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婿

　　学馆里组织了一场蹴鞠比赛，众学生都踊跃参加，殷世子自然不能错过这个热闹，每天一下学就去蹴鞠场撒欢儿了。

　　比赛一连比七天，学馆上下只有卿箬和小五没参加比赛，小五乃是因为天生腿脚不利索，不便参赛，卿箬不忍心看小五一个人孤单，索性陪着他一起留下。

　　小五虽不能上场比赛，但他对蹴鞠很感兴趣，每天也围在场外兴致勃勃旁观。卿箬却从来不去。

　　每次看完比赛，小五都兴高采烈跑回去跟卿箬分享，“你是不知道今天的比赛有多精彩，殷世子踢球踢得可好了，前两日大家还放不开手脚，都让着他，其实根本不用，世子本来就很厉害。”

　　小五说的时候，卿箬也不插话，只是安静地听他讲述，好似兴致并不高，但又听得极为认真，小五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能记住。

　　次日小五有事耽搁了，不能去看比赛，和卿箬一起打扫院子的时候，嘟哝了几句：“听人说世子今天输了一个球，只差一点，可惜了。”

　　卿箬想也没想，立马接道：“没有输，世子今日七比六，赢了一个球。”

　　说完他意识到什么，立马闭了口。

　　小五惊讶道：“你怎么知道，你不是没去看比赛吗？”

　　卿箬转过身去，继续埋头扫地，“不知道，我听别人说的。”

　　到了比赛最后一日，夫子组织学馆里所有学生都去蹴鞠场，无论是参赛的还是旁观的，一个都不落下。

　　今日殷世子气势依旧很足，众人簇拥着他，众星拱月般将他围在中间。卿箬站在蹴鞠场外，远远望着那道雪白的身影，鲜活明媚，如太阳一般耀眼，而他站在阴影下，只能远远望一眼。

　　殷世子兴致高昂比完了上半场，下半场时他借口疲乏了要休息，到场下寻了个位置坐下了，秦瑶要陪着他，也被他打发去看比赛，固执表示想要一个人坐一会。

　　过了一刻钟功夫，卿箬慢悠悠踱到身边，张口就问：“世子身体抱恙？”

　　殷呈雅嘴硬道：“没有的事。”

　　“那你站起来走两步试试。”

　　殷呈雅气鼓鼓地瞪着他，“你不要多管闲事，我坐一会就好了。”

　　“平日里不见世子这么深明大义，今天怎么这么懂事了？”卿箬在他旁边坐下，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摸他脚踝。

　　殷呈雅也不躲，双手撑在观礼台上，身体微微后仰，一派悠闲道：“看比赛嘛，不能扫了别人的兴。”

　　下一刻他‘嗷’一嗓子痛叫起来，卿箬捏了捏他肿起的脚踝，抬头笑道：“抱歉，我手重了些。”

　　殷呈雅倒吸两口凉气，面容扭曲，“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怎么会。”卿箬起身搀扶他，“走吧，我带世子去看大夫。”

　　“其实我不严重的。”殷呈雅站起身来，又站不稳，半靠在卿箬身上，一边往外挪一边道，“你昨天来看比赛了吗？我昨天踢得可好了，要不是许期那个混账东西绊了我一跤，我今天能把他们全部打趴下。”

　　卿箬只低头看路，脸上浮现出淡淡笑意，“我看了，世子昨日很厉害，摔了跤也没有哭鼻子。”

　　殷呈雅听他这样说，哼哼两声，白皙面颊染上一抹绯色，“我踢球踢得那么卖力你不看，净看我摔跤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拌着嘴，直到出了蹴鞠场，卿箬才低声问了一句：“世子上次说我比所有人都更过分，讨厌死我了……那现在，世子还讨厌我吗？”

　　一提起这茬殷呈雅就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羞恼道：“你……你不许再提这件事了，我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既然你已经送了炸莲藕丸子讨好我，那我原谅你一次也不是不行。当然了，如果你能再送我一次炸丸子的话，我也可以考虑和你交个朋友。”

　　卿箬不等他说完，已经忍不住低头失笑，“世子比我想象中还要嘴馋。”

　　“你这人怎么回事，我都说了可以原谅你了！你根本不值得我原谅！”

　　“那世子还要吃炸丸子吗？”

　　“当然要的。”

　　*

　　秦瑶最近发现他家世子有心事了，殷呈雅从前仗着自己天生相貌好，在衣着打扮上向来是不肯多费心思的，如今却不同，殷呈雅每日早起便催促贴身侍女给他梳头换衣，头发要梳得一丝不苟，衣裳要穿得极尽华丽，配的香囊要一天换一个样式，出门前还要对镜欣赏半刻钟，但求从头到脚妥帖精致。

　　用秦瑶的话来说，他家世子这是突然间开屏了。

　　殷呈雅不仅在穿衣打扮下功夫，还隔三差五吩咐秦瑶帮他挑礼物，说是要送同学。秦瑶想到学馆里都是男同学，料想他家世子这是交到新朋友了，心中甚慰。

　　礼物是挑好了，可殷呈雅捏在手里三天没送出去，他还没有想到合适的送礼的借口。

　　这日下了学，殷呈雅在学馆里磨蹭不肯走，刚好小五恰巧经过，殷呈雅仿佛看见了希望，一把抓住小五，“诶，你帮我个忙。”

　　小五还有点紧张，生怕殷世子是要刁难他。
　　殷呈雅掏出抠了三天没送出去的礼物，塞到小五手里，“这个，你帮我送给……送给那个谁。”

　　“哪个谁？”小五一脸认真地问。

　　殷呈雅更不好意思说了，脸颊绯红，支支吾吾，“就是……就是平时跟你玩得好的，哎呀就是你后面那个！”

　　说完这短短两句话，殷呈雅已是羞臊得浑身发烫，额上热汗都冒出来了，不等小五再问，他已飞快转过身，逃命一般跑远了。

　　小五拿着东西疑惑地转身，看见卿箬和许二公子勾肩搭背往这边过来，许期跟个赖皮猴子一样挂在卿箬身上，口中不断哀求：“卿兄，卿兄，拜托了，帮帮忙吧，我就求你这一回，你要是不帮我我明天就要被打死了。”

　　卿箬冷漠道：“又不是打死我。”

　　“卿兄，卿兄，你帮我一次吧，下次你有事我也帮你，拜托了行不行。”

　　小五心想：怎么殷世子给许二公子送礼物还要我帮忙转交，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

　　许期许二公子拜托卿箬帮忙的也不是什么大事，乃是因为前段时间殷世子忙着蹴鞠赛，课业落下不少，最近正在恶补，实在补不过来，这才又找了许期帮忙代写功课。

　　须知忙着参加蹴鞠赛的不止殷世子一人，许二公子自己也落下不少，哪有空帮殷世子代写，思来想去，许期想到了没有参加比赛的卿箬，于是央求卿箬帮忙给殷世子写写功课。

　　第二天一早，殷呈雅到了学馆，趁着周围没人，激动又谨慎地拉着卿箬问：“我昨天送你的东西你收到了吗？”

　　卿箬熬了一个苦夜帮殷世子写功课，此时正双眼乌青，面色如鬼，听殷世子这样问，他语气冷漠道：“收到了。”

　　殷呈雅小心翼翼道：“你不喜欢吗？”

　　卿箬说：“我应该喜欢吗？”

　　“我准备了好久呢！”

　　“……”卿箬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那我谢谢你？”

　　殷呈雅这才笑起来，“不客气，你喜欢就好。”

　　自从这次成功将礼物送出去后，殷呈雅一下子有了信心，每个月都让秦瑶帮忙参谋挑选礼物，一开始秦瑶以为殷呈雅是交了新朋友，可他后来一想，什么样的朋友需要世子每个月送礼物维系友谊呢，莫非世子是有了心悦的姑娘？

　　同时，秦瑶发现许二公子对殷呈雅愈发地崇拜敬重了，即便殷呈雅仍时时阴晴不定压迫他，但许二公子从不心生怨怼，反而很欢喜地跟身边相熟的人说：“世子每次骂了我之后都会让人给我送东西，他好像很在乎我们的友情诶。”

　　殷呈雅蒙头送礼物送了一整年，可从来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难免心中气馁。刚好这一年宁阳王与宁阳王妃夫妻之间生了嫌隙，王妃一气之下要带儿子回淮南娘家，殷呈雅无力左右父母的决定，于是下定了决心，要在离开京城前跟卿箬当面表白自己的心意。

　　宁阳王府的事没几天就在京城里传开了，学馆里众同学也都知晓殷世子即将远赴淮南，归期未定，都很伤怀地同他告别。

　　其中最伤心的要数许二公子，他嚎啕大哭三日，抱着殷呈雅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活像殷世子将要出殡了。

　　*

　　殷呈雅离开京城前半个月，卿箬中邪一般地失眠了，他想起殷呈雅每个月都让小五帮忙给许二公子送东西，猜测殷呈雅应当是一个喜欢收礼物的人。于是一日下学后他去了市集上，千挑万选，想选一件配得上殷世子身份的礼物。

　　可他挑来挑去也没挑中一件合适的，殷呈雅从小在金银堆里长大，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世间能有什么珍贵之物入得了他的眼。

　　卿箬忙活了一个晚上，将精心挑选的礼物揣在怀里，次日一早，他托秦瑶帮忙转交给殷呈雅。

　　三天后，卿箬从许二公子那里得到消息，殷呈雅约他明日一早在望月湖边见面。

　　听得这个消息，卿箬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觉，第二天天才亮他就早早赶到了望月湖，一等就是两个时辰。

　　直到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殷呈雅却并未按照约定前来相见，卿箬正心情低沉，却远远看见许二公子带着人往这边过来了。

　　卿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就见许二公子身后四五个家丁冲上来将他擒住，卿箬动弹不得，忙问：“许二公子这是何意？”

　　话说完，许期就从背后一脚踹在他膝弯处，逼得他双膝跪地，不等卿箬再问，许期走到他身前来，“世子让我单独约你出来，想好好教训你一顿，我自当为世子分忧，不劳他亲自动手，卿兄，得罪了。”

　　卿箬本来还要反抗，听见许期这话，他面上血色瞬间褪去，动作顿住，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你说……世子特地约我出来，是为了好好教训我一顿？”

　　“大概是这个意思吧……”许期双手抱胸，“世子没说太细，但好在我体察入微，一眼就看破世子心中所想。”

　　紧接着卿箬被人按在地上，四五个青壮年男子围着他拳打脚踢，许期更是不客气，照着他腹部猛踹了两脚，踹得他口吐鲜血，又让人打断他一条腿，让他逃脱不得。卿箬浑身剧痛，眼眶都开始往外渗血，他佝偻着身子，任凭许期等人如何下重手，也不肯发出一声痛哼，更是不愿卑微求饶。

　　打到最后，卿箬浑身是血瘫在地上，许期也打累了，拿沾了血的脚尖踹了踹他的头，“喂，你不会这么不经打吧？”

　　卿箬如将被冻死的兽一般蜷缩着，闭着眼不应声，下一瞬许期突然发难，一脚踢在他后背，将他踹进了冰冷的湖水中。

　　许期掸了掸袖子，一派得意，“好了，这个教训应该足够了，世子必然满意，我们回去吧。”

　　过了许久，卿箬才挣扎着从湖里爬上来，他被打断一条腿，一身的伤，上岸之后却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回去了。

　　其实他也有错，他不该一时被情爱蒙蔽双眼，忘记殷呈雅本身是一个多么恶劣的人。

　　他该吃这个教训。

　　*

　　卿箬离开后不到一刻钟，殷呈雅才急匆匆赶到望月湖，他从正午等到天黑，直到宁阳王妃的车辇即将出城时，他才垂头丧气地离开。

　　离城的马车上，殷呈雅哭丧着脸发愁，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卿箬没有前来赴约，哪怕是当面拒绝他，也好过这般悄无声息，让人心焦。

　　秦瑶坐在旁边，从身上摸出个东西来递给他，“世子，我这里好像有个东西忘记给你了，是你同学送的，我刚刚才想起来。”

　　“什么东西？”殷呈雅臊眉耷眼接过来，打开盒子一看，是一把小巧的银梳子，系着个歪歪扭扭的同心结，不算珍贵，却看得出是很用心的礼物。

　　殷呈雅短暂地感动了一下，问秦瑶：“这是谁送的？”

　　秦瑶抠了抠手指，“记不清了，大概是许二公子吧。”

　　殷呈雅当即脸色大变，像是被火烧到手指一般，飞快将银梳子扔得远远的，气恼道：“他有病吧！”

　　“世子别生气。”秦瑶安慰他道，同时又问，“世子今天出去见谁，见到了吗，怎么不太开心的样子？”

　　殷呈雅心中大恸，强撑着道：“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可我等了一天他也没来。”

　　秦瑶心想，世子这是去见喜欢的姑娘了，于是再次安慰道：“没事的世子，可能人家不喜欢你吧。”

　　殷呈雅快哭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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