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提灯照夜行

　　说干就干，次日天一亮，崔如林就开始翻箱倒柜。

　　她月钱不多，首饰也是宫造的，没办法拿出去卖。从前李清妙为了在人前好看一点儿，更是给了尚衣库的女官不少。

　　看着手里的三瓜两枣，她闷闷无语，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是目前的状况。

　　思索半响，崔如林把仅剩的银子和逢年过节攒下的几颗金瓜子交给了茯苓，低低吩咐了一番。

　　茯苓满脸不赞同，崔如林催促了好几次，茯苓这才拿着金银出了枫雀阁。

　　留给崔如林准备的时间不多，一转眼就到了宫宴当日。

　　惯例的宴席之后，天祚帝一离开大殿，她便溜了出来。

　　茯苓半路就被她打发去御膳房拿东西，她一个人提着灯穿过前朝和后宫之间的宽阔步道。还好除夕喜庆，整个皇宫都挂满了红色的灯笼，烛光之下，明亮的红驱散了冬夜的黑暗。

　　茯苓已经习惯了李清妙的不知分寸，她是李清妙的大宫女，将来是要随李清妙陪嫁到公主府的。虽然她不甘心跟着不受宠的公主，可她面前也没有更好的选择，所以她只能帮李清妙遮掩出格的行为。

　　崔如林回来的时候，茯苓刚刚把从王御厨那里高价买来的饭菜提回枫雀阁。崔如林打开食盒盖子，里面是一碟子水晶脍、一碟子酥骨鱼、一碟子瓜齑、一碟子花生瓜子，一碗碧梗米。看来都是刚才宫宴上的材料，没凑够四盘菜，就抓了些花生瓜子凑数。

　　她给茯苓的钱不多，能置办成这样，估计御厨也是看了她还是个公主的名头。

　　“我要的东西呢？”崔如林吩咐宫女将唯一的热菜瓜齑和米饭拿下去热一热，又问道。

　　茯苓从宫女袍里掏出个黄纸包，从里面取出了两只地老鼠递给她。

　　这是宣国新出现的烟花品种，李清妙的记忆很深刻，它不仅能喷火，还能在地上盘旋游动，看起来好看极了。其实这东西就是地上旋转的烟花，用来过年还是不错的。

　　崔如林满意地拿着烟花，又问起衣服的事情。茯苓苦着脸说，尚衣库的女官看在金瓜子的面子上，答应给顾皇子做一件厚袍子，只是这几日过年没时间，做好了自然会给康宁殿送去。

　　崔如林点点头，天祚帝不发话，康宁殿便无人照应。所有人都认为，一个战败之国的质子，活着就足够了。女官肯吩咐下人做件厚衣服给顾长潜，已经是很给钱面子了。

　　现在万事齐备，只欠东风。

　　崔如林也不避着茯苓，让她找人放好梯子，看好枫雀阁的人不要乱说话。这才背着食盒，挽着小包，爬上了宫墙。

　　康宁殿的烛火隔着纸糊的窗户摇曳，看起来陈旧发黄。

　　也对，内侍省连炭火都不给康宁殿分拨，又怎么会应时节给顾长潜换窗纸。

　　她咬咬牙，骑在宫墙顶上，扯着竹梯开始往上拉。枫雀阁里，两个小太监使劲举着梯子往上推。

　　“别搬了。”黑漆漆的宫墙下传来顾长潜的声音。

　　崔如林被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一跳，紧紧抓着竹梯朝下看，“你吓死我了！”

　　顾长潜手里提着灯笼，抬头看向裙摆被墙拉高，露出粉色绣鞋的李清妙。

　　崔如林说：“我带了好吃的给你，你稍等一下。”

　　顾长潜顿了顿，放下灯笼，伸出双手，“你跳下来，我接你。”

　　崔如林让小太监们先等等，又怀疑地看了看顾长潜瘦削的身板，“那可不行。我摔了没事，伤了你就不好了。”

　　灯笼从下方散出昏黄的烛光，把顾长潜的下半张脸勾勒出刀削似的线条。

　　他的薄唇微微翘起，“你试试看，不会有事的。”

　　看着下面张开双手的少年，信任应该是互相的，她想让顾长潜相信她，那她也得相信顾长潜。

　　崔如林吩咐茯苓将竹梯放在墙边，然后将另一条腿跨过墙头。深吸了一口气，少年啊，姐就信你一次！

　　“我跳下来了。”

　　“嗯。”

　　崔如林牙一咬，眼一闭，朝顾长潜扑了下去。

　　顾长潜往前两步，一把搂住了崔如林和她背后那只大食盒。

　　崔如林好像被某种大型动物搂进了怀里，温暖硌人。她一边借着顾长潜的胳膊站直身体，一边顺手捏了捏，真是太瘦了，明显的营养不良。

　　“李清妙，”顾长潜突然道，“好摸吗？”

　　崔如林一愣，随即收回手，整理了一把有些乱的裙摆。

　　“你得多吃点。我今天正好带了菜过来。”在顾长潜怀里滚了一遭，她很难不担心他的营养问题。

　　“好。”顾长潜顿了顿回答。他的神色里带了点儿莫名的味道，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单薄了。

　　“走，进屋。”崔如林笑着往前走去，“咱们一起过除夕。”

　　顾长潜嗯了一声。

　　于是两人在顾长潜手中灯笼的微光下进了康宁殿。

　　崔如林围着殿内的雕花圆桌，一会儿放菜，一会儿端碗，又移来了隔间内的灯台，这才按着顾长潜坐在桌前。

　　“顾长潜，新年快乐，”崔如林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摆盘，“今年的年夜饭咱们一起吃。”

　　顾长潜闻言安静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好。”

　　顾长潜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温热的瓜齑，静静嚼了起来。

　　崔如林这会儿恨不得他大口大口将饭菜全吃了，见他吃得斯文，便提起筷子，为他布起菜。

　　顾长潜抬目看了看崔如林的筷子，“不一起吃吗？”

　　刚刚在宫宴上填了个半饱，崔如林并不饿。她想了想，拿起筷子也吃了起来，只是把那碗碧梗米放在了顾长潜面前，“你个子高，多吃点儿。”

　　“你很厉害。”崔如林看着顾长潜，他吃饭的模样端正文雅，一看就经过精心教养。

　　顾长潜夹菜的筷子顿了一下，“是吗？”

　　“你和我不一样，我是宫女的孩子，从小就不被大家待见，所以别人怎么对我，我都习以为常。”崔如林感慨，“你是金尊玉贵的皇子，这些年宣国——额——我们这样对你，你却没有颓唐自弃，真的很厉害。”

　　顾长潜沉默了一下，“厉害？还不是被困在这里。”

　　崔如林道：“这只是暂时的。你有没有想过将来，离开这里以后你想干什么？”

　　“你父皇会放我回国？”顾长潜闻言，轻笑了一声。

　　看目前大宣皇室对待顾长潜的模样，崔如林觉得应该不会。还有五年多时间，顾长潜就要带领胤国大军攻打宣国了，那他是怎么回去的？

　　崔如林仔细回忆当初书中的内容，顾长潜只是展示李沧穹宽厚仁慈的背景板。至于他什么时候离开宣国，又是怎样成为率领胤国军队的人，书中全无叙述。

　　“他不放你，难道你要永远待在这个鬼地方？”崔如林看着烛光下顾长潜年轻的脸，思索起他未来的路。

　　“鬼地方？”顾长潜笑了，“那你能帮我离开这个鬼地方吗？”

　　“我？”崔如林看着他深邃的眼眸，对啊，我可以帮他想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

　　“有道理，我可以试试。”崔如林像是被打开了新的思路，自从来到这里，她已经潜意识被宣国二公主这个身份困住了。

　　她总担心挨打，担心收到惩罚。可是不破不立，如果她不想办法，难道要寄托这个世界自动补全顾长潜以后的路吗？

　　如果放弃了争取，那顾长潜的未来，很可能会按照系统说的，继续往灭世的道路一路狂奔。

　　顾长潜听到李清妙的话，缓缓放下了筷子，“你会帮我离开？”

　　崔如林坚定地点点头，“我的能力有限，但不试试怎么知道一定不行呢？”

　　顾长潜的目光投向半明半暗的烛光，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他道：“好。”

　　崔如林见他应下，便高兴了起来。她提起放在一边凳子上的小包袱，端起装着花生瓜子的碟子，“走，我们出去看看。”

　　康宁殿的冬帘外是漆黑的院子，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浓墨一样的天空和漫天的星斗。

　　顾长潜提着新点的灯笼站在屋檐下，看着李清妙大咧咧的抱着盘子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

　　她笑着仰起头，拍拍身边的台阶，“顾长潜，坐这儿。”

　　顾长潜缓缓坐了下来，将灯笼放在了脚边。

　　将盘子放在腿上，崔如林抓了一把花生递给顾长潜，“新年到了，送你一把长生果。”

　　顾长潜收回看着李清妙的目光，接过花生，开始慢慢剥了起来。

　　崔如林放下盘子站了起来，从包袱里拿出地老鼠。

　　她打开灯笼罩子，小心翼翼的点燃地老鼠的引信，然后使劲丢出去，整个人往后一窜，看起来生怕烧着自己一样。

　　地老鼠引信“滋滋”烧了起来，放出灿烂的火花，在杂草丛生的地面上扭的像一只闪光的陀螺。

　　崔如林开心地跑向顾长潜，“漂亮吧！”

　　顾长潜看着李清妙被烟花映亮的脸，“漂亮。”

　　“你也来试试。”崔如林拉起了顾长潜，把剩下的一只地老鼠递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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