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大王修仙记

　　八方来人在正言堂集聚，靠案坐下。中央设有高椅，一鹤发须眉老人正坐其上。看似耋耄之年，却无人敢不敬。

　　老者目光炯炯，环视一圈。轻咳，堂中霎时静寂，随之雄浑有力的声音鸣响。
　　“老拙讲道，却不明道。”
　　“道有三千，人只择其一。”

　　“清光将诸位带入真元界，便是结下了缘。老拙于此间讲道，亦是与诸位结缘。缘有因果善恶，望各位听好——”

　　“世分五行，五行生灵；灵为基，入凡体；蜕凡身，即修者。”
　　“修者，修的是人仙，而非人魔。因一己私欲，滥杀无辜者；籍道义为名，致生灵涂炭者——为人魔。”

　　凌冽气势压迫而下，老者喝道:“当诛！”
　　众人倏然一惊。

　　又言:“人非草木，非无心无情。然纵有七情六欲，亦须合乎礼法。罔顾人伦之事，切不可为。我辈争天命，或求长生，或证道义……但在清光，若只求长生，现在便下山去吧。”

　　堂中人不为所动，只拧眉沉思。

　　老者轻叹：“真元界妖域环伺，非和平之地。妖者，多怪模怪样，非尔等常见之禽。小妖不足为惧，然神兽生来有智，擅人言，妖力强横。古有三足鸟十只，身带烈焰，行过之地，无不大旱；又有化蛇现世，人面豺身，声如婴啼，招来泼天洪水……”

　　“人间民不聊生，退避至灵力匮乏的凡界。残余在真元界的大修奋袂而起，大战持续三百年，牺牲了无数英秀，才迫其产生惧意，避入妖域。”

　　气氛沉闷，老者话音一转:“三万年前，赤血战后，真元界三十六洲，五洲归于清光庇护。清光如今乃是镇守人间的一柄利剑，可剑不拘于三尺。剑为道，亦为理。剑在手，可斩不平，可诛邪妄；剑在心，可论曲直，可明是非……”

　　老者将自身理解的道义娓娓道来，堂中者耳听心受，时间便如流沙逝去。

　　“望诸位追寻自己合适的道，老拙言尽于此。”

　　堂中人沉浸在思绪中久久不能回神，待一人站起身作揖，恭敬道：“谢夫子！”

　　众人方如梦初醒，接二连三诚恳道谢，心生感怀：他们自凡间而来，清光不仅礼遇他们，还于此立学府。他们承了这份情，便是与清光结了善缘，就算最后不能成为清光子弟，亦无怨。

　　忽灵力涌动，却是有人在此间入府了。
　　老者欣慰颔首，一晃神，高椅上已无身影，众人便四散离去。

　　“仙家。”李二牛匆匆挤过人群，唤住白苏。
　　白苏听见，霎时无奈，转身向着来人:“我有名姓，你唤我名就好。”

　　李二牛讷讷道：“白苏。”
　　白苏含笑道:“二牛。”
　　大王从白苏背后冒出，接道：“大王。”

　　“妖！？”李二牛惊恐后退，按住剑柄，颤声出口。

　　周围人群瞬间为之一空。夫子言妖食人，性残暴，此处竟有妖？
　　定睛一看，惊恐出声的人却是和被少女护着的怪猫对峙。那猫虽是丑了点，但也和妖身形迥异。

　　“呔，你瞎了眼了，怎地分不清妖？”有人恼怒开口，掩饰自己方才的惧意。
　　李二牛自知失言，强行镇定下来，憨笑挠头:“抱歉诸位，看错了。”

　　众人嘀咕着离去，白苏抿唇，心生冷意。
　　她之前太过忽视，听夫子所言，才知身为凡禽，生灵智的大王有多么特殊。人心叵测，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将大王定为妖，甚至神兽，保不齐会被众人群起而攻之，届时她孤身一人，却是难护大王周全。

　　大王龇牙咧嘴，发出低吼，根根毛发竖起，方才一瞬间大量的恶意涌来，仿若幼时被野狗盯上，令猫惊惧不已。

　　“别怕，他们都走了，没事的。”

　　白苏细语安抚，察觉到李二牛上前，她摇了摇头，抱起大王，用神识往前探路，提步离开。
　　见她行走如常，李二牛思虑片刻，动身跟了上去。

　　过了一会，许是意识到白苏毫无目的地，他出声提醒:“白苏，学府东边可以借住。”
　　白苏停下步伐，怀中的躯体隐隐颤抖，她冷声开口:“你虽无意，却差点害了大王。”
　　“对不起，事发突然，我没想到会这样。”

　　“我们的约定到此为止，若你登不上山顶，我会帮你寻个去处。”说她迁怒也好，无能也罢，万一大王有任何三长两短，她谁都无法原谅。
　　李二牛愣住。

　　“你最好不要说出去！”白苏威胁完，向着东边远去。

　　夜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垂柳依依，此地只余静谧。

　　学府东边，名晚舍。

　　白苏填了申请，住进一间独栋小院。软布上大王怏怏地团成一圈，月华蛇的内丹孤零零地落在一旁。

　　“大王，你……”坐在榻上的白苏摩擦起内丹，犹豫道：“先别说人话了。”
　　大王瞥她一眼，尾巴不高兴砸落。先前要它说话的是她，现在不要它说话的也是她。

　　白苏头疼地扑倒在榻，分析利弊：大王是她看着长大的，自是不可能为妖。妖虽长得千奇百怪，但也有一些与禽相似，再加上懂人言，难保不会被认定成伪装的妖。

　　她虽内定下清光核心子弟的身份，也不能保证清光子弟们都买她面子。若要除掉这弊端，就得让有名望的人证明大王的身份，和妖彻底划清界线。这人，她师父，或可为之。

　　但要联系她师父，就得等入宗礼结束。在此之前，她和大王都得谨慎行动。说到底，还是她实力不够强大。

　　白苏打起精神，晃了下大王的脑袋，拿起长剑从窗户翻了出去。
　　她要练剑。

　　大王起身行至窗前，月色下起剑的身影和它脑海中的清光功法重叠。
　　要变强大。它念头闪过，纵身跃出，笨拙地直起双脚，模仿起人类的动作。

　　白苏哑然失笑，放慢了动作。

　　一猫一人，在月的温柔和雾的寒凉下，身随心动，在时间里漫游，直至天明。

　　再三叮嘱大王勿道人言，他们去了万经楼，寻了昨天的小童。

　　“白仙子，我没和别人嗦。”童子一脸严肃，瞪着圆溜的大眼睛。
　　蹲下的白苏牵起童子的手，柔笑道：“以后也不要告诉别人哦，你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往后可来寻我。”
　　“嗯嗯。”

　　大王舔了下爪子，对眼前的秘密交易不发一言。

　　得了童子保证，白苏翻看起卷帙，她不光要寻自己合适的，还得寻大王能用上的。
　　一卷卷书帙被她拿起又放下，童子侯在大王身侧，绷紧小脸，像是在护卫。

　　大王无所事事，就地一趴，安然入睡。
　　梦里，似是有谁在呼喊着什么，它听不清。

　　遥远的妖域深处，一处琼白殿宇之内。

　　精巧玉镜上连结的星辰轨迹逐渐暗淡，四周繁复阵盘的灵石弥消。
　　见此，白首狸身、额上三道月白纹路的大妖难掩失望，颓丧地离开。
　　王啊，你究竟在何处？

　　*

　　大王和白苏在学府彻底忙碌起来，白天他们在学府各院听狐面人讲解礼、道、器、符、阵、数、医、妖的常识，院中淡淡的草灰气味似是可以加深他们的记忆，通俗易懂的语言伴随着生动的画面，纷繁的知识自动进入脑海。

　　戌时在正言堂听取夫子讲道。
　　亥时回到晚舍，查阅万经阁借来的卷帙，辅以清光心法练习至寅时。
　　随后打坐，运转灵力吸收至辰时，又是新的一天。

　　李二牛几次想靠近，白苏捂住大王眼睛转身就走，如此，他也不自讨没趣了。

　　过了七日，学府中新人已寥寥无几，此时距离新月圆满还剩下六日。

　　白苏背着背篓，灵力趋于稳定，已是入府一级。她运转起《散雨步》，脚步轻盈，一下便跃下十阶，果真是上山难，下山易。
　　大王打了个哈欠，把头靠到白苏后背，悄然运转心法。

　　“大王，走哪边？”
　　“坤。”大王惜字如金。
　　白苏一琢磨，往西南快速奔去。

　　山道上，一方正石头挡于正中。
　　“礼？”白苏疑惑地念出石头上凹凸不平的字。

　　她绕过山石，石头倏忽亮起。
　　“啪嗒——”
　　白苏蓦地停下，身前浮现文字：“礼则一：礼三本为何？”下面列出了四个选项。
　　“……”

　　白苏默默地按照顺序念出答案，文字消失，她前进三步，又出现了文字：“礼则二：礼本质为何？”列出四个选项。
　　她刹那明悟，怪不得刚入学府时师姐说要留上几天，原以为是客套一番……若是答错，不知会如何。

　　白苏没有试探的欲望，她按照记忆，扫一眼便念出答案，快速地过了九十九道礼则。

　　“道”石拦路。
　　闯。
　　“器”石。
　　闯。
　　“符、阵、数、医”石。
　　闯……

　　“大王，这个你记得吗？”
　　“曜石、甘虚。”
　　“大王？”
　　“玭勿。”
　　……

　　监看的狐面人挑眉。白师妹的猫会说话？莫不是妖变的？

　　他捏动羽生石，灵力流转。羽生石覆上另一道灵力：“做什么？”
　　“我看见你三师妹了。”
　　“怎么了？”

　　“你怎么没说，她的猫会说话？”
　　“……”灵力散去，却是截断了通讯。
　　？挂掉干嘛。

　　狐面人心生疑惑，提笔记录下名字。
　　[正式弟子提名录……白苏、]
　　那只猫叫什么来着？
　　[大王]

　　狐面人满意颔首。

　　*

　　午时。
　　因答错而被困在原地的人，苦恼地等候着惩罚时间结束，望向白苏远去的眼里满是钦羡：好想回去听讲……唔。

　　“医九九则：切芠和温苓的区别。”
　　“切芠叶遇冷蜷缩。”

　　文字消散，白苏踏出，狐面人迎来。
　　“白师妹，走得挺快。”
　　“见过师兄。”白苏拱手。

　　狐面人颔首，“往前走，等五人齐了，再继续。”
　　“明白了。”

　　狐面人视线落在背篓上，忽笑道：“四人吧，猫也算一个。”

　　白苏眸泛冷意，快步走过。
　　大王闭目，它没有察觉到恶意。

　　行至妖石处，已有一人等候在此。眉目清秀，未及弱冠。着一袭干练黑色长袍，鎏金叶纹点缀，站姿板正，人一开口便只觉少年老成。
　　“在下谢木木，见过这位道友。”

　　白苏拱手回礼：“在下白苏，见过谢道友。”
　　“白道友，我们在此稍等片刻，待人齐再作商讨。”

　　白苏放下背篓，大王从中跃出。她有些不好意思道：“谢道友，我的猫占了一个名额。”
　　谢木木微怔，打量过大王。随后两手相交，一板一眼地作揖：“见过……猫道友。”

　　“喵~”尾音上扬，大王围着谢木木转了两圈，眼中繁星一闪而过。
　　这人……咦？

　　它停下脚步，曲膝坐下。
　　白苏介绍道：“它叫大王。”
　　谢木木颔首。

　　场面一时冷凝，白苏在大王身侧蹲下，随手拾起枯枝，在地上划拉。

　　过了一炷香，山道上出现了两个一前一后的身影。

　　前头的是一位着雪青襦裙的少女，天庭饱满，圆脸薄唇，身前戴着长命锁。见到他们，她停下脚步，与身后之人交谈了两句，昂首阔步地走来。
　　身材壮硕，面相周正的男子跟在她身后。

　　谢木木作揖，男子回礼：“见过几位道友，在下虞师武，这位是殿……钟行芳。”

　　“既是人齐，不知诸位道友对妖路有何见解？”

　　虞师武沉吟道：“将四人聚在一起，应是不好走。”
　　钟行芳冷嗤。

　　“许是要我们配合？形式既然与前面答题不同，这妖路，恐怕是要让我们打过去。”白苏说出自己的猜测。
　　谢木木颔首：“在下与白道友想法相同。”

　　“进去不就明白了？”钟行芳神情不耐，直接往妖石走去，虞师武连忙跟紧。
　　谢木木顿了下：“……有理。”

　　“大王，我们也走吧。”白苏背上背篓，拿起长剑。
　　大王在她肩上，平静地注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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