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经楼的传说

　　夕阳西下，群鸟归巢，街上行人稀稀落落。守门人正准备关门落锁，看见远处有两个熟悉的人影匆忙赶路。他上前两步定睛一看，嘿，这不是离家大半个月的雅叔和雅原嘛。守门人赶紧迎上去，没寒暄两句，雅叔就急着问老爷在何处。守门人见他满脸焦急，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便给他指了一个方向。雅叔将包袱交给小儿子雅原，让他先回去给老婆报信，自个儿往陆老爷的书房走去。
　　陆贺渊在伏案回信，听见有人敲门正想呵斥，却闻雅叔叫门，便亲自起身去开。“怎么样，查到了？”陆贺渊问。
　　雅叔走的急，想说出口的话哽在喉头，一时有些喘不上气。陆贺渊拿起自己的水杯递给雅叔。“喝水，喝口水慢慢说。”雅叔一口水喝下去，心跳平稳许多，肚子却“叽里咕噜”叫起来。他顾不得难堪，将这些日子查到的消息脱口而出。
　　那日，他领着小儿子雅原走到老李头的铁匠铺时，老李头正在床上昏睡。听他老婆子说老李头走了狗屎运得了一笔定金，限他三个月之内打造一批铁剑。老李头生来头一次见到黄灿灿的碎金子，高兴的买了一坛高粱酒，把嫌苦嫌累抛弃他的徒弟都找来给他们开开眼，胡吃海喝一整夜，最终醉倒在床上。这一睡就是三天，等老李头醒来，发现脑袋空空如也，怎么也想不起雅叔同他打问的事。老李头急于备货，没日没夜的铸铁捶打，哪里顾得上搭理雅叔父子。雅叔只得借宿在邻家，每日去铁匠铺守着。时不时去市集拎一袋盐巴，割一条猪肉送去老李头家，可是每次却只换来几个字：我想想。时间一晃就是半个月，直到徒弟从废铁堆里清理出一颗小铁蛋时，老李头突然灵光一闪，朝背靠门框打盹的雅叔和雅原喊。“想起来了。”
　　“东西呢？”陆贺渊问。
　　雅叔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打开布袋，取出放在里面的小铁蛋。“老爷，您看。”
　　陆贺渊拿起铁蛋靠近烛台细看，他仿佛不敢确定，转身走到书架前，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一只木盒。五颗小铁蛋上残留的斑斑血迹在烛光的照耀下异常明显。
　　“这五颗是按老李头这颗小铁蛋的样式打造的。”雅叔道。
　　“什么人定的货？”陆贺渊压抑在心头多年的谜团马上就要解开了。
　　“他只想起一个轮廓。”雅叔道。
　　“你说，我画。”陆贺渊铺好纸张耐心的等待雅叔讲述。雅叔将老李头的回忆一五一十的说出来，陆贺渊手里的毛笔随着话音低落停了下来。他举起纸张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便将纸张摊在桌上请雅叔看。
　　雅叔看了很久，始终眉头紧锁。在回程的路上，他便仔细琢磨过老李头描述的每一个形貌特征，在他心里早就有一个大概的人物形象。可是他不敢确定，也想不明白那人有什么目的。此事涉及陆家家族，对陆家而言关系重大，若是因他的揣测冤枉了一个好人，他将寝食难安。可是当他看见陆老爷笔下的画像时，仿佛坚定了心中的猜想。
　　陆贺渊见他若有所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狐疑的问：“你认识此人？”
　　雅叔不敢瞒报，坦言道：“这人瞧着有几分面熟，但是小的不敢肯定。”
　　“事关陆夭的性命，你吞吞吐吐为的是什么？”陆贺渊道。
　　“老爷，这……小的怕冤枉了好人。”雅叔道。
　　“只是猜测，事情尚未查清之前，一切都非定数。但说无妨。”陆贺渊稳住雅叔。
　　雅叔搓搓手：“看着像那个裁缝铺被开除的伙计。不过，小的与他只有一面之缘，恐是认错了。”
　　“胡闹，你识人的本事谁人不知，还能认错了？”陆贺渊在太师椅上坐了半个时辰，仍然想不明白裁缝铺的伙计与他陆家有何恩怨，以至于要夺取陆夭的性命，而且红姨康复之后同陆夭去过几次裁缝铺，伙计有的是机会下手，为何后来没有动手。“你差人去把裁缝铺的掌柜叫来，让他认认这画上之人是不是他店里的伙计。”
　　裁缝铺已经关门打烊，掌柜在饭点时被陆老爷叫来，以为有什么大买卖找他商议，喜的连鞋也没穿好便跟着陆家仆人来到书房。待听得是让他认画上之人时，心里七上八下不知该如何是好。就算这画上之人有八分像他店里的伙计，他也不敢认啊。这人明明是陆老爷让他打发走的，现在又让他来指认。也不知道这伙计是什么人，让陆老爷这般记恨。现在人都走没影了，若是陆老爷找他要人，他上哪儿找去。
　　掌柜心思敏捷，拿起纸张左比划来右比划，瞅了半天支支吾吾说瞧着像，又瞧着不像。陆贺渊提醒他兹事体大，让他看清楚了再答。掌柜心里那根弦扭成麻花，嘴上就更不敢承认了。“不像。我看这眉眼倒是有几分相似，但是这鼻子不像。我那伙计剑眉星目，把整条街上的女娃子迷得茶饭不思，整天只想着来裁缝铺走走。连陆小姐都来过好几次……”
　　“咳咳”。雅叔打断他的话头。
　　掌柜瞅见陆老爷脸色铁青，好似正要发作。他赶忙作揖道：“那伙计人长的再俊也没用，陆老爷看不上的人咱们小店是绝不会留的，早就让他滚蛋了。小店唯陆老爷马首是瞻。”
　　陆贺渊听他嚼自家女儿的舌根，听得火冒三丈。想教训他几句，又被他一句话拍的舒舒服服，冒起来的火气瞬间熄灭。只得叮嘱他若是有伙计的任何消息，第一时间告知雅叔。掌柜点头哈腰的应着，走出书房才敢向雅叔打问陆老爷叫他来到底所谓何事。得知老爷只是让他来认人后又一脸懵逼，脑瓜子转了一分钟，憋出来一句话：“陆老爷是看上我那伙计了？可陆家不是只有一个女儿吗？”
　　雅叔不便明说，东拉西扯着将掌柜送出门。
　　有线索比没线索更让人焦虑。人是他打发走的，现在又要费尽心思把人找出来。真是自己给自己出了一道难题。普天之下长的相似之人何其多，仅凭一张画像能寻出千百人，这让人如何是好。陆贺渊思前想后理不出头绪，对女儿的担忧增添了几分。

　　雅博冒着风雪护送陆夭途中，收到快马传书来的信笺。他看着画中陌生人的样貌，朝身后的马车瞄一眼，愁容中仿佛挂着一抹笑意。老爷命他护送陆夭到达关家后留守京州打理商铺，暗中查寻画中之人。他小心翼翼的折起画像放入怀中，心中窃喜，终于有一个正当理由能留在陆夭身边。
　　有关启垫后，途径关卡一路畅通无阻，一行人顺利通过京州城道口。当马车靠近关家府邸时，雅博望见一人迎风挺立的身姿，隐约猜到那人多半是关家二公子。当那人亲自去马车前迎接小姐下车时，他更确定了这一点，虽然强自镇定，心里却似空了一块。
　　陆夭掀开布帘，第一眼便看见一位身材颀长，英武绝伦的公子哥站在身前。他眉眼带笑的瞅着陆夭：“在下关辗，喜闻陆小姐将至，特迎小姐入府。”
　　陆夭对来人伸在半空中的手有些不知所措，给守在马车边的雅博使了一个眼色。雅博会意的伸手来接，陆夭谨慎的绕开关辗的手，走下马车。关辗回手敛笑，瞄一眼风尘仆仆的雅博，心里有些不快，转头嘱咐身后的小厮将客人安顿妥当。
　　在父母为他许婚后，他曾派人了解过这位未婚妻的样貌和品性，今日一见，样貌虽未特别惊艳，疲累的容颜里仍然透出几分俏皮与灵动，与京州女子的豪迈洒脱甚为不同。就拿刚才那一扶来说，京州女子可不会忌讳和避让，会大大方方的扶着他的手下车。而她即便是扶着自己仆人的手，脸颊竟然也晕出一片绯红。
　　是个可人的女子。这是关辗对未婚妻的第一印象。
　　陆夭虽然扶着雅博的手，眼角余光里全是关辗的身影，从他身上传来的淡木香味熏的她迷了心智。身材高大魁梧，英气逼人，一股武将的气息扑面而来，陆夭的右脚跨入关家门槛时，心却留在身后的关辗身上。她下意识转头去看，正对上关辗探望的眼神，顿时羞红了脸扭回头。关辗的面容瞬间刻在她脑海中定了形。雅博看见陆夭脸红，心里好似缺了一角，脚下虚浮差点撞上她。幸好他反应快，立马稳住，才不至于让自己的主人刚到关家就出丑。
　　目送他们进门的关辗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的不快又添一分。他询问关启路上的情况，得知他们一路行来颇为不易，才明白陆夭为何会当众谢绝他的好意。
　　陆夭休沐换衣后，被引去拜见关家长辈，雅博作为陆家亲信在旁随同。关老爷关猎位于上首，朝行礼的陆夭点头示意。关老夫人满脸笑意的看着陆夭落座，拍拍身边大儿媳的手背以示安心。关猎问询陆家近况，关切陆贺渊身体是否安好，兜兜转转一圈，才说起两家联姻之事。当问起关辗是否能入陆夭的眼时，陆夭舒眉展颜，双颊像红透的苹果，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关老夫人是过来人，瞧她模样便知她心悦自己儿子，瞥一眼关辗暗笑。这小子动作倒快，人来了不到半日，小女子的心就被掳走了。不愧是我的好大儿。她抢过话头，叮嘱关辗过几日带陆夭上街转转，多了解京州的风土人情，顺道去镖局看看。大儿媳听她话里有话，心知老夫人已认下陆夭，往后她就是自己的弟妹。便含笑说道：“等姑娘得空了，来我屋里坐坐，我们姐妹两好好絮叨絮叨。”
　　关老夫人见大儿媳会来事，心里得意极了。关猎的眼角露出笑意，他对陆夭甚是满意，对陆家的半份家产更是满意。在场的人心知肚明，只要陆夭嫁进关家，无论有无子嗣，陆家的另外半份家产迟早都得姓关。关家镖局将来注定飞黄腾达。
　　此时，只有一人面色肃穆，心中打鼓。双手在背后捏紧双拳的雅博感到侧前方投来一道不善的目光，眉头一动，抬眼看见关辗好奇的注视着他身前羞怯的陆夭。难道是我太敏感了。雅博放松拳头，耳畔略过众人的欢声笑语，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了。
　　陆夭在愉悦轻松的环境中渐渐放下心防，眼神有意无意的瞥向关辗，关辗时不时回以微笑，陆夭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双手不自觉的绞在一起。关老夫人瞧出她心不在焉，恐她劳累，唤她回屋好生休息。陆夭才得以逃出窘境，走路带风的跑回偏院。回到屋里，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问雅博自己刚才有没有失态，有没有乱说话，有没有给陆家丢脸。雅博看着她笑开了花的脸蛋，无可奈何的摇摇头。陆夭见他愁眉苦脸，以为自己刚才出了差错，思来想去也没想出自己的行事有何不得体之处。于是问雅博自己犯了什么错，雅博听她担心在关辗面前出丑，一个劲的追问自己，心里更是烦躁。他推说自己一路担惊受怕，现在终于能喘口气了，想倒头睡它个昏天黑地。陆夭顿觉自己也累的眼皮打架，是需要好好补一觉。便打发了雅博和下人，倒在床上蒙头大睡。
　　雅博见小姐心悦关辗，婚事已是板上钉钉，心中悬着的大石落了地，有种尘埃落定的终结感。可是突然想起怀里的那张画像，落地的石头重又悬起。他意识到危险依然存在，现在还不是放下小姐的时候。
　　内心即将熄灭的火焰又熊熊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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