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亿事堂(7)
门被推开的一刻,眼前的景象与昨夜陆安和时沂初次到访时别无二致。
那位老人依然蜷坐在前台的椅子上,枯瘦的身躯随着椅身微微摇晃。
他低垂着头,沉溺在某种旁人无法触及的思绪里,直到三人走近,他才缓缓抬起脸。
“来做什么?”老人的声音像是从干涸的井底传来,嘶哑而疲惫。
“来交报表,昨天我们见过。”时沂说着,递上填好信息的名单。
老人伸出干瘪的手,接过纸张扫了一眼,便随意搁在一旁。
“老人家,我们现在能上去了吗?”
“可以……”
他话音未落,人已慢悠悠地躺回摇椅里,只挥了挥手,不再言语。
三人走向电梯,金属门合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先去哪?”
“去婚庆公司看看吧,或许能找到后续线索。”
“行。”时沂应声道。
四层到了。
电梯门缓缓打开,以南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原本破败空荡的酒店彻底变了模样。
此刻眼前人影绰绰,各种形态奇异的生物穿行其中,就像人类世界热闹的酒店一样。
“这……是什么?”以南喃喃道,几乎说不出完整句子。
“不清楚,务必小心。”陆安低声嘱咐。
时沂走到前台站定,瞥见柜台后面勉强称之为人的物种。
柜台后方站着一位尚且维持人形的服务员,她转过身来时,半垂的眼珠悬在脸颊旁,一侧皮肉已腐坏见骨。
“!”不远处的以南被吓了一大跳倒抽了一口气,双脚不受控制的想要逃离被陆安拽着到了身后。
“小心点,乱跑容易出意外。”
“您好,有什么可以帮您?”服务员开口的刹那,腐肉间渗出暗色的血珠。
公式化的问候反而让时沂松了口气,至少不是见人就扑的丧尸。他招手让陆安和以南走近。
“我是对面礼堂的客人。”时沂保持微笑回答。
“婚礼即将开始,您可先进场等候。”
“多谢。”
三人转身走进礼堂,推开大门里头的样子和白天完全不一样,应该说都不是一个世界的,这里仿佛穿越回古代的盛大婚礼现场。
满目皆是炽烈的红,轻纱如烟雾缭绕,绸缎似瀑布垂落,处处透着精致,无不彰显主家的用心。
木质长桌整齐排列,上面摆着琳琅满目的佳肴。珍馐美馔令人垂涎欲滴,琼浆玉液在杯中微微荡漾,仿佛能勾动人们心底最深处的食欲。
台下的宾客们个个笑容满面,气氛热烈。在此刻汇聚于此,共同见证这对新人的幸福时刻。
而在正中央的主堂上,端坐着一对身着红衣的新人。男子身材挺拔如松,剑眉星目,面若冠玉,浑身散发着一种阳刚之气,显然是陆安见过本因躺在馆里的魏旭,女子虽盖着红盖头看不清容貌,但想来应该是陈桉。
两人并肩而坐,宛如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三人在此待了一会就发现不对劲,新人端坐在主堂一动不动,仔细看周围的宾客皆是如此,正在喝酒的客人酒杯没放下过,正在和一旁的陈老将军姿势也维持着行礼的状态,蹦蹦跳跳的孩童脚尖也并未落在地上,仿佛这一副画面只是一张照片。
这一切,不像盛宴,倒像一幅精心绘制却失了生命的画卷。
陆安尝试触碰桌上的器物,手指却径直穿过实物。
“是幻境。”他低声道。
“再等等,或许会有变化。”
“……嗯。”
时间无声流淌,以南望着满桌看得见却摸不着的美食,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咕咕……”以南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颊微微发热。
空荡的胃袋发出不合时宜的声响,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看来这场婚礼是等不到了。”时沂再次环顾四周,摇了摇头。厅堂内红绸依旧高挂,喜字依旧鲜亮,却无端透着一股陈腐之气。
“嗯,没必要在这里耗下去了。”陆安语气果断,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时间不多了。”
“走吧,去亿事堂。”
“好。”
以南拍了拍衣角的灰,跟着时沂和陆安走出屋子。
外头仍旧是来时那般景象,各种形态奇异的生物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对三人的出现似乎毫无所觉,又或是漠不关心。
就在三人转身离开礼堂,主堂柱子后,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缓缓移动了目光。
他无声地注视着他们的背影,指尖在斑驳的柱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仿佛在计算着什么,随即悄无声息地没入更深的阴影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陆安率先走进电梯,按下昨天的楼层,时沂跟进时,他伸手替他挡了一下门框。
“谢了,帅哥。”时沂抬头朝陆安笑了笑,顺带抛了个媚眼。
电梯缓缓上行,发出沉闷的摩擦声,陆安指向那块略显歪斜的“亿事堂”招牌。“我之前来,里面只停了两副棺材,样式很旧,刻着看不懂的文字。”
“白天可能会不一样,酒店和大厅就是例子。”时沂接口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那袋符咒,“希望这次能有点新发现。”
三人推门走入。
原本昏暗的灵堂此时竟显得格外空旷,仿佛空间本身被拉伸扩大了。
四下立着一排排冰冷的石碑与墓冢,墙壁覆满难以辨认的、仿佛拥有生命般缓缓蠕动的奇异纹路,先前见过的灵台、香炉早已不见踪影。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甜腻香气弥漫在空气里,几乎凝成实体,不断朝三人涌来,试图钻入他们的鼻腔。
陆安皱紧眉头,抬手挥开这浓郁的味道,另一只手已悄然按在腰后的短刀上。
以南被熏得忍不住干呕,脸色发白,她下意识地靠近时沂,似乎这样才能找到一丝安全感。
时沂没有说话,只默默用手指虚掩在鼻前,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这片诡异的墓园。
“除了墓碑,还是墓碑。”时沂低声说,声音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空洞。
“我们仔细找找看吧,也许…也许有线索。”以南强忍着不适提议道,声音微微发颤。
他们分头在碑群间查看,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看起来格外陈腐或布满诡异苔藓的墓碑。
一连几座墓碑上的照片,有些面孔依稀可辨,正是昨日宴会上那些麻木的“客人”有些却完全陌生,表情或痛苦或狰狞。
“这些人……不是最早和我们一起吃饭的那些吗?”以南看着一张照片上惨白微笑的女子,忍不住惊呼出声,“她怎么会……”
她对其中一名男子印象尤其深刻——惨白的脸,瘦削的身形,空洞的眼神,那副模样曾吓得她不敢多看。
而此刻,他的照片正镶嵌在一块打磨光滑的黑曜石墓碑上,名字下方刻着一行小字:“一命还一命。”
陆安在外围转了一圈,很快折返,脸色凝重。“外层的墓碑属于楼下那些‘客人’,”他压低声音,“而内层的,名字和照片我从未见过。”
“看来故事还没讲完,还增加了新角色。”时沂淡淡地说,指尖拂过一块冰凉的石碑,那上面的纹路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熟悉,却又抓不住头绪。
时沂抬手摸上那雕花纹路,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些场景。
一片狼藉的荒郊,焦土上残留着战火肆虐的痕迹。
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难民,正绝望地跪在地上。
他们身上粗陋的古代麻布衣袍沾满泥泞,脸上混杂着尘土与泪痕。
人群中央,一个身影显得格格不入,是个年轻人,衣着虽素净却难掩气质。
而此刻,难民们正疯狂地簇拥着她,无数双枯瘦污浊的手伸出,死死拽住她的裙摆,拉着、扯着、仿佛抓住世间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求求您,活菩萨!活神仙!发发慈悲吧!”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几乎将额头磕在冰冷的土地上,声音嘶哑得破音,“救救我们!再救救我们!”
另一个壮年男子虽跪着,却激动得全身颤抖,通红的眼中尽是血丝与哀求,“我们给您立长生牌位,世世代代念您的好!求求您了!”
被拉扯着的女子身形略显僵硬,似乎想后退,却被围堵得寸步难行。
她微微垂下视线,看着那些因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指甲缝里塞满黑泥的手,以及这些人逼迫的声音,磕头的响声。
她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唇线紧抿,流露出一丝无措与困扰,却并非厌恶。
“我……”刚想开口,声音却被更汹涌的哀求和哭喊淹没。
“神仙,娃儿才八岁啊……昨晚还在我怀里睡着……”一位妇人泣不成声,几乎瘫软在地,全靠扯着那片衣角才勉强支撑没有倒下。
悲恸、绝望、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化作沉重的力量,几乎要将中间那人淹没。
她孤立其间,宛如风暴中心,承受着众生最沉重的祈愿与绝望。
最后画面缩小,直至变成一片黑暗。
时沂眨巴了两下眼睛,陆安和以南似乎也看到了刚刚的场景都沉默着。
并不是刚刚的场景有什么恐怖的地方,只是氛围让人难过。
半响,以南开口:“走吧,我们再找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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