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花起时

作者:贰忆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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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事5


      景禾十四年孟春,天气赶着寒意的末尾,候鸟还未北归,偶尔有灰雀停在屋脊上孤单单地鸣上一两声。城中的人依旧不脱冬装,富人裹绸服,穷人披麻衣。
      荀易带着俘来的乱臣贼子班师回京,许是天气尚算严寒,又或者叛乱之地太远,出来看热闹的民众并不多。荀易骑马走在大道上,时不时地看向街两侧的人影与商铺,他并不在乎究竟多少人对他收监反贼高声称颂,只是好奇这些人是忙着生计才无暇顾及其他了吗,叛乱这种事他们不会忧心吗。
      荀易后面跟着大队剿灭叛军的人马,中间是一辆囚车,左书亦与乱民首领只穿着一件单衣被锁在囚笼里。这首领好奇京城风光,即使是戴罪之身,也忍不住东张西望;而左书亦闭目不动,两只手却死死把着身前的木杆。
      少了围观群众的热情高涨,只剩下疲惫士兵的脚步声和身下坐骑的马蹄声,伴着瑟瑟寒风停留在京城里。
      皇帝收到荀易送来的大捷消息只是当场高兴了一会儿,之后又陷入了苦闷中,他一直想知道,灾区的民众为何要谋反,是杨朔旸伙同左书亦挑拨,还是灾情太严重了,自己明明已经下拨了粮食与银子。他一直无法接受自己是一个无能的君主的设想,纵使今年有灾情,地方的前几年都是丰年,怎么会抵不住,难道上苍在给自己警示吗?
      行至宫门前,是兵部徐尚书和武宣司楚司长等着迎接,二人主要是领回自己所辖的人马。
      “荀太傅此行辛苦了,我二人于京城中日夜苦盼太傅归来,知道太傅用兵如神,果不其然前几日就收到太傅凯旋的消息,心里觉得十分畅快。这帮乱臣贼子实在是欠收拾,这些人赶着天灾胡作非为···”,徐尚书极其恭敬地说着场面话。楚卿云许是嘴笨,在徐泽源滔滔不绝时,眼睛虽然专注地盯着说话的人,两手却合拢在袖中摩擦着以驱寒,心里犯起嘀咕:怎么这人这么能说,快点说完,我就能带着我的人回去了。
      终于徐尚书最后一句话说完了,楚卿云敷衍着点了点头,表示认同,随着拱手,对着荀太傅说:“太傅这次外地奔波,我等帮不上忙,实在惭愧。”荀易不疾不徐地回应着二人的恭维:“我等皆是为陛下做事,没有做多做少一说。只要霁象安定,陛下欢悦就好。”
      不一会儿,齐大监骑马,随着乘着马车的黄侍郎从宫门里出来。见到叙旧的三人,齐大监翻身下马,向三人走来。荀易嘴上问着齐大监,眼睛却瞟着后面马车上的黄侍郎出来:“陛下有什么吩咐吗?”齐大监不在意荀易的心不在焉,回答道:“陛下知道太傅归来,现已等在宫中了,请太傅随着黄侍郎乘车前往吧。”
      黄侍郎下了马车,拱手向着三位大臣以示问候,这三个人也拱手回礼。
      “荀太傅此番辛苦”,黄侍郎实心实意地说着。荀易并没有拒绝黄侍郎的慰问,转而和他开始讲述地方的事情,以及平定叛乱的经过。其他两人看着荀黄二人攀谈,立在旁边朝对方挤眉弄眼,心里说给对方:你打断下,咱们好回去。
      黄侍郎看出旁边的人不敢打断却又想离开的犹豫,而且这件事到皇帝跟前说也一样,况且还有左书亦等人要处理,事情也算紧急,就打断了荀易的话,对着这些人说:“荀太傅,不如我们赶快回去向陛下汇报,陛下已经等了些时间了。而且这两位大臣和齐大监都有要务在身,让他们先去忙吧。”荀易闻言对着那三个人说:“诸位有事,就忙自己的事去吧”。又接着话头向黄侍郎讲述,黄侍郎有些无奈,也没必要打断荀易的话头,就先他半个身子,领着荀易上了马车。在荀易上去后,吩咐自己带来的羽林军押上囚车一同进入皇宫。荀易顺便也喊上自己从地方带来的几个人随着同去。
      徐泽源和楚卿云分开自己的人,立即打道回府安顿这些人。齐大监蹬上马,带着剩下的一拨人快马加鞭赶往杨府,依旨要带着杨太傅和杨子为前往宫中。
      此时已是午时,皇帝打算赶在未初时召众臣上朝,他要杀鸡儆猴,让这些不安分的人彻底死心。
      听见下人传来的通报声,久违的开门声,杨朔旸心里清楚,这一刻终于来了。他整日在书房里穿着官服,只是等着这一刻快点出发。杨子为听见动静,匆匆忙忙换上官服,在杨府大门见到了父亲。
      将近三个月同处一地,却没见父亲几面。父亲消瘦了不少,头发似乎又被催白不少,但父亲照旧身姿挺拔,神采飞扬。杨子为生出幻觉来,父亲只是病了些日子,他还是那个叱咤于朝堂上的杨太傅。
      杨朔旸上了马车,并没有问齐大监现在什么情况。杨子为也没有过多言语,随着父亲上了马车。齐大监见到父子二人如此利落,想着终究是杨太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随即下了命令率着一干人等向着皇宫驶去。
      将近未时,大部分朝臣已到达宫门外,只等着皇帝宣旨上殿。齐大监在宫门前停下,对着马车中的杨子为说:“杨学士,烦请移步宫门前,等候陛下旨令随同众大臣上朝。”杨子为犹豫着起身,看了看父亲,杨朔旸对着儿子点点头,杨子为才下了马车。刚下去,齐大监等人随即载着父亲就向着皇宫后门驶去。
      杨子为一下马车,就察觉到了众人的目光都聚在他身上,原本各自聒噪的闲话声此刻变成了嗡嗡的私语声。杨子为装作不知,寻了个角落站立着。无人过来找他搭话,他就盯着眼前的朱色宫墙,颜色淡却了,墙皮剥落了少许,这宫墙也是好多日没有修缮了,应该上报,让工部派匠人来刷下漆,杨子为想着。
      齐大监带着杨朔旸绕进宫门内,大臣只能拾级而上至殿堂上,便请杨太傅下车,齐大监毕恭毕敬地对着杨朔旸说:“杨太傅,马车只能行至此处,陛下在朝堂上等着您了,烦请杨太傅独身前往。”杨太傅许是感念齐大监这些天从未冷眼相待,向着齐大监俯身一拜。
      齐大监有些惊讶,当朝太傅拜自己一介小小宦官。士人拱手只是同辈间相互问候,而俯身相拜则以示敬重,到了天子、父母或天地跟前因大事才需跪拜。今朝皇帝招揽贤才,许臣子问安不用跪拜只是俯身问候就可,以显皇帝贤德。只有天子下令,大礼之时,或者臣子有心跪拜等才对着皇帝稽首跪拜。据说前朝皇帝暴虐无度,上朝时让众臣齐喊自己贤明,接着众臣是一跪不起,直至散朝,常常有一些大臣晕倒的情况出现。更有一次,皇帝在朝堂上收到几位老臣的劝谏,许是心里不爽,遣散其他臣子之后,留下这几把老骨头跪了将近一天,直到一个大臣跪死,才挥挥手放其他人回家。跪死的大臣直接派人抛到外面荒郊野岭的坟茔堆上去了,皇帝又觉得这个大臣显得晦气,冲撞了国家运气,便将他的一大家子流放到边远之地。
      齐大监还惊讶着,杨朔旸已经转身离开了。齐大监不是士人,觉得自己配不上同杨太傅俯身还礼,于是跪下给他叩了个头,他拜的不是天子,不是双亲,不是天地,是自己心里认定的当朝的忠臣罢了。拜完后,想着皇帝还等着自己,安排着马车离去,自己还需要绕到宫殿的后门进入朝堂上向皇帝复命去。
      杨朔旸向着朝堂走去,汉白玉的石阶头一次望上去觉得又高又长,他提袍迈步,一步一阶,稳稳地行走着。这条路他走了将近三十年,不必低头谨慎注意着石阶,也能端正身子上去。他步子快,却不显急躁,红色的朝服下摆随着步子起起沉沉。今日并非晴天,也并非阴天,抑遏的黄从天上压下来,偶尔起风掠起污浊。
      行着行着,杨朔旸的脸出现在皇帝视线中,随后整个身子立于宫殿之外了。他迈过门槛,不偏头始终端着自己的身子,左书亦的身影却占了眼前景象的右下角,他克制着不去理会,接着稳步徐行,越过左书亦,来到朝堂中央,行跪拜礼。这次的叩首极其虔诚庄重,他想着:最后一次以太傅的身份向皇帝行大礼,后面不论发生什么也回不到现在了。
      皇帝经过这么多天的思考,怒气已经消去大半,安然俯视着他行礼。待他行完礼后,看着跪在地上的杨朔旸挺直了腰板,皇帝并未发话。
      此时的朝堂上,还有先来的黄岐芷黄侍郎,荀易荀太傅,叛贼左书亦同另一贼子。
      未时已到,齐大监询问皇帝是否宣大臣入殿,皇帝点头应允。
      “未时到,开宫门”,齐大监站在殿门外扯着嗓子高喊。宫门与殿堂间的太监一个接一个地作着传声筒,齐大监弱掉的声音一次一次地加固,传至最后,守着宫门的太监听到命令,下了门栓,打开宫门。一众大臣在门外早已按照品阶寻好自己的站位,共四列,文臣在左,武臣在右。众大臣看到宫门打开,止住闲谈的声音,都快速整理下自己的仪表。
      远望着宫门已打开,齐大监接着高喊:“众臣朝”。这些太监接着声音一遍一遍重复着,“朝”字传进为首的官员耳中,队伍便涌进了宫门中,浩浩荡荡地走在灰青的砖道上。
      左朱红,右石青,滔滔的人浪接着翻过白色踏跺,越过金门槛,迈入黑砖铺就的朝堂。
      队伍文官为首的是花梓潼,进入朝堂后,黄侍郎和荀太傅已经站在前面了,他倒是依着平常上朝的位置站在二人后面,只不过原先荀太傅的位置是杨朔旸的,荀易原本站在自己左侧,现在自己站在了荀易的位置。
      杨子为在队伍的末尾,歪头看到了跪在地上的父亲,不自觉担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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