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客点盏蔷薇灯

　　从孟春水家出来，春和和景明意又回到了春水书屋的二楼。

　　午后的时光总让人昏昏欲睡，春和没做几个题，眼皮就越来越重，头也越来越重……

　　手中的圆珠笔渐渐捏不稳，很轻的一声，掉在书页上，引得景明意侧目。

　　他看着头一点点往下的春和，不禁轻笑出声。
　　头顶的灯光落在她一小戳翘起的头发上，显得格外引人注目，景明意思量再三，还是伸出手，将那一戳顽固的头发轻轻压下去。

　　头发有温度吗？

　　景明意收回手，摩挲着发烫的指尖。

　　还没等他想明白，春和脸朝下，头忽然往桌面重重一磕，景明意来不及思考，眼疾手快将手掌垫到了她额头下。

　　春和感受到额头传来的温暖，迷迷糊糊地朝那处温热拱了一下，然后调整了一下姿势，侧过脸、将半边脑袋压在上面。

　　景明意感受着手心里那一团柔软，大脑空白了一瞬，随后心脏便失了控。

　　急剧加速的心跳让他有些喘不过气，他想站起来去撞墙，却又不忍心叫醒她，也有一份私心，想让那份柔软在手心里多停留片刻。

　　景明意听着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重，越来越快，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没有平息的征兆。
　　他是不是要死了。
　　景明意望着天花板深呼吸。

　　好不容易心跳有要降速的趋势，春和似乎睡得不踏实，又开始动来动去调整姿势，景明意低眼朝她望去。

　　春和像只小猫一样，在他手心里蹭了蹭，柔软温热的唇似有似无地擦过他的皮肤，酥麻的痒意顺着尾椎骨爬到了他的全身，热意冲昏了他的头脑。

　　景明意触电般收回手，春和的头磕在书本上，她迷迷糊糊地直起身，揉着脸闷声道：“怎么了。”

　　景明意站起来，没敢看她，平视着前方，有些呆板：“没……没事。”

　　“我去趟洗手间！”

　　他撂下这么一句，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门，其间还绊到了桌脚，包括江灯。

　　只不过对于江灯来说，梦中的景明意是个虚影，所以从他身上直接穿了过去。

　　要是个实心的，江灯怀疑这倒霉孩子能把他创飞。

　　“我们要跟着他吗？”陆娴看着景明意快要消失的背影。

　　“不用。”江灯说，“在春和的梦里，我们看见的都是她所见所想，就算跟着景明意，他在洗手间干了什么，都只是春和潜意识认为他会做的事。”

　　“哦。”
　　本来不感兴趣的，他说完之后，陆娴倒是有些好奇了。

　　不过没等她付诸行动，景明意就带着一脸水汽回来了。

　　他眉骨上挂满了水珠，皮肤有些泛红，前额的碎发也湿漉漉的，一缕一缕，还滴着水。

　　景明意抖着潮湿的头发回到自习间，春和这会已经完全清醒了，她问道：“你去干什么了呀？”

　　“我去洗了把脸。”景明意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有点困，清醒清醒。”

　　春和恍然大悟。

　　原来她和年级第一的区别就是，她困的时候就直接睡了，但人家就会用冷水洗脸来保持清醒。

　　春和表示自己学到了。

　　“话说你作业还有多少啊？”春和翻了翻自己的书包，“我把英语和物理写完就不写了，剩下的作文和生物留到明天吧。”

　　景明意说：“我还有英语和作文。”

　　春和揉了揉太阳穴，写了一上午的数学化学，她脑细胞都快被杀光了。

　　“你写的好快啊。”

　　景明意坐回她身边：“我俩差不多，物理和生物是之前在课堂上写的。”

　　“这样吧。”春和道，“我决定把英语留到明天，今天写作文和物生。”

　　景明意：“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因为这样的话我就可以辅导你写作文了呀。”春和说道，“我们两个互相帮助嘛。”

　　其实景明意不偏科，他语文很好，作文也不差，上次偏题实属脑子一抽。

　　但看着春和亮晶晶的眼睛，他还是同意了。

　　景明意拿出作文纸。

　　这次的作文是这样——

　　阅读下面材料，请根据要求写作。
　　“时间浪漫又残忍，我至今不知它是诗人还是杀手。”[1]
　　这段话引发了你怎样的思考？请写一篇不少于800字的文章。

　　景明意和春和看到作文题目的时候，心不约而同地咯噔了一下。

　　“这什么玩意？”陆娴问出了景明意的心声。

　　“我觉得挺有道理的。”江灯看看那张空白的作文纸，又看向陆娴，“不过对我来说，它是残忍的诗人。”

　　陆娴不解：“为什么？”

　　江灯没回，而是反问道：“你呢？对你来说是什么？”

　　陆娴不假思索：“浪漫的诗人。”

　　她一直认为，时间，是一个很美的词，因为它的存在，才有了“记忆中”和“我以后”。

　　“既然是诗人，为什么残忍呢？”

　　江灯望着她清澈的眼睛，那里面的底色，叫做勇气和善良。

　　眼前这个人，她如山水画一般的眉眼，还是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他见过一次，便再也移不开眼了。

　　江灯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他说：“因为我有很重要的人，时间会把她带走。”

　　陆娴：“那不应该是杀手吗，怎么会是诗人？”

　　“在找不到她的日子里，只要回忆起和她有关的点点滴滴，我就会很幸福。”

　　那段记忆，是时间赠予他的诗句。

　　时间会带走她，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一定会再次找到她。

　　陆娴后来都不记得春和和景明意是怎么写完这篇作文的，只记得那时候头顶的灯光照在江灯身上，他眉骨很高，顶灯的光都被挡住，眼睛处落下一片阴影，但陆娴还是能感受到其中流淌出的爱意和深情。

　　她有些动容：“你一定很爱这个人。”

　　江灯轻笑：“当然。”

　　-
　　如果说现实里的时间是一天天飞速流逝，那在这梦境里就是四季快速更迭。

　　前一秒还看着两人穿着薄款外衣在隔间里写试卷，后一秒就已经裹上了羽绒服。

　　说一句话嘴里就吐出一口白雾的冷天里，还得坐在教室里上晚自习到十点半。

　　春和手脚都冻得快没有知觉了。

　　就这种天气，坐在窗边的同学居然还大开窗户，让冷风呼呼地灌进来。

　　很不顾人死活。

　　好不容易捱到了放学，春和快速收拾好书包，一个箭步冲出教室。

　　实在是太冷了，她要赶快回家泡个热水澡。

　　“春和！春和！”

　　春和正狂奔着，风中传来了她的名字。

　　喊魂呢。

　　春和一回头，看到了裹着围巾的景明意，他的头发已经被冷风吹成了鸡窝。

　　等他走近，春和问道：“怎么了？”

　　“我爸妈出差了，那个……我能和你一起回去吗？”景明意说，“而且最近不是说附近总有醉鬼骚扰过路人嘛，我们一起可以做个伴。”

　　“当然可以了，两个人确实是更安全一些。”春和说，“只是……我们俩顺路吗？”

　　“顺路顺路。”景明意坚定地点点头，“特别顺。”

　　春和扬起唇角：“那走吧。”

　　冬日夜里总是格外静谧，除了路边昏暗的灯，就只有沙沙的脚步声。

　　这个脚步声还越来越急促。

　　到最后，几乎是小跑起来。

　　跑了一段路后，景明意跟在春和后面，微微喘着气：“你很着急回家吗？”

　　“我急着回家洗澡！”春和摩拳擦掌，“冷啊！”

　　“冷？”景明意一边跑一边打开书包，从里面抽出一条围巾，“新的，很干净，给你。”

　　这是一条水绿色的围巾，在季节的加持下，春和看到它，仿佛看到了在白雪覆盖的枝头忽然冒出一棵嫩芽。

　　“好漂亮的围巾。”春和不禁感叹。

　　她特别喜欢绿色，一看到绿色就觉得生机盎然，就连周围的空气都会变得清新。

　　“你喜欢吗？”景明意问。

　　“喜欢！”春和实在是太冷了，她将围巾围到脖子上的那一瞬间，柔软和温暖瞬间包围了她，“好暖和。”

　　春和很适合穿戴绿色的饰品、衣服，她本就是一个富有生命力，极其明媚的女孩，搭配上绿色，愈加活泼灵动。

　　景明意无意识地盯着她看了许久，直到春和投来疑惑的目光，他才反应过来。

　　他轻描淡写地说：“这条围巾送给你。”

　　“不行不行。”春和连忙摆摆手，“你自己留着，我不要。”

　　“说了送你就是送你。”景明意抱着手臂，“你要还回来，我可不要了。”

　　他说完，立马加快了脚步往前面跑去。

　　“景明意！”
　　春和拔腿跟上，“你等等我呀！”

　　景明意跑在前头，听到这话，转过身来面对着她，一边倒着跑，一边看着她笑。

　　“你来追我啊，能追到吗？”

　　居然挑衅她？

　　开什么玩笑，中国女人绝不服输！

　　景明意又说道：“超过我包你这学期早餐怎么样？”

　　还有这种好事？
　　春和眼神坚毅，奋起直追！

　　“哇，这俩倒霉孩子。”陆娴跑得气喘吁吁，“搁这练体育呢。”
　　有没有考虑过她一个很多年没有跑过八百米的成年人的感受？

　　好在春和追着景明意跑了一段路后，也是喘得不行，她停下来，一跺脚，抱着手臂罢工了。

　　“我不跑了！”

　　“我也不跑了。”
　　陆娴跟着春和停下来，掐着腰努力平缓呼吸。

　　远处的景明意见春和不追了，朝她小跑过来，在她面前站定。

　　他弯下腰和她平视，声音带着些笑意：“怎么了？”

　　“你干嘛跑那么快！”春和推了他一把，炸毛道，“我跑不动了！”

　　她气急败坏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就更加丰富，像只被惹炸毛的猫，既灵动又可爱。

　　景明意忽然很想戳一戳她气鼓起来的脸。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景明意被自己吓了一跳，他立刻抬手敲了一下脑袋，清醒清醒！

　　“我错了。”他低声哄道，“我们慢慢走？”

　　一直低着头的春和忽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她推开景明意，朝前跑去，一边跑一边喊：“我超过你啦，你要说话算话！”

　　景明意追过去，无奈却又带着笑意：“怎么还耍赖呢？”

　　“略略略！”

　　春和得逞地做个了鬼脸：“这叫兵不厌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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