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与游鱼

　　只是手机摔了所以没回信息吗？看着对方依旧熟络的口吻，凌卓想都没想就问了一句：你会觉得我烦吗？
　　这一次，不回信息的人变成了魏浩。

　　凌卓等了很久都没等到回信，索性先和母亲聊天：“妈，你还记得我之前说那个姓沈的吗？”

　　话音未落，凌母做十字绣的手顿了一下，紧接着，血珠便冒了出来。
　　凌卓赶忙抽了至今给她擦：“疼吗？”
　　凌母的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什么姓沈的？咱家不认识什么姓沈的。”
　　“就是咱家之前的邻居啊，叫沈亦森，我小学时候你还天天和他妈一起逛菜市场，你都忘了吗？”凌卓一边说一边表达不满，全然没注意到凌母的脸色和凌父的警觉，“要不是你一直说不认识什么姓沈的，我至于这么长时间都想不起来吗？话说你们和我唠嗑时候谈左邻右舍七姑八姨，咋就没聊过沈亦森他们呢，搞得我都忘了认识这么个人了。”

　　“你见到沈亦森了？”凌母这样问。
　　凌父突然插嘴：“不可能啊，他们不是搬走了吗？”
　　凌母激动地抬高了声调：“那他是怎么想起来的？”
　　“所以你们一直记得有沈亦森这个人，但是故意你们骗我说没有？”凌卓这才明白过来，他有点恼火，感觉自己被耍了，质问道，“为什么？”

　　“他不是什么好东西，提他干嘛？”一向随和的凌父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凌卓，“你今天干嘛去了？找那什么沈亦森了？”
　　凌卓愣住了，他最讨厌家长这样武断去批判一个人的话语，他之前的很多朋友都是在家长的洗脑下离他远去的，所以当父亲说出这样的话时，凌卓觉得格外不真实，下意识提高声调质问：“沈亦森哪里不好了？你凭什么说他？”

　　“他回来找你了是不是？你……”凌父吼着吼着，突然一阵气虚，可能是年纪大了生不得真气，却还是压制不住怒火，只得捂着胸口大喘气。

　　面对这一场景，凌卓固执地板着身体坐在原处，没说话。

　　“我这就报警。”凌父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来，见他真的在拨打110，这下凌卓也急了，他冲上去拍掉了他爸的手机，大喊道：“什么事就报警啊？你先告诉我沈亦森他怎么就不是好东西了？你说原因，让我知道原因行吗？你就算不想让我认识一个人，你也要告诉我为什么，而不是这样对我吧？你尊重我的感受吗？！”

　　“小卓，”凌母颤抖着拉住了凌卓的胳膊，“别气你爸，他岁数大了，经得住你这么气吗？坐下好不好？听话，咱好好说话。”

　　凌卓下意识想挣脱母亲的手，可目光落到她鬓角斑驳的头发，心酸取代了怒火。
　　再看父亲，老人佝偻的肩背让他心里更不是滋味。

　　他把手机递还给父亲，不知为何，一向错了也不愿拉下面子道歉的他，破天荒说了句“对不起”。

　　在双亲惊讶的注视下，凌卓坐在茶几的一角，这个角度刚好可以与二老面对面谈话。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情绪平复下来，然后说：“一开始我只是做梦，梦见了小时候的朋友，包括沈亦森，所以我想问问你们有没有这个人，但是你们明知道有这个人，却不告诉我。”

　　父母低下头，似乎在认真听，又似乎在沉思。

　　凌卓又吸了口气，缓慢地吐出来，缓解竭力嘶吼过后的无力感：“如果你们不喜欢他，那你们可以告诉我这个原因，我有我的想法，我会根据你们的意见作为参考，自己判断他是不是个好人，你们瞒着我不让我想起这个人，甚至直接诋毁他，甚至用报警吓唬我，这些在我看来，太小题大做了，也太不尊重我了。”

　　见父母更加沉默，凌卓突然就委屈得想哭：“我不喜欢别人向我隐瞒什么，你们还是我亲爸妈呢，把话说开就这么难吗？我都说这么多了你们都不说话……”

　　“乖宝，”母亲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伸手擦掉他脸上的泪，柔声说，“沈亦森那孩子会带坏你，咱不想他好不好？”

　　凌卓原本想哭，听到这话却又想掀桌子。他真的不喜欢听“带坏你”这样的话，很多人都爱拿凌卓的过往说事，末了附带一句“不想被带坏就离他远点”。

　　他本以为是那些人混淆是非颠倒黑白，可如今他悲哀地发现，自己的父母似乎也是如此。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只为了追求那个答案：“他为什么会带坏我？”

　　一旁的凌父突然问：“你和他见过面了？”
　　至此，凌卓下意识撒了谎：“没见过。”

　　凌父松了口气：“那就别想了，他一天天不务正业，有时间想他还不如交个新朋友。”

　　凌卓捏紧了拳头，声音有点抖：“哪种不务正业，可以细说吗？你要是能说清楚，我就不想了。”

　　凌父闻言，再度陷入沉默。
　　凌母推了推凌卓：“乖宝，别问了，快回去睡觉吧。”

　　凌卓避开母亲的手，再次抬高了声调：“我就要个准话，有这么难吗？”
　　听到这话，凌父的脾气也上来了：“瞎打听这些干啥？你也想不务正业吗？”

　　“我什么时候不务正业了？他怎么不务正业了？不务正业能……”
　　能考试全国最好的师范大学吗？凌卓想吼出这一句，但他说到一半就噤声了，他还不想让父母知道他已经和沈亦森见过面了。

　　他觉得自己要被各种急切的情绪冲昏了，有种心气郁结又无法调节的无力感。
　　他扶着茶几站起来，觉得头晕得更严重了，说话也没了刚才的气势。
　　“你们家长总有偏见，”凌卓这话说给父母，也说给自己，“就像别人听点流言蜚语就觉得我不是好学生一样，你们也无凭无据就说别人不务正业，还试图强行让我和你们一样这样想。”

　　他的语气很低落，说完这句便起身回房间了。反锁门锁的声音在死气沉沉的屋子里响起，这声音格外明亮清晰。

　　回到房间后，凌卓没有开灯，他拉上窗帘，在昏暗的环境下静坐了很久，烦闷的情绪终于排解些许。

　　他像个尸体一样瘫在床上，打开手机。魏浩恰好在这时给他回信息，居然只有短短一句：是我吵到你了吗

　　凌卓心头一颤，似乎是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小心翼翼，明明看起来那么大大咧咧的人。
　　凌卓胡乱抹了抹还湿润的脸颊，回了句：“才没有，和我爸吵架了，不就是补习班吗，去呗。”

　　盖世老鼠：你也和你爸吵架啊？哎算了，代沟难免的，来补习班见识一下物种多样性，心情就好多了，而且中午咱俩还能喝酒去。

　　这提议蛮不错，只是……凌卓侧耳倾听屋外的动静，父母正在小声商量，他们怀疑凌卓遇到沈亦森了。
　　他想了想，给魏浩发信息：你明天来找我吧，我就不定闹钟了。
　　末尾附带了他家的地址。
　　魏浩立刻发来一个［OK］的表情，然后回道：早点睡觉，别总打游戏，你那眼镜度数不低啊。
　　凌卓本来不想再回，他觉得没意义，但魏浩刚才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他心有余悸，想了想还是回了句：嗯，你也是
　　盖世老鼠：［晚安］
　　0：［再见］

　　退出和魏浩的信息框，凌卓下意识看了消息界面的另一个聊天框。
　　十分钟前，沈亦森给他发信息：到家了吗？

　　他点进对话框，输入文字：我爸妈说你不务正业，怎么回事？
　　想了想，他又删掉了这行字，换了种还算委婉的方式：你还记得我爸妈吗？
　　还是很奇怪，他又把这行字也删了。

　　思索一会，他发了句：“到家了，然后和我爸妈吵架了”。

　　屏幕上方立刻显示了“对方正在输入”，五分钟后，沈亦森回他：能打电话吗？
　　凌卓皱起眉头，输入半天，就一句话？

　　他看了看反锁的房门，然后走到阳台，又反锁了阳台的门，这样一来，隔音效果就万无一失了。

　　做完这些，他坐在阳台的小板凳上，回了个“嗯”。
　　沈亦森的电话立刻打了过来。

　　凌卓刚接下，对方就说了句：“对不起。”
　　凌卓：？

　　沈亦森的声音很低：“是因为我和父母吵架吧。”
　　凌卓“嗯”了一声，他觉得沈亦森似乎什么都知道，让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与此同时，一向掌握话语权的沈亦森也沉默了，两人相对无言，看着通话时长一分一秒计时。

　　第1:01秒，凌卓终于开口：“虽然我不知道你哪里不务正业了，但既然你愿意相信我，那我也可以相信你，我相信你一定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电话那边又是长久的沉默。
　　凌卓看向外面，川流不息的车辆匆匆而过，杂乱的鸣笛声不断地响，他又说：“我知道被别人家长无缘无故说坏话的感觉，所以我不想只听他们说，我相信你不是他们想的那样，我想听你亲自说。”

　　又过了很久，沈亦森的声音也传来：“如果他们想的没错呢？”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要听不见，以至于凌卓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就是他们想的那样，甚至不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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