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女

　　“李叔！”女孩儿惊疑道。

　　李叔的身子隐在房间的阴影里，只一半细碎的光，恰好打在颤动的睫毛上。

　　裴萱知道，若非他暗中相助，自己无法脱身。虽然前路未明，该道的谢，总不好欠着。

　　“礼仪学校的事情，多谢你为我周旋。”

　　李叔极轻柔地解开她手上的麻绳，“阿萱，你走吧。”

　　裴萱听见那声音，莫名有了泪意。他这样温柔，是这家里唯二的善人。

　　她不忍辜负他的苦心，却心有挂牵，“可是，夫人她……”

　　“乱世之中，人人皆为刍狗。你现在不过是一只拼命扇动翅膀的飞蛾，力量微小，根本不足以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人既要有情有义，也要认清自己。没有力量时，要懂得蛰伏。你明白吗？不是一腔孤勇，就能做成所有事的。”

　　裴萱听了这一席真心之言，自己也明白过来，当下便只盼着能同温媛正式告别才好。

　　“现在就走！不能停留。小丫头，你以后才会明白，这世上多得是你来不及告别的人和事。”

　　她道了谢，郑重地鞠了一躬。终是沿着掩在暗处的走廊行了出去。

　　天光打在苍白的面上，裴萱坚定地回望这最后一眼。巨大的建筑就像是一座大山，将这座城笼罩起来，也将她笼罩起来。

　　现在，她是一只小小的舟，随风吹打，不得去处。

　　裴萱暗暗叹气，又捏紧拳头，走向那喧闹的世间。

　　“下一次回来，我会带你走。”

　　只是她如今不再将这样的话宣之于口，而紧紧压在心上，成为最隐秘的花朵。

　　城这样大，白的、黑的，彩色的、灰暗的，都藏在尘土里。

　　裴萱无处可去。

　　远远听见黄包车夫的吆喝，听见街巷小摊的叫卖声，世界之大，却又那样小。

　　一双温热的手将她拉了过去，她这才惊觉自己无意中竟走到了街道中间，险些被穿梭而过的汽车撞到。

　　那是个文雅的女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像位教师。

　　裴萱欲出声，却发觉喉间嘶哑，清了清嗓子道，“多谢。”

　　女人挥舞着双手，用手语询问她为何独自在街头徘徊。

　　裴萱不待回答，却又想起那些午后，温媛的手翻飞，似莲。

　　“我在谋事做。”她以手语应之。

　　女人又问：“你父母呢？”

　　“失散了。”

　　她不愿触及心中疼痛。

　　“可怜人。”

　　女人温柔而怜悯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

　　裴萱笑了，遂又用手告知，“谢谢您，我会找到去处的。”

　　女人也朝她笑笑，似是安慰。

　　一丝暖意，在裴萱心头酝酿。

　　“可以请教您的名字吗？”

　　女人很意外，却还是告知了她，“我叫叶昭。”

　　“叶昭！”裴萱惊得吐出声来，“你是叶昭。”

　　女人虽听不见，却也从神态中看出她此刻的惊诧，打手势询问。

　　“叶昭女士，我想，今日相会实是缘分。因为……我同一位您的故友，正是相识。她叫温媛。”

　　“温媛？”叶昭也激动起来，忙问：“已经许久没有她的消息了。她如今，过得怎样？”

　　裴萱斟酌字句，“好，也不好。”

　　叶昭继续：“小姑娘，街面上不便多说。你若不嫌弃，便同我回家吃个便饭。也好告诉我，她这些年的经历。”

　　裴萱点点头，随了她回去。

　　三碟小菜，一碗白饭，虽没有酒，这年岁饱腹足矣，何求更多。

　　“她如今，被困在裴公馆。”

　　叶昭对温裴二人的事也知之甚深，裴萱一说，她便猜了个□□。

　　“是他。算是……一段孽缘了吧。”

　　叶昭并没忘记问眼前之人，“那你呢？小姑娘，我观你年岁，似乎并不应该知晓这些陈年旧事。想来，是同阿媛非常亲近之人，她才会同你讲起。”

　　裴萱回避地点点头，“我是……那公馆中的一个丫鬟罢了。只是夫人待我极好，教我识字读书，更授以手语之法。她，一直在找你。”

　　叶昭了然，“我如今，自是见不到她的吧。连你都驱赶至此，想来那裴简之，恨不能将阿媛变作笼中雀鸟。”

　　裴萱低头，从干净的瓷碗里，刨起两口饭。

　　叶昭知晓了她同温媛的关联，自也是当做后辈一般对待。见她读过书，亲为她寻了一份女塾师的差事，便又谋算着寻些相熟之人营救温媛。

　　裴萱见她一日日忙着，心知她情谊深厚。冷言，不必在此刻吐露。可是裴萱知道的，以裴简之的势力，在这个法制溃败的社会，唯一能惩治他的除了强权便是暴力。

　　那便蛰伏，养精蓄锐，寻求一个破而后立的机会。

　　鲜血的颜色，也并不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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