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逢春

　　质水关是大昭和草原的最后一道防线，出关的最后一个城镇，叫做雁回城。

　　早年间战火曾降临这里，小城在中原和草原的手中几度易主，最终还是回到中原手中。

　　彼时中原的皇帝懦弱不堪，任命的领将也是个乌龟大王八，节节败退，连失五座城池。危难之中，一名白袍战神挺身而出，不仅带军收回五座城池，还一直将敌军打退到了质水河畔。

　　自此两国划江而治，边陲小城也被将军命名为雁回，正取自战神的表字。

　　说来，这位战神还与沈闻君有几分渊源。他也姓沈，沈雁回。

　　同为沈氏族人，沈闻君与有荣焉。

　　当她讲起这些的时候，马车里的女童们听“哇”声一片。

　　公仪犹豫着出声：“我听兄长提起过，这座城池原名雁城，因落于敌国之手，当时的沈老将军一心要收回失地，便为儿子取名雁回。后来传开了，百姓便这么叫，并不是你所说……”

　　沈闻君倾身过来，捏住公仪的脸颊：“兄长兄长，什么都是你兄长？”

　　公仪口中含糊不清：“兄长还说言出必行，六娘子什么时候给我做花折鹅糕……”

　　沈闻君早就忘了这事。

　　她心里发虚，瘫到一边：“先欠着，等到了雁回……”

　　马车外一声冷笑。

　　沈闻君猛地掀开车帘，果然是那个黑脸卷毛的小子。他也不装乡下人了，趾高气昂地坐在马上，背后一头卷发肆意张扬，两鬓的小铃微微作响。

　　“雁回穷乡僻壤，能有什么好吃的？”朝格讥诮地说：“你们中原人的史册只会歌功颂德吗？我怎么听说，那位战神将军收复雁城之后，百姓不愿归顺呢？几年前我随长辈到过这里，那场景……啧。”

　　朝格摊手道：“各族人鱼龙汇杂，人心不齐，如何做得来买卖？”

　　沈闻君摔下车帘，恨不得扔到那小子脸上。

　　虽然如此，但那小子说得也许对，许久之前她也来过雁回，彼时纷争不断，大街上残垣断壁如乡下一般，很多百姓都搬走了。

　　见沈闻君失落，公仪凑过来：“我兄长说……”

　　沈闻君对这位公仪郎君产生了好奇之心：“你兄长到底是什么人，竟让你对他如此崇拜？”

　　她和兄长就不这样。

　　高兴的时候叫他哥哥，不高兴的时候直接叫沈渡君。不过沈渡君不和她一般见识，不像她哥，更像她早死的父亲。

　　此时，马车晃悠着进入城门。

　　窗外飘来一阵香甜的食物气味，女童们扒开车帘往外看，让沈闻君窥见了热闹的一角世界来。

　　那个卷毛小子总算安静了。

　　他愣愣地看着街道两边拥挤却有序的商贩，和沈闻君此刻的心情一样，震惊不已。

　　雁回……怎么变得如此繁华？

　　女童们发出一声惊喜的尖叫。

　　沈闻君朝那处看去，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异族人在钻火圈。他赤着胳膊，两臂高高抬起，示意众人自己什么都没藏，随后纵身一跃，跳入火圈，完好无损地站在了另一头。

　　喝彩一声高过一声。

　　那异族人扭头对同伴叽里咕噜几句，马车外的鄯楼竖着耳朵听出了点门道，对他们解释：“这是波斯人，波斯的丝绸最好，他们在商量要将丝绸卖出去，或者换点中原的瓷器回去卖。”

　　明明语言不通，如何进行交易？

　　沈闻君在瀚海府见到的异族商贩不多，但都懂中原话，不过许多都是中原人伪装来骗银子的。

　　沈闻君不解：“语言不通，若是因此在交易中产生纠纷，岂不是越理越乱？”

　　鄯楼道：“雁回设有主客府，里面有精通各族语言之人，若有纠纷，他们依据新法来处理。”

　　主客府是皇帝新设，专门处理涉及外族事务的官府。不过大多数地方的主客府都形同虚设，在雁回城反而物尽其用。

　　公仪继续刚才的话：“我兄长说过，雁回位于边陲，过去被敌国占有，却也因此更包容异族人，最适合各族通商。若是能将此处打通，连接北边草原，再往西去，开辟一条商路，不出几年，这里将是又一个望京。”

　　同和二年，皇帝不仅对草原和平免战，还颁布了一堆针对外族的宽松政策。

　　不仅欢迎吐谷浑、龟兹、楼兰、波斯等各族人来大昭购置房产和定居，还鼓励他们在大昭做生意，与百姓通婚，甚至是入朝为官。

　　这一切大大出乎沈闻君的意料。

　　各族涌入，由于习俗、语言、长相不同，大昭人多对异族持鄙夷态度，产生的矛盾也如一团乱麻，理不清楚。

　　可未曾想过，这一团乱麻聚在一起，也可以如此和谐热闹。

　　那么，她以往讨厌草原人，讨厌异族人，是不是错了？

　　朝格也在怀疑自己。

　　这些年来，草原与中原纷争不断，但不可否认的是，中原人带来了茶叶，精妙的雕琢、建筑技术……还中原如此多讨厌的诗词歌赋，他学也学不完，却不得不感叹于它的美丽。

　　放下成见，草原人会否过得更好？

　　年纪尚浅的少年郎们，还不能够得到肯定的答案。

　　“发什么愣呢？”

　　苦云旗的拐杖敲得邦邦响：“挡住人家的发财路了，再不走，来往的百姓将咱们告到主客府，少不得扣押一两天！”

　　商队进城，却不急着下榻歇息。

　　因为，没钱了。

　　鄯楼不好意思地揣袖子与大家商量：“我有一个朋友在此处有些家资，可赠与我们几百两银继续赶路。只是他家近日办寿宴，缺些人手，需要咱们一同去帮忙几天。”

　　哦。

　　沈闻君懂了：“去做下人。”

　　朝格：“他家缺什么下人？”

　　“不是下人，何必说这么难听。”鄯楼摆手说：“是缺帮手，一个账房，和一个厨娘。”

　　哦，沈闻君又懂了：“你上门打秋风，要我去做苦力偿还。”

　　鄯楼：“……不是你一人，还有大牛兄弟，你们可互相做伴，一同前往。”

　　“哼。”

　　大路朝天，两人各走一边：“谁要和他（她）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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