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号车厢的幽灵

　　1
　　——我想看你在夕阳下唱歌时的表情。
　　这是什么文艺青年的中二发言。
　　何凛第一反应是吐槽，转头一想，赵千景多少算是个文艺青年。
　　他抬头看着即将坠入地平线的落日，差点脱口说出“要不我就站在这里给你唱一个，独家专场，仅此一次”这样的话来。
　　然而赵千景作为一个合格的粉丝，想要的绝对不是这个。
　　几年前，何凛还没有多少舞台经验的时候，许期曾经这样对自己说：面对一个人表演，与面对成千上万人的时候，感觉会截然不同。
　　起初何凛对这句话的真实性保持怀疑，但当他看到陆饮秋在彩排和正式演出时判若两人的状态，开始有些相信了。
　　赵千景想看到的，是揭开厚厚的帷幕，面对全场的观众放声歌唱，肆意挥洒天赋的自己。
　　为了不辜负那转瞬即逝的夕阳。

　　2
　　“我……”何凛感觉有很多话梗在喉咙口，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赵千景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过了许久才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如果你觉得难办，我也不会强求，我这个人虽然没什么其他优点，但还是挺有耐心的。”
　　此时落日余晖已经完全消失，夜幕笼罩在赵千景身上，衬托出他的眼神格外明亮。
　　“可是。”何凛低声问道，“你又为什么执着于这个，明明……”
　　他记得slow PHRASE刚成立的时候，也曾有很多乐迷对自己“覆面歌手”的形象感到不解，甚至在演出现场喊着要让LIN“露出真面目”。然而随着演出风格的逐渐稳定，这样的声音逐渐消失，以至于何凛自己也习惯性地固守于被兜帽圈住的小小世界中，忘了最初的目的只是为了瞒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母亲。
　　不知不觉，他已经被困在这个世界接近三年了。
　　没有人想要把他拉出来，连他自己都放弃了，除了赵千景。

　　3
　　“可能是职业病吧，毕竟我是个写推理小说的，真相比什么都重要。”赵千景仰头喝完最后一口气泡水，然后把空瓶子交给何凛，说道：
　　“时间不早了，我就先不打扰你们继续排练了，预祝明天专场演出成功。”
　　何凛点点头，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谢谢！”
　　然后他提出要送赵千景去地铁站，却被严词拒绝了。
　　“好好排练，期待着你们的精彩演出。”他一脸严肃地展露出作为粉丝的自我修养，然后回首道别。何凛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心跳已经长时间维持在高频状态。
　　为了心肺机能考虑，他绝对暂时把赵千景的话抛诸脑后，转身走进了“青橙”。

　　4
　　“这是我们第一次室外演出？”陆饮秋问道。
　　一踏进“TIME ZONE”的场地，他就如同脱缰的野马般来回巡场，用脚丈量着脚下宽阔的舞台。
　　何凛点点头，环顾四周，这片场地与赵千景所描述的分毫不差。位于郊区的山林地带，远离城市喧嚣，又靠近K市著名的打卡胜地——人工湖，景色那是绝对不差的。
　　也不知道演出的时候，台下观众的注意力会不会被这片美景分散。
　　何凛有些小心眼地暗自思考着。
　　“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也能在这里表演……”许期感叹着。
　　听“青橙”的老员工说，许多年前许期曾经在一个小有名气的职业乐队担任鼓手，后来因为成员之间的一些不快导致乐队解散。
　　听他的语气，之前的乐队也未曾踏足“TIME ZONE”的舞台。
　　不过乐队的生存环境今非昔比，在那个群星闪耀的年代，想要在这里演出的条件更为苛刻。当年“小有名气”的职业乐队或许还够不上门槛，如今“小有名气”的地下乐队slow PHRASE却获得了在这里面对观众的机会。

　　5
　　演出在下午正式开始。
　　何凛在上台前接到了赵千景的电话，因为去出版社谈事情耽搁了一点时间，现在还在开车赶来的路上。
　　虽然知道赵千景会迟到，但一上台何凛还是习惯性地透过兜帽下仅有的视线范围寻找他的身影。只不过如同赵千景所描述的那般，“TIME ZONE”的场地太大，他也不确定自己能够辨认台下每个观众的脸。
　　更何况自己的状态并不在最佳，或许是因为第一次在露天舞台表演，从彩排开始，他就无法展现出歌声中最震撼人心的部分。
　　何凛知道这种焦躁的情绪会更加影响自己的发挥，于是干脆把兜帽压得更低，不再去看台下，就这样熬到了演出的尾声。
　　“接下来真的是最后一首了，我们的新歌《四号车厢的幽灵》。”
　　无视了台下观众的反对，何凛拿毛巾擦擦汗，调整了一下兜帽的位置。
　　灯光转暗，他扭头看向身后，陆知夏放下手中的水瓶，陆饮秋换好了吉他，向自己比了一个OK的手势。
　　何凛又向另一个方向转身，朝许期点了点头，然后扭头等待鼓棒相互敲击的声音。
　　第一段副歌结束的时候，明明舞台灯光并没有什么变化，视线却忽然亮了起来。何凛微微抬起头，在观众之间找到了赵千景。

　　6
　　“你不用马上回答我……”
　　但是我不像你那么有耐心，何凛心想。
　　《四号车厢的幽灵》最后的间奏，是一段能让陆饮秋那家伙吹嘘一星期的完美吉他solo。何凛一只手紧紧攥着麦克风，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拳，仿佛是要将指甲嵌进皮肉一般。舞台的灯光和赵千景的眼神同样热烈，让他感到有些眩晕。
　　随即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包括自己都感到意外的举动——
　　他把手中的麦克风放在麦架上，然后摘下兜帽，甩了甩头发上的汗水。
　　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开阔感，没有了视觉的遮挡，室外场地清新的空气，台下观众蒸腾的热情，吉他solo最后的几个音符与悠扬的回声……
　　还有赵千景口中所说的，完美的夕照。

　　7
　　台下短暂地寂静之后，紧接着的是更加热烈的欢呼。
　　slow PHRASE的神秘主唱，从不愿以真面目示人的LIN，在乐队三周年纪念演唱会的返场环节临近结束的时候，摘下了那个如同个人代表符号一般的兜帽，露出真容。
　　“是个帅哥！”
　　“嗯，是个帅哥啊！”
　　“这场演出值了！”
　　“嗯，就算买黄牛票也值了！”
　　赵千景听着身旁两个观众没什么逻辑的对话，不由得弯起了唇角。
　　他仰头看向现在舞台上放声歌唱的何凛，目光触及之时，用眼神询问着：
　　“这就是你的回答吗？”

　　8
　　——这就是我的回答。
　　何凛用双手抚平有些凌乱的头发，再次拿起麦克风。
　　最后一段副歌开始，前三小节的鼓点有点凌乱，吉他也进得有点迟了，看样子两位队友都被自己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唯有压阵的贝斯节奏依旧稳定，使得混乱迅速平息。不愧是临危不乱的陆知夏，何凛在心中默默钦佩着。
　　而台下的观众因为震惊与激动，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失误。
　　欢呼声如暴风雨一般倾泻而下，洗去了覆盖在何凛心口厚厚的尘土，对未知的惧怕最终还是输给了对观众的感谢，对伙伴的信任，对音乐的热爱，以及对赵千景的……
　　何凛再次看到了赵千景，夕阳之下他的目光熠熠生辉，脸上露出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

　　9
　　演出结束后的后台休息室。
　　“哥，最后一首歌真的把我吓了一跳。”陆饮秋一边拿毛巾擦拭着头发一边对着许期吐槽道，“我是真没想到阿凛会这样做。”
　　“是啊，他不是一直坚持不露脸的吗？”许期皱起了眉头。
　　“哈哈，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上台之前，哥你花了一个小时劝说他摘下了那个可笑的头套。”
　　“我是不想把这个刚开业不久的Live house变成恐怖分子的据点啊，唉，那个时候真是累死我了。”
　　为了不让许期死去的记忆再次复活，陆饮秋识趣地转移了话题：
　　“别说，阿凛今天的状态特别好。”
　　“可能是因为那个人在台下吧。”
　　“那个人……啊，你是说他的那个朋友，叫赵……什么来着？”
　　“赵千景。”许期回答道，“不过我在最后一首歌开始的时候才看到他，阿凛应该知道他今天会过来吧。”
　　陆饮秋恍然大悟：“对啊，阿凛之前不是问你要过门票？”

　　10
　　陆知夏一言不发地喝着瓶装乌龙茶，并没有加入两人的讨论。
　　不过他的弟弟却还是把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
　　“姐，你怎么看？”
　　“这代表他长大了。”陆知夏语气冷淡地回答道，“跟某个人相比。”
　　“某个人是谁啊？”陆饮秋觉得姐姐的话有些不对劲，但为了自己的精神状况考虑他并没有多想。
　　“对了，阿凛到哪里去了。”许期环顾四周，问道。
　　陆饮秋此时才发现休息室里少了一个人：“是啊，刚才还跟我们一起。”
　　“他说去送送那个朋友，今天就先走了。”陆知夏举起手机，指着屏幕上的聊天记录说道，“庆功会改天再办吧。”

　　11
　　何凛与赵千景肩并肩走在通往停车场的路上，夏末的晚风冰凉，吹散了环绕全身的热气。
　　“虽然现在说这个有点晚了。”赵千景突然开口说道，“祝贺你们三周年专场演出圆满结束。”
　　何凛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过了一会儿才挤出一句回应：
　　“谢谢。”
　　左手被人轻轻握住，掌心的温度让人依恋。
　　何凛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沉溺在那双依旧熠熠生辉的眼睛里，脑子晕乎乎的。
　　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赵千景的面前。
　　心跳再次加速，过了很久，赵千景似乎是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缓缓开口：
　　“既然全世界都知道你就是LIN了，那么是不是可以向家人坦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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