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退休后

　　王城的雨一连下了许多天，店长就挂着休业中的木牌躺平了许多天。
　　整日除了看书就是睡觉，生活非常颓废。

　　终于等到一个晴天，路面上的泥泞都被晒干时西城区街巷里总紧闭大门的店铺才重新开门，门上的木牌变成了营业中，玻璃门半掩着像在勾人入内。
　　但比起半掩的玻璃门，俨然还是趴在店门口地毯上晒太阳的黑猫更引人注目。
　　而当你注视黑猫的时候，总能轻而易举地顺着它黏人的举动注意到它身后的玻璃幕墙内坐在窗边的俊秀少年。

　　他总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偶尔醒转时会注视着橱窗外人流熙攘的街道，眼中神色却仿佛仍在睡梦中一片迷蒙。
　　明明在看外面的人，又像没看任何人。

　　午后的阳光和煦，店长盯着空气出了一会儿神，才终于缓慢回过神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把身上薄毯推开又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店长端起茶杯啜饮。
　　转眼过了好几天，他没等到伊斯顿小姐的兴师问罪，想来是对他的商品很满意吧。

　　喝了大半杯茶才终于没了睡意，店长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衬衣随着躯体伸展的动作在暖光下勾勒出劲瘦腰肢，很快又随着动作重新舒缓而被隐藏在颇有质感的白色面料下，没人瞧见这一幕。
　　店长捡起椅背上的外衣披在身上，打着哈欠跨过喵喵叫着围着腿脚打转的黑猫走到店门口把半掩的玻璃门彻底推开。

　　霎时间室外的嘈杂声由远及近，从静谧到喧嚣只需要推开门的一个小小动作。
　　店长看着路过的人群好奇看来的目光，耸肩笑笑。
　　他把桌椅放到门口，坐在椅子上与跳到对面椅子上的黑猫一起侧头看人来人往。
　　一人一猫的动作颇有既视感，一时间吸引了许多视线。

　　但相比整体风格陈旧的西城区，他的店铺装潢虽然整体并不金雕玉琢但从细节处也能看出档次不低，便无声劝退了许多人群。
　　而其余想来的，又有大部分在对上店长的目光时便不自觉挪开视线。
　　是故虽然吸引了不少注意力，但一时间竟然无人问津。
　　店长也不在意，只是享受着难得的阳光眼眸微眯。

　　“嗳。”有人唤道，“那小子，你们店里卖什么？”
　　店长把手掌放在额前挡住下午热烈的阳光，抬眼看向发声的人，语气自然而然就带上了三分笑意，“先生有什么想要的吗？”
　　他的视线从男人胸前镶嵌着宝石的黄金怀表上轻飘飘略过，托着下巴玩味道，“只要付得起代价，很少有我没有的东西。”

　　本来是一时兴起的贵族来了兴趣，勒住马头退回走到店门口重新勒住马，低头问道，“什么都有？”
　　店长笑着点头，“当然，先生。”
　　另一个椅子上坐的黑猫也看着男人认真地喵了一声，像是表达赞同。

　　贵族看着少年信心满满的模样当真来了些趣味，一挑眉，“包括一把足够好的剑？”
　　“要多好的？”店长反问道。
　　“有多好的？”男人问道。
　　“那要看先生能付什么样的代价。”店长笑得弯起眼睛，那是对待宰肥羊的渴望，“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就得到什么样的宝物，很值得对不对？”

　　两人的目光短暂撞上一刻又各自挪开，店长垂眸掩盖住攻击性，抬头又是人畜无害模样，“所以先生想要什么样的剑？”
　　男人摩挲腰间钱袋，笑了声，“值得上一百枚铂金币的，有吗？”
　　四下里看热闹听两人说话的民众顿时捧场地倒吸一口凉气，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看着男人的目光也不觉多了许多敬畏。
　　能随意拿出这么大一笔钱，无疑证明了他的身份绝非平民能得罪得起的。

　　男人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打量少年脸上神色，却没见到半点惊讶，仿佛这足够平民家生活到天荒地老的巨款只是平平无奇的一个铜板一样不足为奇。
　　原本只是看见相貌出众的孩子随意出言逗弄的心思一下就多了些不服气。

　　他有些不满对方的反应，“怎么样？还是说你没见过这么多钱，要回去问问你父亲接不接得起单？”
　　少年仰头冲他笑了下，“没有，只是没想到只有这点……另外我就是这家店的店主。”
　　黑猫又“喵”了一声。
　　店长笑容不变，他刚刚都认真考虑了一下对方买不买得起世纪之剑了，没想到还是高估了太多。

　　男人神色微变，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意道，“这么说，你还有更好的剑？”
　　“当然。”店长保持笑容，“你想看看吗？”
　　“可以。”男人冷淡道，“那你去把值得上这个价格的剑拿出来看看吧。”
　　店长没动，“好东西哪有拿到大街上的道理？”
　　他笑了起来，“你说对吧，这位先生？”

　　贵族忍下了怒气，翻身下马道，“带路。”
　　他骄傲地挺直背脊，“我倒是很想看看比一百枚铂金币还要贵重的剑，希望这家店能让我开开眼界。”
　　“那是自然。”店长笑得更灿烂了。

　　他起身走进店铺，又回头做出邀请的动作，“客人请进吧。”
　　男人点头，“我是斯科·莫尔德。”
　　店长面不改色，“莫尔德先生。”
　　莫尔德先生的目光顿时变得柔和了一些，他整理了一下领口洁白的领花略微低头走进店里，进了门才抬起头来。

　　然后被眼前的布设惊得瞳孔骤然放大。
　　店长在前面领路，半天没听见脚步声便停下来回头，“莫尔德先生？剑在更里面的货架上。”
　　莫尔德先生的目光从身边陈设的宝物上一点点爬过去，左看右看，尽是令人怦然心动的珍宝。
　　他长舒一口气道，“好吧小子……我承认你们店里出售的东西确实贵重，去叫这里的老板来和我聊天吧，我有一笔大生意想和他谈谈。”

　　店长饶有兴致，“什么大生意？”
　　莫尔德先生目光炽热，举起手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慷慨激昂道，“这些都是什么东西你知道吗？这全是稀世的珍宝……怎么可以把它们就这样摆在外面供人选购？它们应该被装在地下的保险库里被巨龙守护！”
　　店长笑而不语，反问道，“您还要买剑吗，客人？”

　　莫尔德先生皱起眉，把留连在宝物上的目光收回注视他，“我不是说了让你去叫老板来吗？”
　　店长说道，“我就是这里的老板。”
　　莫尔德先生略微睁大眼又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然后像听见了什么极可笑的笑话似的抚掌大笑，“你才多大？”
　　他笑了半天笑累了才抬手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水道，“好了小朋友，去叫爸爸来和我谈生意吧。”

　　店长不动，“客人想谈什么样的生意？”
　　“把这里所有的东西都买下来的生意！”莫尔德先生说道，“还不够大吗？”
　　店长点点头，他还没露出笑容就看见对方又摇了摇头。
　　店长开口了，一字一句清晰干脆，“这确实是一笔很大的生意，客人。”
　　“……但是，这些是非卖品。”他淡淡说道，“况且您买不起这些东西。”

　　“你说什么？”莫尔德先生问道，他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怒气，“莫尔德家富可敌国！哪有我买不起的东西？”
　　“这里的东西绝大部分以客人的今天带来的金币是买不起的。”店长轻笑道，“更何况很多东西不能用金钱衡量，我把它们摆在这里是因为我想摆在这里，不代表我准备出售它们。”

　　男人脸上出现了明显的怒意，他正准备开口忽然看见了一枚白金色的标记。
　　就在少年身后的墙上，小小的一枚并不算起眼……但上面篆刻的巨龙图案与它嘴里衔着的珍珠都指向一个人。
　　王国现在的公主殿下。

　　店长脸上还挂着笑，又问了一遍，“还需要买剑吗，客人？”
　　“……不买了！”莫尔德先生满脸愠怒挥袖而去。
　　店长遗憾地叹了口气目送他的背影出门。
　　好不容易遇到一头肥羊，可惜眼高手低……除了有点小聪明就没有其他的可取之处了。

　　没做成生意也没了继续开店的心情，店长出门把桌椅收了便关上门出门了。

　　下午时分酒吧里人员寥寥，店长坐在高脚凳上要了一杯特调饮品便撑着脸饶有兴致地看调酒师与其他客人聊天。
　　吟游诗人边弹边唱，打扮得有些落拓的沧桑大叔拖着长长的声音把近日王国里大大小小的八卦编成诗句吟唱出来，面前的帽子里丢了许多钱币。

　　店长摸了一枚银币丢到他的帽子里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刚才你说的公主的事情，再说一遍。”
　　“好嘞阔绰的小先生！”吟游诗人清了清嗓子，一拨琴弦，“公主殿下的丰功伟绩……”
　　店长托腮听他天南地北的瞎侃，有的没的功绩都往公主身上套，忍不住想了一下公主本人听见会作何反应。
　　大概会说无聊吧。

　　店长又听了一会儿，笑了。
　　抬手拒绝酒保端着托盘递来的啤酒，仰头喝完杯子里的饮品后放下两枚银币，店长走出酒吧。
　　身后是吟游诗人还在尽职尽责地吹捧公主殿下的丰功伟绩，说她会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女皇……店长逆着逐渐丰沛起来的人流往外走，听见佣兵们大声互相调侃。
　　他一路走到了繁茂的商业街，一眼就看见了高高挂起的旗帜绣着的金线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正是下午那位莫尔德先生胸口的家纹。
　　这个时代好就好在这里，但凡有头有脸的大户都恨不得把家纹烙印在脸上……找茬也异常好找。
　　店长哼着歌提着金剪刀把旗帜摘下来，坐在瓦片上把它铺在膝盖上对折再对折。
　　然后提起剪刀，一阵细密的咔嚓声后店长提起旗帜抖了抖，又仔仔细细把它挂回去。
　　明亮的月色把迎风鼓动的窗花吹得瑟瑟发抖，少年步履悠哉慢吞吞往回走。
　　路过的人全然想不到他的心情为什么这么好，只当小孩没烦恼。

　　次日大早，受害者在自家商会门口指天画地骂了许久也没找到罪魁祸首，挨骂的侍卫头也不敢抬。
　　他最后还是没找到始作俑者，又或者说……猜到了，但不敢去算账。
　　有些阶级是再富有的商人也不敢招惹的存在。

　　店长坐在橱窗边用金剪刀又剪了好几副窗花仔细贴在玻璃上，看着细密精致的花纹不觉满意。
　　他的手艺果然没有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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