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三个秋

　　杭州府西湖女尸一案轰动一时，影响深远，一度令这处名山胜水人踪绝迹。
　　不过这起怪案很快就被当地府尹给侦破了，据官府的文书所言，那犯人竟是一因天灾绝户而逃窜至此的寡妇。官衙榜谕前，熙熙攘攘聚了很多人，识字的书生文人争相站在榜前给众人释意。
　　“这寡妇针线活做的不错，平日里靠给各家各户做杂活生计。至于她为什么要杀人，这榜文上也没写。许是她见年轻女子生得漂亮，日子过的又比她优渥，她心生嫉妒，便去杀人泄愤吧。真是蛇蝎心肠的毒妇啊！”
　　众人议论纷纷，闹市街头皆是对这作恶犯乱的妇人的声讨。江禾枫与匡天行二人路过此处，正巧撞见了这幅场面。
　　江禾枫朝匡天行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问道：“凶手果真是那妇人？”
　　匡天行也露出不解的表情。她抬眼朝榜文望去，却瞥见了人群中的王捕快，二人对视一眼，匡天行拉着江禾枫离开人群，找了个僻静的地方。
　　王捕快很快就来到她们身边，抬手给二人行礼，还没等江禾枫她们询问，他便开口说道：“昨日我带人探查那妇人的住所，又问了她的四邻住户，并未发现任何疑点。却不想回到衙门后，张捕快已经从牢中带出了那妇人供认不讳的押署。府尹大人听了她的罪状勃然大怒，已经判下了秋后问斩！”
　　匡天行听后大惊，“案件疑点颇多，府尹大人为何如此草率贸下定论？”
　　王捕快犹豫了一下才对二人坦言，“据说朝廷派来的钦察大人不日将至。”
　　江禾枫把刀裹得严严实实抱在怀中，低着头漫不经心地听着她们的谈话。当听到钦差二字时，她不由得心想，真不知是哪个钦差这么大的架子，想来必定和这杭州府尹一般无二的昏庸！
　　匡天行决心要去妇人的家中探查一遭，江禾枫打算和她一同前往。从王捕快的口中，她们得知那名妇人名叫“笈红”，在邻居口中风评不错，都说她是一个勤劳能干的女人。可是，谁也没有想过她竟会是一个残忍至极的杀人犯。
　　笈红的住处非常偏僻，她们问了一路才找到这个不起眼的小巷子。笈红家住巷子最里面，石板路早早地结束在巷子口，剩下的都是土路，小孩子在巷子里奔跑时还会扬起灰尘。各家随手将残渣剩菜泔水往巷子边的臭水沟里倾倒，酸涩难闻的气味简直熏的人睁不开眼。
　　她的家门被贴上了封条，于是江禾枫沿墙借力三两下便登上了墙头。她回过头来朝匡天行伸出手，匡天行果断地抓住了她的手。
　　江禾枫的力气很大，在匡天行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把她给拽上了墙头。
　　她们跳进院子里，发现这个院子远比外面看上去要干净，墙角处还围了一处小菜园，种着几垄应季的小菜，鸡窝里几只毛茸茸的小鸡崽正随地溜达。
　　她们走到门前，发现门已经被暴力拆开了，两扇门板惨烈地躺在一边。
　　屋内被翻了个遍，几乎没剩下什么东西了。
　　据王捕快所说，后来张捕快又带人来了一趟，说要搜集罪证。可罪证究竟搜没搜到不好说，屋子里的其他东西倒是都被他们给搜走了。
　　匡天行看着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屋子，眉头微蹙。
　　江禾枫不禁说道：“究竟是官差还是恶霸，真是一身衣服分辨不清。”
　　匡天行沿着屋子走了一圈，仔细地四处打量。当她看到被掀得乱七八糟的被子里夹杂几条精致的小被子时，她彻底明了。这被子应该给是小婴儿用的。
　　“她有孩子。”匡天行环顾四周，试图找出更多的痕迹。
　　江禾枫不解，接过她手中的被子，问：“什么孩子？这是给小孩子用的被子？”
　　匡天行点头，说道：“上面还有婴儿的奶味，看大小应该是有八九个月大了。”
　　江禾枫四处翻翻，疑惑地问：“可是这里也没有小孩子穿的衣服和摇篮啊？”
　　“我也没有想明白这点。不过，这里倒真不像作案现场。”从她走进这个小院就发现了，院子的主人将这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明显是很会过日子的人。
　　她们在这里查看了很久，排除了有密室之类的隐蔽角落，最终几乎是一无所获地离开了。
　　江禾枫刚从墙底下接住跳下来的匡天行，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声音还算清亮，是一个跟她们年岁相仿的女子。
　　“咦？你们是谁？是来找笈红的吗？”
　　江禾枫回过头，看清了那名女子。女子身量高挑，眉眼含笑，看上去温润如水，翩翩而立将江南水乡的杏花烟雨体现得淋漓尽致。
　　是一个让人一看就能生出好感的女子。
　　女子走上前来热情地与她们交谈，“你们是来找笈红做针线活的吗？她似乎出事了。”讲到这，女子眉间微蹙，似有不解，“昨日我见官差不知来此作何，她的家就被封了。”
　　匡天行询问：“请问姑娘你是？”
　　那姑娘应和了一声，介绍道：“你们可以叫我清霜，我家就住在巷子口，和笈红也算得上老邻居了，平日也有些来往。”
　　听到她和笈红有往来，二人都来了兴趣，向她询问起有关笈红的问题。
　　这位清霜姑娘也非常有耐心，将她们请到她的家中细细聊起。
　　“清霜姑娘一个人住吗？”江禾枫问。
　　清霜打开门，对她点了点头。随后便垂下眼睛，似乎有几分落寞。
　　“我早年父母双亡，多得一位小姐仁慈开恩，将我收入闺中待为亲妹养大。如今她也去了，这茫茫世间却只剩下我一个人。”
　　江禾枫心知自己触及了对方的伤心事，跟她道了歉。
　　不过清霜倒是没有在意，她微笑着说：“不必如此客气，虽然我只身一人，但好在还有一技之长傍身，平日里跟笈红一起找了不少的针线活做。你们应该也是听说了笈红的手艺才来找她吧？她的手艺确实很好，她非常有才华，尤其擅长绣山水风光，就拿那西湖春景来说，我敢打包票，全杭州的绣娘没几个比得上她！好多大户人家的小姐都争着让她去家里帮忙呢！”她还举了几户人家，江禾枫由于初来乍到并不了解，但匡天行却认出了她说的确实都是鼎盛之家。
　　当清霜又说出了几个名字时，匡天行脸色大变。
　　清霜似乎没有发现，她还在跟她们聊天，“想必二位也是哪家的小姐吧？”
　　江禾枫摆了摆手，说她们俩只是普通的小丫鬟，帮她家小姐来找人的。
　　不过清霜还是认定了她们都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人，非常热情地招待了她们。清霜的热情并不让人反感，她凡事都很有分寸，恰达好处，不惹人厌。
　　当江禾枫二人从清霜家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暗了。夕阳在远天留下最后一道霞光。
　　江禾枫和匡天行悠然地漫步在回去的路上。她问匡天行，“你方才为何神色有异？”
　　匡天行笑道：“叫你看出来了。”她解释了缘由。原来她发现笈红去做活的几家竟都是那几名惨死湖中女子的家。
　　如果不是巧合的话，那么笈红就是案犯的可能更大了。
　　突然，江禾枫偏头看了匡天行一眼，对她说：“天色不早了，我也得回去了。需要我送你一程吗？”
　　匡天行看着她的眼睛，回答道：“不必了，我也快到家了，没几步路，你回去吧。”说着，她朝江禾枫挥了挥手。
　　江禾枫的影子从小路的尽头消失。正当匡天行想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一直丝帕捂住她的口鼻。
　　她挣扎了几下，可还是昏了过去。
　　昏迷前，她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当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双手被缚。绳结的绑法非常奇特，让她不禁联想到湖中女子双腕间斑驳的痕迹。
　　她抬头寻找那个身影，只见那个人正坐在石桌前，桌上摆着酒壶和食盘，仿佛在对月自酌。
　　那个人察觉她清醒了，于是起身走过来。
　　匡天行的眼睛中映着那人的身影。
　　只听那人缓缓开口道：“你为什么不怕？”
　　“她们都怕得要命，跪在我的身前求我放过她们。嘶——一个个看着都是大家闺秀，都是高岭之花，可事到临头，比只会花言巧语的婊|子好不了多少！”
　　“我每天只要在湖边等着，当我听到所有人都谈论我的事迹时，真是通体舒畅啊！尤其是听到他们都谈论那些贱|人是如何的放浪结果把自己害死时，我真的是太——”
　　匡天行一脸冷漠地打断了他，“不过是一个只敢在背后作恶的宵小，你也就会为这种残害弱小的行径而沾沾自喜，实际上不过是一条阴沟里的老鼠罢了！亏你还身披一张衙门的皮，真是给官府丢脸！”
　　月光大盛，冰冷地照在匡天行的脸上，也照在那个男人的脸上，他竟然是——王捕快！
　　匡天行横眉怒目，质问道：“亏我还如此信任你，错信你是一个明是非的好官！将笈红亲自交在你的手中，却不成想反倒害了她。”
　　王捕快捏住她的脸，恶狠狠地说道：“好官？从我家逢巨变、一夕之间被所有人抛弃的那天起，我就不再是一个好官了！好官？哈哈哈，我做好官的时候每个人都笑脸相迎，可有什么用？我落难时谁又来帮过我？！反倒是我不打算做这好官时，对我笑脸相迎的人更多了呢！”
　　匡天行甩开他的手，问：“你究竟为何杀害她们？她们都是闺阁女子，何曾惹过你？就算惹过你，也不是你肆意伤人害命的理由！”
　　王捕快看着她笑了笑，拽起绳子把匡天行拖到门外，把石桌上的一壶酒直接倒在她的头上。
　　“她们是没惹过我，我只不过是看不惯她们见异思迁的行径罢了。她们见异思迁、攀权附贵，我来惩戒她们有错吗？！你求饶啊！你求饶啊！”
　　王捕快一见匡天行毫不慌乱，心中升起一阵愤恨，他愤怒地将匡天行甩在一旁，差点撞上石桌。
　　今夜的风似乎有些大，吹得不远处的树影婆娑。
　　王捕快不知怎的，看到匡天行差点撞到石桌上，反而露出了一副怜惜的表情，惹得匡天行生厌。
　　匡天行再度躲开他的手。王捕快的手僵在半空中。
　　他又笑了，笑得很疯狂。“你放心，我不会杀死你的。”他将匡天行贴在脸上的头发拂到耳后，对她轻声说道：“你和她那么像，我怎么舍得杀你。我要你永远在我身边。”说罢，便要保住匡天行。
　　匡天行挣扎着不肯。这时，外面的门突然被打开。
　　一个声音闯进来，冷笑道：“你倒在这里和她卿卿我我起来了，这和我们约定好的可不一样啊。”
　　女人的声音很耳熟，匡天行猛然抬头一看，来人是清霜。
　　天色太暗了，当她走近时，匡天行才看清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八九月大的孩子。
　　清霜走到匡天行的面前，冷冷地看着她，全热不似不久前的热情。
　　“若不是你紧追不舍，也就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下场了。”
　　匡天行没有理会她这句话，转而问起她怀中的孩子。“这个孩子是笈红的？”
　　清霜轻轻抬起手中的婴儿，用一种不屑的眼神看向她，“是又怎样？反正你们都是要死的人了。”
　　她说完这句话后，婴儿似乎被她吵醒了，开始哭起来。
　　清霜脸上浮起不耐烦，转头对王捕快说道：“这个小崽子真是太烦了，整日哭个不停。既然笈红已经被定罪了，那我可就不管她了。”说罢，便抬起手中的婴儿，竟是要往地下摔去。
　　王捕快没有阻拦。
　　匡天行大惊失色，起身便要过去接住那孩子，被王捕快按住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离自己不过几尺之遥的惨剧。
　　砰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婴儿的被子松松散散地散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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