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入潮汐

　　结束通话，樊星放下手机。
　　屋里静悄悄的，她没有开灯，只肯让外面的光分几缕来造访。
　　鱼缸里泛着柔和光亮，斗鱼游动时的鱼尾隐约透着淡粉，在光下格外漂亮。
　　樊辉今天玩累了，回来吃过晚饭，冲完凉便回屋大睡特睡起来。
　　难得困意袭来，樊星撑起身子去厕所洗漱。
　　她用梳子拢顺头发，低头看见齿缝中的发丝。
　　自从她吃药之后，脱发似乎接踵而来。
　　她庆幸自己头发还算厚，禁得起前期的脱落。

　　白炽灯映的她脸惨白，樊星冷不丁回想起晚上的对话。

　　“户口本我用好了，顺手给你带过来。”
　　“忙完了就行。看你最近瘦了，是不是照顾小辉太累了，我能接他过来一起过的。”葛玉梅心疼看向女儿都瘦的能看出下巴尖的脸，内心十分愧疚。
　　“小辉愿意的话，就让他跟你们一起生活。”樊星低头看眼相握的手，含笑道。
　　不再是以前一味的回绝，葛玉梅只当她终于肯松口，当即笑说：“前几天我跟你胡叔叔在偏市中心新开盘的小区买了套大点的房子，刚交了首付，等装修好了咱们一起住。过两天我带你跟小辉去看看，你们挑房间。”

　　有父母和弟弟妹妹的家，听上去怪美好的。

　　樊星替弟弟觉得放心，顺势接话：“不用挑，其实不用买那么大的。”
　　“哪能不买大的呢。”葛玉梅嗔怪她，“就算你们以后可能不长住，可家里也要有你们的屋子，算下来至少得四间屋子。”
　　樊星神色既无奈又忍不住笑问：“那得多贵啊，辛苦攒钱就为了这一下吗。”
　　“那当然了！”葛玉梅眼神肯定，“我跟你胡叔叔这些年赚钱攒钱就为了能换个大房子，好一起住。”
　　她嗓音不由得放轻，像极了对待自己珍贵的宝贝：“妈妈对不起你跟小辉，所以一直都想弥补。幸好妈妈还不算老的动不了，还能再赚钱，这不就赚到了咱们的新家！”
　　樊星眸光闪动，她眨眼消化妈妈的话，心脏长久以来空缺的某块区域，在这一刻被很神奇的填满。

　　谈不上感动，算不得激动，只是觉得心里那点可以忽略不计的委屈化作蒲公英，被妈妈这股温柔的风吹远。

　　另一边江卿月送走章朝，关门回身发觉好友变得木讷，于是顺手拉开章朝未动的可乐。
　　声响将好似入定的人拉回现实。
　　“一个来问病，一个去看墓地，分工还挺明确。”何汐自嘲，“我今天还跟樊星毛遂自荐呢。”
　　江卿月看她，突兀挑起话题：“假如要你以后再也见不到樊星了，你会难过吗。”
　　从未设想过的问题闯入意识里，何汐侧头看她，认真思考过后回答：“会，但如果她过的好好的也没什么。毕竟小时候就分开过，什么念头都抵不过时间，时间拉的越长，人就忘得越快。”

　　最后一句从她口中说出来，可信度简直跌进谷底。

　　“我其实跟章朝的性格应该挺像吧。”
　　没头没脑的自语引起江卿月注意，可乐的味道还充盈在口腔，分明该是甜腻到牙齿发涩，她却感到发苦。
　　“可你不是章朝。”她狠心道。
　　何汐闻言彻底失去笑容，缄默半晌低语：“哎，为什么要嘴欠说那句话呢……”

　　要是那个时候看到了也大胆说出来就好了，争取嘛，她的强项不是吗？

　　她回过神看悠哉喝饮料的女人，表情幽怨张口：“乌鸦嘴。”
　　突然被骂的女人愣住，嘴里的可乐更难喝了。

　　她做错什么了？？

　　章朝在这边住了一个多礼拜，白天跟樊星分享武馆的事，晚上假装不知道她都会在半夜起来吃药的情形。
　　她悄悄记录，随时给江卿月发消息询问药品作用跟樊星的状况。

　　“住这么多天也差不多了吧，收拾收拾赶紧回家。”
　　“你不让我住你这，那你跟我住我那，要不我就不走了。”女人耍赖坐在客厅沙发上卖惨，“大不了早上我早早起来去武馆，然后熬出黑眼圈，教学生不走心被抓包，工作质量下降，馆长批评我降我工资。”
　　客厅安静如斯，樊辉歪头看两个姐姐，最后蹲在角落看养在花盆里的小苗发芽。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章朝熬不住性子败下阵来。

　　“你看你！一遇到这种事就当哑巴不吭声。”她挥手，“我不管！要么你跟我走，要么我在这。”
　　“你真想把我折腾散架了。”樊星看她，“好了，我如果有什么事就给你打电话好不好。”
　　“忽悠谁呢？”章朝眼睛一转，“不去也行，那你今天跟我去一趟医院。”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

　　樊星双手搭在膝盖上，身体向后靠，双眼一动不动注视一副“小人得志”做派的人。
　　“行，正好我也打算去医院。”

　　距离上次从医院拿药过去将近大半个月，随着她骨头的痛感越来越深，她清晰感受到现在的药可能已经失去了原有的效果。

　　“你真去啊！那现在就去！我去调车，你快点出来啊！”章朝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生怕晚一秒对方就反悔。
　　瞧着匆忙出门的背影，樊星轻笑，随后侧头看向弟弟。

　　“你确定要带着小辉？”章朝有些犹豫。
　　樊星点头，伸手替弟弟拉安全带，刚使力便瞬间停下。
　　令她没想到的是，弟弟接过她手中的安全带用力扯下，低头笨拙扣到卡扣内，继而偏头用余光看姐姐。
　　“哇，小辉都会自己系安全带了！”章朝单手搭在反向盘上，扭着身子满眼惊喜道。
　　“是啊，我们小辉很厉害。”樊星眼底的欣慰与自豪浓郁。
　　得到夸奖，樊辉的关注点再次散开，嘴却忍不住咧开，露出一排白净的牙齿。

　　路上，章朝几次想开口，顾及到樊辉在场都忍住了。
　　车子稳稳停在浦州市二院旁，樊星从包里拿出头戴式耳机给弟弟戴好，章朝这才有机会说正事。
　　“你不怕小辉回去跟梅姨说吗？”
　　樊星闻言开起玩笑：“如果真是他告诉的我妈，那他再对我说点别的，我兴许咬咬牙还能做回抗癌战士。”
　　“你这人……”章朝挽住她手臂，“跟我走。”
　　算是被“绑”到目的地，樊星看着面前的女人，几乎一眼就猜出她就是跟好友放纵一夜的那位。

　　“这是江卿月，额，我朋友。这我发小，樊星，后面那是我俩弟弟。”
　　介绍两者时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樊星出于礼貌点头。
　　“久仰大名。”江卿月笑容亲和，眼睛早已在刚才就将对方的状态收入眼中，并作出初步评价。

　　女性独有的坚韧与温柔很好的诠释樊星的气质，态度谦和，不骄不躁，跟章朝完全两个类型。

　　“走吧，我带你去做检查。”她说。
　　樊星应声，随口对弟弟叮嘱两句：“小辉，先跟朝朝姐姐玩会，姐姐去给你买棒棒糖，一会儿就回来了。”
　　大男孩分出一个耳朵听姐姐的话，用力点头表明自己知晓。
　　两个女人并肩朝科室走去，江卿月明知越礼，但还是忍不住问：“你弟弟是自闭症？”
　　“嗯。”
　　“那你为什么不选择接受治疗？这样能陪他更久一点。”
　　樊星听后弯眸，跟哄小孩儿一样回答 ：“那会吓到他，也会吓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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