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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番外二·终是遗憾
今日,是陈家那位小少爷的十二岁生辰。
临上马车去参加陈小少爷的生辰宴前,沈清风都还是晕乎乎的,缓不过神来。
大夫人方才告诉她,陈家有意让陈盛陈小少爷与她定下婚约,叫她今日务必好好表现。
“清风啊,咱们沈家比那陈家虽差不了多少,可你终究是庶出,你那些嫡出的姐姐们都没这个好福气,你可要好好把握住。”
大夫人打量着面前的女孩,一对弯弯的柳叶眉,眼里如含着一汪清水般,清澈得很,并不是很惊艳的长相,只能算得上清秀,但独属于江南人的柔美又使她多了些惹人怜爱的韵味。
大夫人面色复杂。
她又何尝不想为自己的女儿争取这个机会,可那陈小少爷自小性子古怪,对谁都冷漠得很,却唯独对那从小便认识的沈清风特殊些。陈家估计也是因着这一层,才会想让陈盛与沈清风订婚。
沈清风不懂什么是好福气,她只是觉得,两人若是订了婚,那日后便能住在一间房子里,一起出去玩了。如此,陈盛脸上的笑意也会更多了,不会再凶巴巴的冷着脸了。
所以,当陈盛一眼就锁定住沈家的马车,目光如炬地看着从马车中下来的沈清风时,看到的却是女孩儿紧绷着脸目不斜视的模样。两人的视线交汇,她也只是轻点了下头便淡淡移开了目光,哪还有平日一见到他便笑眯眯地与他打招呼的模样。
陈盛不明白为何今日的沈清风与往日那么不同,他想寻个机会仔细问问,但一直等到宴会结束,没等到沈清风,倒先等来了双方父母替他与沈清风订婚的消息。
他倒不是很惊讶,因为在他看来,他与沈清风幼年相识,感情深厚,以后是注定要在一起的,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比起这个,他更关心的是今日明显不对劲的沈清风。
找了一会儿,陈盛终于在一棵树下的秋千上发现了她。
女孩坐在秋千上,紧抿着唇,不知在出神地想些什么。
“清风。”陈盛轻轻唤她。
“啊——?”女孩骤然回神,在看清来人后手忙脚乱地下了秋千,却因无意中踩到一颗小石子而重心不稳,整个人都往前栽去。
陈盛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只是还没等他发问,沈清风稳住身子后,却是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陈盛皱着眉,乍一看挺凶的,还带着点不耐,但再仔细看,便能发现那黑眸中隐藏的担忧和只对她一人展露的温柔,“你平常不是这样的……是听谁说什么闲话了?”
沈清风的手还无意识地扶在陈盛的手臂上,闻言,小脸上的表情更难看了:“不是闲话,是大夫人告诉我,只要我今日表现得好,便可以与你……订婚,所以我才——”
“所以你才一直不说话,安安静静的,也不多关注我,是吗?”陈盛打断她,几乎要被气笑了,伸手去捏她的脸,“沈清风,傻不傻啊你。”
他没敢用力,只是作了个与她打闹的姿态,沈清风也不挣扎,一副任他拿捏的软乎乎模样,两家长辈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幕,对视几眼,都笑了。
陈家大夫人,陈盛的亲生母亲笑道:“这可真是奇怪了,小盛跟我们都没这么亲昵过,这小姑娘还真是有魔力。”
“是啊,看来这门亲事是对的。”
沈清风与陈盛同岁,两年前二人初遇。
那日,陈夫人带着陈盛去清云寺上香,才十岁的陈盛弄丢了母亲为自己求来的玉佩——那玉佩是类似于长命符的东西,他从小便戴在身上,可以挡灾祸保平安。
清云寺很大,陈盛不清楚是在哪里丢了玉佩,只好一点点寻找。
找着找着……没找到玉佩,倒先找到了一个在墙角看蚂蚁的小女孩。
小女孩见他一脸焦急地乱转,注意力终于从蚂蚁转移到他身上:“小哥哥,你在找什么呀?”
陈盛冷着脸不说话。
小女孩蹲在原地没动,又问了他一遍。
“找玉佩。”陈盛终于肯回答了,只是语气不耐,也不打声招呼就打算直接离开。
“是什么样的玉佩?”小女孩接着问。
这关她什么事?她无聊到什么都要关心了吗?陈盛这么想着,面上的表情更加不耐,眼中也多了些冰冷。他不愿和她过多闲聊,转身就走。
谁知小女孩快步跑到他面前,伸手拦住了他,仰起的小脸上满是认真和执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紧紧盯着他:“是什么样的玉佩?”
陈盛冷着脸,还是不说话。
她也不退缩,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陈盛盯了她一会儿,竟觉得生平第一次尝到“挫败”的滋味——他自小性子古怪,不爱说话,冷着脸的样子经常吓跑很多同龄小孩子,时间久了,便没人与他一起玩耍。他也不在乎,反而乐得清闲,觉得自己一个人挺好。
可面前的这个小女孩却不怕他,即便他作出了一副面无表情,任谁看了都会发怵的模样,她仍坚持做自己的事,或许是有些蠢,但也……挺可爱。
陈盛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回过神便听见这小姑娘又问了他一遍。
他在心底妥协般地叹了口气,回答她:“是白色的,上面雕了条鱼,用一根红绳串着。”
他说完,就见小女孩眼睛一亮:“找到啦!”
“找到什——”
陈盛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欢欣雀跃的女孩打断了:“找到失主啦!”她笑眯眯地从袖口里掏出个物什,“你快看看,这是你的玉佩吗?”
陈盛接过,一眼就认了出来:“是我的。”
小女孩没要求他酬谢,开心得像是自己丢的东西找到了。
他心中一动,正准备开口,便见自家母亲急匆匆地找过来了。
“娘,方才我的玉佩掉了,是她捡到后还给了我。”陈盛说道,言外之意就是要好好谢谢这女孩了。
“谢谢你啊小朋友。”陈夫人见是个软乎乎的小女孩,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哎?你是……沈家的那个孩子吧?”
小女孩点点头,脆生生地应:“不用谢——夫人没看错,我娘亲是沈家的二姨娘。”
哦,是庶出啊。
大夫人还欲再说什么,小女孩却已经打算离开了:“我要回去啦!等会儿娘亲该着急了!”她冲二人挥了挥手就跑出去了,一直沉默着的陈盛却突然开口了,“喂,你叫什么名字?”
“沈清风!”她边跑边回了下头,裙摆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边缘模糊又暧昧,“我叫沈清风!”
沈清风。
陈盛想,这个名字还挺好听的。
陈盛点了点女孩的鼻尖:“就这么想跟我订婚啊?”
“想……”沈清风的脸很没出息地红了。
不远处的长辈们看着这一幕,笑得合不拢嘴。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认为这对青梅竹马会顺利成亲,生活幸福美满,就连两位当事人都这么认为,直到那件事的发生——
两人定下婚约的第二年,沈父被牵扯进一起贪污案中,虽不是主谋,确也不是完全清白的,再加上有心人的推动,最终,沈父被革职。自那以后,沈家一天比一天衰败,直至分崩离析。
二姨娘——沈清风的亲生母亲四个月前因病去世了,她一个庶女,没人管她,沈家分离后,她便自知再也配不上陈盛,于是谁也没告诉,一个人去了京城谋生。
几乎是她前脚刚走,后脚陈盛就找来了,他问遍了当时还余下的所有人,得到的答案都是:沈清风不见了。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就像人间蒸发了般,一点踪迹都寻不到了。
一向冷淡得仿佛没有感情般的陈小少爷当时就崩溃了,才十三岁的少年,茫然地站在大雨中,浑身湿透,绝望又狼狈。
“清风——!沈清风——!你在哪啊!你快出来!”
他跌跌撞撞地边跑边大喊,脸上湿漉漉一片,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终于,他再没了力气,狼狈地摔倒在水洼中,手掌蹭破了皮,渗出血丝来。
“清风……你出来啊……”
“我们还没成亲呢……”
沈清风运气比较好,刚到京城便赶上宫里的老姑姑选年轻的姑娘进宫。这些百姓大都是穷人,家里的女孩子若是被选中了,吃穿用度不仅是宫里的,还有银钱拿,况且是伺候宫里那些非富即贵的人,没人觉得这是一件苦差事。
那老姑姑在酒楼里歇脚,恰好是沈清风接待的,老姑姑见她模样端正,普通话也说得流利,思索片刻,便叫她写几个字试试。
沈家虽不算富贵人家,却也家风开明,家中不管嫡庶,都是有资格上学堂读书的。因此,她写了一行漂亮又端正的簪花小楷后,老姑姑立刻眉开眼笑了,“小姑娘,愿不愿意进宫服侍贵人去?”
沈清风咬着唇,面上有犹豫。
“我是掖庭的掌事姑姑,”老姑姑拿出一块铜牌,“这下可以信我了吧。”
她看着铜牌,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娘亲没有儿子,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她记得娘亲说过,若有机会,想去那人人都向往的金碧辉煌的皇宫看一看。
她的运气无疑是好的,在掖庭干了没几天的活,就因为帮公主够到掉落在小池塘中的拨浪鼓而去了公主身边服侍。
那时,公主笑着对她道了谢,又问:“你叫什么名字?是掖庭的吗?当我的贴身侍女好不好?”
清风愣愣的,反应过来后忙不迭点头。
公主的贴身侍女是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位置啊,不用干活,不用风吹日晒,只要听公主的话,就能拿到这宫中较上乘的银钱。
公主名叫许君君,比沈清风小一岁,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她是把沈清风当朋友的,对她极好,衣裳布料什么的也都是婢女中最好的。公主还把自己那些非富即贵的朋友介绍给她,有宴老将军的嫡亲孙子宴逢,有锦衣卫指挥使的嫡长子韩司,有她那位名满天下的太子兄长许淮,有她能文能武的二哥许潇……
人都说有了权力和金钱就会变坏,一开始众人也觉得公主对沈清风好得过了头,很担心这婢女以后做出什么危害主子的事来。
但沈清风没有,她一直保持着一颗干净澄澈的心,尽她所能地对公主好,甚至那次在御花园遇到刺客,也是她最先反应过来,把公主护到了身后。
人人都觉得沈清风幸福,幸运极了。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在无数个孤寂的夜晚,她望着天上圆圆的明月,心中思念的是江南的荷花和雨露,以及……那个只对她一人温柔的小少年。
她从未请求公主帮她寻找陈盛,她知道自己配不上他。在宫中再风光又怎样呢,如今吃的饱穿的暖又怎样呢,她终究只是个伺候人的婢女罢了。
于是便不会去打扰。
沈清风消失后的第一年,陈盛不放弃,与他兄长陈意一起找了许多地方,无果。
沈清风消失后的第二年,有人说她或许已经死了,陈盛不言语,漆黑的眸子里满是冰冷。
沈清风消失后的第三年,陈盛的脾气日复一日的差,有时几天也不见他说一句话。
陈盛十七岁了,少年的棱角越发明晰好看了,有许多姑娘都对他芳心暗许,但打听到他古怪的性子后又退缩了。
再没有一个人像沈清风那样执拗又笨拙地靠近他,笑眯眯地逗他开心,絮絮叨叨地给他讲故事了。
第四年夏,是个不平凡的夏天。
陈家来了几位客人,说是从京城逃到这里的,陈意不给陈盛多讲,陈盛也压根不关心这些。只是第二天早饭时,那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女孩开始打听起沈家。
这几年来,“沈”一直是陈盛心中的一根刺,压根提不得,他当时就变了脸色,撂下筷子就回了房间。
也不知他们在外面说了什么,总之,陈盛打算去私塾时,那女孩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认识沈清风吗?”
陈盛整个人都愣住了,他没想到这几人会认识沈清风,也没想到一个一直被他固执埋藏在心底的人,会在今日被人这么直白地提起。
他那时是很开心的,他以为自己终于要找到沈清风了,他以为他终于要与她成亲了……可他没想到,她死了,死在五日前,留给他的只是一盒骨灰和一句话。
“沈清风很爱他,沈清风下辈子想嫁给他。”
他接过了那个骨灰匣子,轻轻摩挲着,眼泪顿时就砸了下来。
头上明明是明艳的太阳,他却觉得浑身发冷。
回不来了,他的清风,再也回不来了。
又过了几日,锦衣卫找到了这里。
陈盛看着那个个子小小的公主为了救宴公子,竟能挣开两个大男人的桎梏,突然就觉得,真好啊,大家都有自己想守护的人啊。
沈清风的骨灰匣子就放在他旁边,陈盛看着它,脑中闪过了很多。
清风,她是你的恩人,哪怕为了你,我也会帮她的。清风,今日若是你在这里,也会毫不犹豫地去救人吧,就像你当时义无反顾推开了那个要伤害他们的人一样。
陈盛趁锦衣卫没注意,溜了出去,快速去找许淮帮忙。
后来,一切都平息下来了,宴公子在小镇养伤,太子与公主回了京城。
陈意委婉地问过他,要不要放下过去,重新开始,他会为他选一个很好的姑娘。
陈盛摇摇头,果断地拒绝了。
他的清风那么好,带给过他那么多温暖,他怎么舍得忘了她。
“兄长,莫要再劝了,我自有考虑。”
陈意听他这么说,叹了口气,随他去了。总之,他是有能力护好这个弟弟的。
打算离开的那天傍晚,他去拜访了留在小镇的宴公子。
他与宴公子说,自己心意已决,此后就做个浪迹天涯的诗人,带着她的骨灰,走遍山川湖海。
宴公子着实是个聪明人,也不点破,只道:“与清风作伴,携清风遨游。”
陈盛一怔,而后淡淡地笑了。
是啊,这不就是他的心愿吗,带着她遨游四方,为她写诗,为她赋词。花前月下,明月天涯,只有他与她。
陈盛忽然忆起,小时候曾有人夸赞他们二人的名字妙。
“有言是‘你若盛开,清风自来’,这两个小娃娃的名字真是妙啊!”
那时,陈盛偷偷地与沈清风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见到了惊喜。
只是啊——
陈盛垂下头,苦涩地笑了笑,与宴公子告别。
他再也等不到他的清风了。
—— 番外二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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