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桥

　　厚重的冬日中，上都街巷的百姓都套上了棉服，时而热闹地闹一通，来挨过漫长寒冷的冬季。唯有皇子多居的兴宁坊，是一片死寂的冷漠。
　　太子于数月前被废，昭王连坐被圈禁府中。早早被传了话的季承兆与季承肃，一个夜里发了高热连衙署都去不得，一个不留神跌落马下险些挨马蹄一脚。
　　人心惶惶，除了穆王。太子一党的下台对他来说是天降的好事，如此在皇子中他出身最好，又是最为年长，可是储君的不二之选。
　　除了圣人教养的惠王，多少是个有力的障碍。
　　隆冬寒月，季承肃因跌跤养在家中，青临时不时替他喂药一口。
　　“太子倒的这样快……”季承肃仰着头，房顶似盯出来两个洞。
　　“官家对太子是寄予厚望的。”青临又喂过一勺，“不然废立太子，却没有昭告天下。”
　　冬日不好再穿青色相关，青临便换上些琥珀胭脂一类的亮色，她坐在那里，安静得似一尊玉人。
　　季承肃忽而想起喜宴上，她伶牙俐齿却被早早踢出局去地忿忿，那天她或许也要考老七的，季承肃便问青临：“成亲那天，你想了什么问题问老七。”
　　怎么倒提起这个，青临捉摸不透病人的心思，“无非是问赵荚的事，我不了解七殿下，问不出来别的。”
　　“赵荚喜欢吃芙蓉糕，喜看兵书，最喜一句诗：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青临认真回忆，“她倒还会马球与蹴鞠呢。”我倒是想同她玩一场，青临偏头，看见季承肃不甚高兴的脸色。
　　她与赵荚才相处几日，喜好厌恶记得这样清楚，如今与他日日相伴而眠，怎么不见她对自己这般上心。
　　“嗯。”季承肃轻哼一声，青临果然问他哪里痛。“想吃雪花酥。”季承肃装作不经意，“还有绿茶饼。”
　　应该是听饿了吧，青临叫来典守，要他去买些。青临拉典守到门外，又从双鲤那里拿来一串钱，“烦你再去买一只荷叶烧鸡，悄悄的，送到双鲤屋里去。”这几天季承肃要吃药，这桌上撤下许多香喷的东西，青临自诩不是馋鬼，可该吃的东西还是要吃的。
　　典守来去匆匆，很快便提来两盒糕点，季承肃只躺着张嘴，青临便用箸分一半放进他嘴里，“什么味道？”季承肃皱眉，“你可是拿了烧鸡？”
　　典守说着瞎话：“没有，过了烧鸡店熏的。”该打，他跑得着急，定是混在一起放了。
　　青临心虚地夹了一口，“没有，想必殿下是馋了。”季承肃不知道，她倒是真饿了。青临便借口去看药，实则到火房凑在灶炉遍，跟双鲤还有雏雁迅速地分鸡呢。
　　“好在陶妈妈不吃鸡。”双鲤紧着往嘴里塞进大腿肉，“不然咱们就得买三只鸡了。”
　　真香，青临深吸一口气，久违的味道。季承肃叫人抬回来那天她便觉得实在做戏，可大夫有板有眼的样子不像是作假，连带着每日熬的药方她也看了，许是季承肃真伤到了吧。
　　“幸好殿下今日想吃东西了。”雏雁幸福笑道，“不然这鸡不知哪百年才能吃上呢。”
　　青临忙着吃，根本没心思回答，丝毫没注意门口的季承肃脸黑如锅底。
　　“小人真是奉大娘子的命令去的。”典守朝里面挤眉弄眼，大娘子走后季承肃便开始逼供，他只好全说了。那头青临吃得正开心，典守心中默默给她祈祷，菩萨保佑吧。
　　雏雁吃完，忍不住要问憋了很久的一个问题，“姑娘那天同赵娘子齐娘子睡一起，可知道她们俩半夜都没睡熟，跑到外面唠知心话去了。”
　　青临哑然，“哪有的事？”
　　“是娘子晚上睡觉乱动，搅得他们睡不好。”双鲤解释道，“我同娘子睡过一次，夜里娘子嘴里还振振有词呢。”
　　“胡说。”青临否认，她跟季承肃躺在一起那么久，怎么不见季承肃来控告她。“定是你们胡诌的，殿下同日日我躺着，怎么不见他来指认我。”双鲤与雏雁都不知道季承肃与她的约法三章，她们两个吃瘪
　　青临起身欲撇掉鸡骨头，正看见门口季承肃目如沉石般看着她，“你夜要吃烧鸡，我还当是梦话。”青临的鸡骨头无处可藏，正被季承肃抓到她欲藏去背后的动作，“想不到你落实地如此快。”
　　“殿下不是伤得下不来床…”青临小声念叨，季承肃上身赤膊，胸前缠绕纱布醒目，可都是骗她的。季承肃索性去摸纱布打结的头，他非要一圈一圈地打开，青临以为他动了气，忙得伸手去摁，“殿下我错了的……”
　　谁知她真摁到了伤处，季承肃只好去抓青临胡乱摸的手，她倒是怕他，躲得飞快。“你怕什么！“季承肃喘着粗气，“你摁到了。”
　　青临不敢再动，她手腕被季承肃抓着，“我错了的…”
　　纱布原本就被季承肃扯开，青临又胡乱折腾，几层白布当着青临的面掉下去，她手腕被禁锢着动弹不得。青临亲眼看着纱布落地，露出季承肃赤/裸/的上身。
　　她下意识就闭上眼睛。
　　而季承肃已转身紧闭门扉。
　　青临的鸡骨头撒了一地，她还是不敢睁眼，季承肃今日颇不对劲，比以往都不对劲。
　　“你睁眼看看。”季承肃好言哄她，青临立马摇头，“殿下弄好了我再睁眼。”
　　“你不睁眼怎么帮我弄好。”季承肃有的是耐心，“睁开眼睛看看，没关系的。”
　　青临果然看见小腹处有一道伤口，可她怎么瞧都不像是跌伤，她疑惑的神情写在脸上，季承肃解释道：“这是之前的伤口，跌了便又破了。”算算他这道口子，也没有多长时间。
　　“什么时候弄的。”青临问道。
　　“哪天在路上拦人，被划了一刀而已。”季承肃说得云淡风轻，他看青临果然皱起眉头，“怎么没告诉我。”
　　“倘若一道刀口便惹人担心的话。”季承肃笑道，一笑便扯得伤口痛，他只好收起那得意的笑容。“那样我也太不值了。”刀剑无眼，他身上又不知这一道伤，若青临各各都问他来历，他早就想不起来了。
　　青临没说话，她小人之心度过一次君子之腹，现下纵有万般语言，也无从开口了。季承肃要她帮忙系好结，青临想想道：“落在地上，不干净了，殿下绑个新的吧。”
　　“没有这么讲究。”季承肃笑着弯腰去捡，可惜弯不得，青临随手卷起来道：“殿下捡不得，只好听我的吧。”
　　季承肃故作举手投降。
　　开门瞬间，青临看见双鲤与雏雁霎时闭上了眼睛，典守尴尬笑笑，“殿下怎么脱衣服了。”
　　季承肃看他一眼，典守便立刻板起笑容，程文襟倒是来了，看见季承肃赤膊多少不甚适应，“殿下，辛大监来了。”
　　辛校臣来问季承肃的病，他那时已穿戴整齐躺到床上，青临在一旁红着眼睛，辛校臣险些以为季承肃要去了。
　　“大监…”青临演起来也是卖力，“新伤引了旧伤，这人…别是活不成了！”
　　季承肃暗中忍笑，他方才只说要青临显得严重些，不承想她上道得这样快。
　　“还哭些什么！”季承肃三字一喘，“哭哭啼啼的，让人头疼。”
　　青临仍是在那咿呀咿呀地嘀咕起来，辛校臣听不太清，心说新来的景王夫人恐怕也是个魔怔人。
　　去了一个疯魔，来了一个癔症。说不清到底是景王的毛病，还是景王夫人这位子被人下了咒。
　　“殿下莫急。”辛校臣好言相劝道，“官家心里是有您的，您只需好好养着，养好了才能效力不是？”官家让他来看景王与仁王的病，他按着路程先去了仁王府，那仁王病得可是真重，刚嫁过来的仁王夫人挨着他便是一通哭，辛校臣险些没能出得去仁王府的门。
　　眼瞅着景王也没利索干净，辛校臣连忙请退，他还是要回官家复命去。
　　“仁王也病了。”季承肃折腾一通，确实是没了力气，“我竟没听见什么风声。”
　　“七殿下同殿下不过差了一日。”青临说道，“听说是发了高热，不知现在如何了。”
　　他家倒真没心思去管仁王的病，季承肃今日着了寒，夜里竟也发了热，官家派来的太医到后竟真不用青临在挤些眼泪。张太医连忙呈信给官家，他恐怕是留在景王府出不得了。
　　太医署又紧急拨了另一位去仁王府，有张太医的调理，季承肃的病自然好得快些了。期间惠王与宣王都来探过一次，穆王倒是没来，听惠王说，穆王被官家调去奉国别苑安排春日祭祀的事情去了。
　　奉国别苑的差事，料想穆王应该很是高兴吧。
　　春天快到了呢，季承肃看见青临去送的背影时想到，她又要穿那些青色的裙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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