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别来

　　于田正在办公室里拖地，夏天快要来了，现在窗外一片阳光明媚，没有炎夏的滚烫，和风温煦。

　　窗帘被特意束起来，窗户一角透过几缕阳光。他走到窗边把一侧窗户打开，给室内透透风，好让微湿的地尽快干。

　　办公室位置很好，直接对着外面的草地，有几只小狗在嬉戏打闹，浇花的水从高处淋下，先在空中散开，阳光从中穿过，布灵布灵的闪。

　　他的嘴角弯起，直到现在，一切都很顺利，工作区域换了，却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难做，有好心的前辈，还有一心扑在工作上、宽厚的领导。

　　下午他和老人一起修理草地和几株灌木，路两旁的花已经焉了，新的一批明天早上送来，几个大爷大妈在清理花。

　　他从挖出来的花中挑了几株看着状态还比较好的，借了一个小盆，然后植进去，放到保安大叔小亭子的窗台上。

　　“小田，快两点半了，忙自己的去吧。”老人照小孩说的时间给他提个醒。

　　于田洗着手上的泥，回头冲老人一笑，“嗯嗯，马上去，谢谢大爷，明天再来您这儿。”

　　领导在的时候，每天下午三点之前给他泡一杯茶，这是最近的新工作。

　　领导让他给自己泡一杯，他不好意思，不想占便宜。然后，第一次收拾茶杯的时候，发现还有一小半没动。第二次时，他专门少放了点水，然后还是剩差不多的小半杯，连续几天都是这样。

　　怀着忐忑的心情，于田小心的问领导是不是茶的味道有问题还是自己做得差了什么，领导没说话，盯着他一会儿。

　　等人都开始冒汗后，转移视线看了一眼茶杯，又看了一眼小清洁工。

　　于田：......

　　他明白了，这是因为没泡自己的，人家领导留给他的。

　　那他今后就含泪给自己泡一杯吧。

　　靠躺在椅子上，崔箫池看站在他桌边小口小口喝茶的人，“早上做完工作就去草坪那儿了？”

　　于田咽下嘴里的茶水，立身站好，“嗯嗯，做完工作再去的。”没有偷懒，没有玩忽职守。

　　“没吃午饭？”男人又问。

　　愣了一下，领导最近都会跟自己说几句话，有时候很措不及防。

　　“吃了大爷给的一个馅饼——很大个”，说完又赶紧补充，怕领导明天就要把自己的饭分出来。

　　这是个为小老百姓考虑的领导。

　　“明天早上做完工作不急着走，在这儿吃吧。”崔箫池盯着少年的脸色变化，随口一说，也不跟人商量。

　　果然，自己是来跟领导抢饭碗的。

　　“不了不了，领导，我可以自己带饭的，只是今天忘记了。”

　　“吃凉的？”崔箫池眼神冷冽，“不怕生病？”

　　怎么一股兴师问罪的样儿啊？！

　　于田心里叫急，不情不愿的应下。

　　以为就要结束了，他一口气还没松下来，领导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看看需要哪些，打个勾。”

　　是一张书目，排在前面的是高中知识课本，然后就是一些小说、科普。

　　于田不太懂，疑惑地看着崔箫池，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拒绝太多领导会不高兴。

　　拿过领导递来的笔，没有犹豫，他在植物科普文前打了个勾。

　　崔箫池递过去的书单只有一个勾，还在书单后面，少年身体还是笔直的，头却低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男人皱着眉，把书单放进抽屉里。

　　领导没再问话，于田静站了一会儿，转身开始自己的清洁工作，还有一个楼道等着。

　　他对继续念书有向往，但是没有追求。挣钱生存，这才是当务之急，谈得上生活才会有理想。

　　第二天中午，他战战兢兢的和领导一起在办公室里吃饭。

　　幸好，领导不是从自己的份里分给他。两人吃饭都很快，于田把垃圾收到门外，让屋里散散气味。

　　崔箫池倒是毫不介意，从桌上一堆文件夹里抽出一本书，放在他怀里，是昨天勾画的那本。

　　于田抿了抿嘴，弯腰向领导鞠了个躬，“谢谢您。”

　　直接叫领导太生分，他没有厚脸皮喊“崔叔叔”，虽然被允许了。

　　“给个回礼吧。”崔箫池不想受这个礼，心里有点烦。

　　他茫然抬头，嘴角轻轻动了动，“抱——抱歉，崔叔叔，我好像现在没什么可以送您的，可以等到月末吗？”

　　要激一下，才肯喊这个称呼，有原则的软兔子。

　　“那盆花放过来，不用花钱。”

　　于田顺着崔箫池的视线看，窗帘在轻轻飘动，一阵大风吹过，露出后面的一盆小花。

　　他咬咬唇，还是忍不住笑出来，领导在跟自己开玩笑呢。

　　崔箫池见人笑得眼睛弯起来，嘴角也微微勾起。

　　这盆花最后多活了将近一个月。

　　又是一个周五。

　　江宏生前不久从颜温那儿知道他在政府大楼里当清洁员后，每到星期五就会过来，美名其曰送他回家，其实就是送他到郊县牛车处。

　　他想也许是城里人把周末当假期过习惯了，所以才这么隆重呢，但他周末还得在土里不停忙活，根本不需要什么仪式。

　　从大楼出来，穿过对面马路，一名穿着蓝色卫衣的少年闲散的坐在一张小石凳上，手上抱着校服，一双大长腿微曲，身体前倾，盯着从马路上走过来的人。

　　于田对江宏生很矛盾。刚开始见的他是初级版的，升级的他有着两个面孔。

　　当他是一幅肆意少年样，总朝他笑时，于田觉得不真实；然而他低垂着头，整个人内敛下来时，于田又会觉得恐慌。现在，他就是前一副样子。

　　“江宏生，可以走了。”于田直挺挺的站在他面前，眼睛认真的看着他。

　　江宏生真高兴了，“走呗。”送老婆回家。

　　往旁边一看，就是他老婆的可爱发旋，“这个星期还顺利吗？”

　　于田想了想，“很顺利，还收到了礼物。”知道领导是跟自己开玩笑后，他很快很乐意的把那本书看作礼物。

　　他把小布袋子里的书拿出来，在江宏生面前晃了一下。

　　江宏生一把捏住书，看了下，是本植物科普书，他老婆种了好几年土，爱屋及乌。

　　帮他把书装回去，“是养花草的大爷送的？”

　　“不是啊，大爷老是觉得我在玩。”面前的人一脸坦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首先想到是大爷。

　　拿着校服的手用力捏紧，是大爷他可以忍受，多一个人爱他，只要不是爱情，他会很乐意。

　　但他说不是大爷，他就忍不住胡思乱想，怕他老婆被别人惦记上，而他现在还没有实力直接表达爱意，做一天朋友都忍得要发疯，受不了刺激。

　　于田不知道江宏生怎么就不说话了，氛围变得冷硬，他还是继续说完，“是领导送的，应该是因为最近多了个泡茶的活儿。”

　　心里不适和暴虐渐渐消散，这是有理由的送礼，也不是其他乱七八糟的人。

　　一段路很快走完了，于田爬上牛车，江宏生站在他身边。

　　过了一小会儿，站着的人漫不经心地问：

　　“你领导姓什么？”

　　“姓崔呢。”

　　姓崔，巧合吧。

　　但这楼里有几个姓崔，又有几个是领导呢？

　　是自己舅舅吗，逗小孩吧，还是关爱百姓。

　　集了几个人，牛开始慢慢往乡村走去，于田从人家身后伸出头来，跟江宏生挥手再见。

　　直到牛车走远看不清了，江宏生才转身。

　　村里大家早已经种好玉米土豆，有些人家补种已经结束了。

　　地里冒出了玉米苗，嫩嫩的，绿绿的，这是今年土地最早的孩子之一，家家户户都盼着开个好头，希望每一颗播下去的种子都能长出粗壮的杆，再结几个笨重的玉米棒。

　　把地里的杂草清理一番，堆在一处，可以抱回去喂家畜。

　　于田从背箩里拿出一袋子玉米种和一小袋豌豆种，小心踩在没有种植作物的小空隙上，拿一把小锄头拨开长得比较稀疏的小青苗，轻挖几下，扔一颗玉米粒进去，再把土盖上。

　　走走停停，把玉米地补完就转到旁边空地里，奋力挖几下，松了一小块土，播下豌豆种。

　　之后有一阵清闲了。

　　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他把背箩扛在头顶，穿过几道土坎，大步跑回家。

　　刚走进屋檐下，小雨突然变成瓢泼大雨，像激流一样打在地上，冲出一个个小土坑。

　　他刚要推开门，门突然就从里面开了，外婆也是着急，怕他没有带伞淋雨着凉，这不，祖孙俩就撞在了一起。

　　幸亏自己没有急冲冲的，不然两人都得摔上一跤。于田心里后怕，扶着外婆进屋。

　　屋子里一股姜味，混合着水汽，给清凉的天添上几分温暖。炉子上的小锅还在不停“咕咕咕”冒着，外婆拿勺子给他舀出来一碗。

　　于田用舌头试了试，不苦，放了糖。

　　雨滴打在瓦片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把门打开，抬一张小凳子抵住门，自个儿坐在上面，就这样看雨里的山，雨里的树，雨里的草。

　　天还是晴的，雨的架势却不见小。

　　梦里也下了一场雨，配合着哭泣的人，响应着呼号的风，那天是阴沉沉的，乌云压顶，透不下一丝阳光。

　　行者皆是过客，熙熙攘攘，袖手旁观。年长的自己费劲地蹬着一辆自行车，穿着宽大的衣服，头上罩着帽子，只露出一双眼睛，见不得人似的。

　　现在不是自己的视角，于田转到自行车后，用力推了一把，手臂穿了过去。

　　然后，他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响破天际。

　　手上黏黏腻腻的，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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