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竟是我自己

　　翁有清一开始认为借救命之恩谋一桩差事很好，转念一想，言拙既然算计她，何不顺杆上？言家少夫人的身份虽说会带来侧目，但事情一体两面，也有许多便利。

　　说白了，翁有清就是这种人，无论落到什么境地，她都能生出‘这样也还不错’的念头。就算是猪圈，都能住下去，何况前途似锦的言府呢。

　　陈晟自始至终考虑的都是言拙的想法，他既如此坚决，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朕就为你和翁娘子赐婚。”

　　言拙还叩在地上，不用换动作，陈璋歪头淡笑：“翁娘子还不快领旨谢恩。”

　　翁有清向她一咧嘴，郑重拜了下去：“谢圣上隆恩。”

　　写完赐婚旨意后，曲致家亲自跑一趟尚书府宣读，言拙被留在太极殿与陈晟单独叙话。他这是要谈案件详情，陈璋很知趣地起身告退，并且拎走了翁有清：“儿带翁娘子到处转转。”

　　出了太极殿，陈璋在前方带路，翁有清始终落后半步。

　　“想不想看太液池？”

　　“嗯？”翁有清有些意外，旋即接到，“听说太液池富丽堂皇、美轮美奂，犹如人间仙境，若是能瞧上一眼，即刻瞎了也值。”

　　陈璋似乎没憋住笑，轻轻咳了两声，以手掩唇：“你哪来这么多词。”

　　转过拐角，尚未看到太液池，便觉香风阵阵，夹杂着环佩叮当与轻言低语声。翁有清余光去瞟，发现被簇拥在其中的女子三十岁左右，头梳惊鸿髻，戴凤鸟步摇钗，月棱眉，樱桃唇，上着肉色绫夹衫子，下着紫绫夹裙，肩搭绿绫夹帔子。姿容丰润，仪态万千。

　　她们也看到了陈璋，顿时声音全消，在原地噤声。

　　“呦，我当是谁，原来是公主殿下。怎么？最近没有差事，还有时间在宫内闲逛。”她看到其后的翁有清，马上火力全开，“这又是哪个穷乡僻壤出来的？怎么，现在宫里什么人都能进了，还是说公主殿下落魄到需要笼络穷亲戚了？”

　　陈璋不恼，笑吟吟回：“这是言司直未过门的妻子，圣上刚为他们二人赐婚，我带着她到处看看。”她侧头，“这是贵妃娘子，翁娘子快见礼。”

　　翁有清刚弓下腰，就听到吕贵妃不怀好意的声音：“礼就免了，不过既然是言司直的妻子，想必也是学贯古今，才华横溢了。”

　　“今日是你第一次来皇城，不如作诗一首，也让我们这些才疏学浅之人涨涨见识。”

　　吕华绮怎么会没听过外面的传言，自然知道翁有清不过是小小女医，认不认得字还两说，作诗作赋，笑掉大牙吧！

　　她也不是冲着翁有清，她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无非是想让陈璋带来的人出丑，必定落了她的面子。吕华绮不能直截了当为难陈璋，还不能为难一个连诰命都没有，甚至还没过门的小娘子吗。

　　再说，圣上让陈璋带人，出了岔子她吕华绮要受斥责，陈璋也跑不脱一个照看不力的罪名。

　　陈璋刚要解围，却见翁有清直起腰，若有所思环视一圈，将目光定在吕贵妃身上，不躲不闪，缓缓开口：“柳色披衫金缕凤，纤手轻拈红豆弄，翠娥双敛正含情。桃花洞，瑶台梦，一片春愁谁与共？”「1」

　　众人皆是一愣，陈璋回神轻赞：“好诗。”

　　不过好是好，在这场景下却是不太合适，尤其是翁有清直勾勾盯着吕贵妃吟出一首仙女思凡词。

　　天下皆知皇帝与故去的皇后伉俪情深，成婚多年仅陈璋一位公主也没纳妾。后来开了吕家这个头，许多人纷纷动了送女孩入东宫的心思。太子妃贤良厚德，劝谏储君开枝散叶，这才又纳了好几位后妃。

　　尽管如此，东宫也是数年无子。先帝知道太子身体孱弱，不愿多加催促。所有人谈论东宫妃嫔时都掺杂着几分同情，好似认定她们在守活寡。

　　这样过了几年，吕良娣终于身怀有孕，诞下皇孙，这才狠狠打了那些人的脸。

　　当年多少人在背地里嘲笑吕家上赶着送妹妹进东宫，却年纪轻轻尝不到浓情蜜意。

　　不过翁有清的点踩得很妙，旁人并不能确定是有嘲讽意味还是单纯赞颂吕贵妃国色天香。

　　吕华绮读书不多，但能感觉到翁有清视线中冷静残酷、具有侵略性的含义，她瞪圆眼：“叫你赞咏天家浩荡，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翁有清垂目：“民女惶恐，实在是被贵妃倾国倾城之姿震动，情难自已。请贵妃恕罪。”话虽如此，却丝毫没听出悔意。

　　吕华绮还想斥责，要知道这的确戳到她的痛处。在东宫日日夜夜难以安寝的孤寂夜晚：翻来覆去担心不能担负家庭前程的隐忧；见到陈晟与崔湖客鹣鲽情深的刺眼，她却只能守在殿中等待他点卯一般到来；那些世家大族的不屑……

　　桩桩件件，都压得她喘不过气。

　　好在苦尽甘来，现在她是贵妃，是后宫真正的主人。

　　因此吕华绮双眼冒火，想要惩治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不管她真是在嘲笑还是夸赞，都是冒犯！

　　“贵妃，翁娘子不是有意的，你就饶恕她这回。而且这首词也挺好听，回头我着人写了送到承欢殿去，就当是赔罪。”

　　陈璋忽然淡淡作声，虽然平静，吕华绮却能感觉到她的警示：到此为止就可以了，不要再不知体面地胡闹。

　　就是这样，永远都是这样。

　　吕华绮怎么忘了，陈璋是陈家人亲自带出来的孩子。当年先帝攻打绊马坡时，被敌军阻拦久久不得进，恰逢此时，崔湖客诞下一女，这是陈晟的第一个孩子，是先帝的第一个孙辈。他们喜不自禁，取名‘璋’。

　　更关键的是，陈璋出生后，先帝力克敌军，所向披靡，再无任何阻挡，横扫天下，建立陈国。彼时陈璋七岁，仍是陈晟唯一的孩子。

　　陈璋随着祖父母、姑姑和父母在战场上长大，不足一岁便被抱上沙盘，五岁就随姑姑坐在马上冲锋陷阵。在陈晟没有第二个孩子那些年，陈璋理所当然被作为帝国的继承人培养。

　　就算是现在，没了祖母和母亲，世人都认为她风光不再、大厦将倾之时，陈璋依旧风轻云淡。

　　吕华绮总是不甘心地挑衅、讽刺，试图让陈璋厚厚的防备破开。凭什么？她到底凭什么？！到现在还能如此平静。

　　然而每次的找茬总被陈璋驳回，甚至都不用搬出任何靠山，轻轻一挑，吕华绮鼓足勇气的嚣张外袍就飘飘然落地。只需要陈璋的一道目光，一个哼声，一句微不足道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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