爷爷给镇魔塔布下了结界。无论他怎么哀求爷爷，爷爷都无动于衷。就那样平静的在自己绝望的哭声中锁上了最后的大门。
　　他听见爷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怀星，若你能走到塔顶，我便放你出来。”随后便再也没有听见爷爷的声音了，他知道，爷爷走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昨天说要带自己和舅舅一起去游乐园过生日的爷爷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更不懂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被关进这里。
　　除了张怀星自己，没有人知道他在镇魔塔中究竟经历了什么，甚至没有人愿意接近镇魔塔一步。只有争取到给要好的小外甥送饭的任务的张清源，能勉强从在塔外听见的塔内张怀星的惨叫声中窥见一二。张清源偶尔能碰见张怀星正好在门口休息，那也是张怀星在那15年中仅有的能够放松的时刻。
　　虽然不明白大人们为什么那样做，但年仅12岁的张清源也只好用自己的方式来安慰小外甥。他将自己的修炼场所挪到了镇魔塔外的空地上，在张怀星休息的时候陪他说说话。有时候能感觉得到张怀星的状态非常不好，可他却也只能将掌门交代他每天要送进结界的药品饭食之类的，通过结界通道送进去。他也是因为这件事才下定决心要好好修炼，期望着或许能让掌门将张怀星放出来。
　　在张清源终于在19岁时打败了所有师叔伯，替不愿管事的师父接过了掌门之位。师父才将张怀星被关进镇魔塔的原因告诉给他。
　　可那时候，张怀星已经在塔里待了7年了。就算张清源将真相告诉给张怀星，也告诉了张怀星，先掌门，也就是张怀星的爷爷死亡的原因。张怀星也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似乎对这些都毫不在意了。
　　回想起3年前，镇魔塔塔顶的钟声响起，他知道张怀星已经走到塔顶了。就坐在门外打坐冥想的自己，立刻站起来看向缓缓打开的大门。完全长开的张怀星已经是高大俊朗的成人模样了，他就那样平静的站在门口看着自己。那一刻，自己15年来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可在龙虎山众人闻讯赶到镇魔塔前的时候，看着姐姐哭泣着要上去拥抱张怀星却被张怀星抬手挡开，张清源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到如今，张清源知道张怀星还是始终无法原谅其他家人对他的不闻不问。其实他也挺不理解的，这么多年来，自己不是照样可以每天在塔外溜达修行吗？可张怀星的父母长辈，却真实的从未去看过他一眼。哪怕自己告诉他们张怀星身受重伤，他们也只是让自己将丹药送进去，也没有人愿意去看他一眼。
　　张清源将手中的酒杯凑近张怀星，张怀星也顺势和他碰了一下后，两人一饮而尽。
　　“话说，我看了你的报告了。”张清源将酒杯放下。
　　“嗯。”张怀星夹了一筷子下酒菜放进嘴里。
　　张清源把来之前张怀星给的那个锦囊从裤兜里掏出来放在了桌面上，“你觉得，这东西是第一次出现?还是我们第一次发现？”
　　张怀星搁下了筷子，正色道：“发现。”
　　张清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手肘撑在桌面上，用手指点着自己的额角，似乎在思考什么。
　　“…你……”
　　“嗯？”张清源回过神来抬头就看见张怀星欲言又止的样子。
　　“……”张怀星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发问：“关于那个拥有净化之力的少年，你了解多少？”
　　张清源挑了挑眉，嘴角斜斜的勾起：“你对他很感兴趣？”
　　张怀星只是点头道：“他的力量很有用。”
　　张清源抱臂向后靠到椅背上，怪里怪气的点着头：“嗯~那你怎么没有说服他加入我们？”
　　张怀星又拿起筷子在那盘红皮花生米了挑了一颗没有花生皮包裹的花生放进嘴里，“我又不负责人事招聘。”
　　“哈。”张清源怪笑了一声。看着张怀星的动作，果然人在紧张的时候就会装作很忙的样子。
　　看着张怀星皱起眉头瞪着自己的样子，张清源摆了摆手：“好吧好吧，其实我也只是在古书中看到过类似的记载。”看着张怀星放下筷子认真听讲的样子，张清源也不再逗他，在椅子上坐正，继续说道：“在除厄部建立初期，我们曾邀请各个门派的负责人在各自门派传承的古书中寻找驱除堕神，也就是驱除污浊之力造物的方法。在全真派，也就是你们组俞秋岚，俞家继承的天机眼的那一脉的传承中找到了和你描述类似的记载。”
　　“传说俞家先祖曾在游历是遇见有一部族，世代以远古部落形式隐居于至北极寒之地。该部族以狼为图腾，供奉着一尊白狼神像。其族人体内拥有的气与俞家先祖所见过的修士皆不同。世人体内的灵气除少数人身具公德金光与天地紫气以外，均以五行划分。”说着，张清源用手中的筷子指了指张怀星道：“譬如你，你是至纯至阳之体，又主修火行法术，所以你体内的气除公德金光与天地紫气之外便是火行之气。”
　　张怀星点头：“嗯。”
　　张清源继续说：“而那部族的族人却身具白色神光，其力量可净化世间一切污秽，治愈病痛。”张清源顿了顿，慢悠悠的补全未尽之语：“甚至，起死回生。”
　　看着他轻轻的将筷子放在桌上，张怀星却觉得那声音仿佛敲在了自己的心上，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张清源又摊了摊手再次靠回椅背：“当然，这都是传说。而且短短百来字的记载中，只能看出他们似乎拥有治愈疗伤的力量，也没有说明他们究竟能净化些什么。而且我们也从未真正见过那一族人的出现。我们也曾经邀请俞家的人带队去极北之地，寻找那个部落，但那也是无功而返。所以，这回你说的那个少年，我也不确定是否就是那传说中的人物了。”
　　张怀星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但他自己心里知道，那少年就是那传说中记载的部族。因为他在玉鹿山神的记忆中看见了那只白狼神。
　　“你尽快研究一下那东西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吧。在我走之前，记得把锦囊还给我。”张怀星站起身，朝着张清源放在桌上的锦囊抬了抬下巴，就拿起外套准备离开。
　　“用完就扔？”张清源在椅子上转了个身趴在椅背上看着张怀星离去的背影一脸的哀怨。
　　但张怀星却没有再搭理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张清源的家。
　　张清源也站起身来拿起了那锦囊，只是在看着锦囊的眼中不再是不正经的调笑，而是黑沉如深渊一般的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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