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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新月(九)
元英有些诧异,脱衣的手顿住,回身看惜月:“为什么?”
“她有了未婚夫了。”说到这里惜月顿了顿,“我还给了她三百两赎身。”
“那确实不好拆散人家,只是怎么现在才发现呢?”元英皱着眉,“只怕王尚书那边不好交待,是我们请了人来,现在又要拂他的面子。”
惜月不语。
元英见惜月没有声音,回头望向她,有些疑惑:“怎么了?你不舒服么?”
惜月眼前浮现起芸娘哭得无助又茫然的样子,她摇了摇头。
元英将脱下来的衣服挂到屏风上,不甚在意道:“其实当时你让芸娘回来跟王尚书陈情,王尚书未必不会同意这件事,还能成一段佳话,你这样擅作主张,只怕那位芸娘回去后,她的妈妈也不会放过她。”
说到这里元英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啰嗦,有些好笑:“反正你再找一位姑苏女子送给王尚书吧,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儿,外派的调令下个月就要出来了,现在也快月底了。”
“是吗?”惜月喃喃道,“只不过,又是一位苦命人罢了。”
元英一怔,他转过身直视惜月,心中的不解已经开始变得有些不满了,问道:“苦命人?难道待在花坊唱曲儿以色侍人就比进府更好命些么?惜月,你怎么会这么想?”
“以色侍人?”惜月看着元英,一字一句道,“我没怎么想,我只是看着那些年轻的女子身不由己,有些可怜她们罢了,她们被送进府里,像是被贵人买下来的漂亮玩意儿一样,赏玩几天,就丢一旁了,可是她们......她们也应该有自己的人生。”
元英听完后,脸上浮现出了古怪的笑容,似乎有些听不懂惜月在说什么:“她们是签了卖身契的女子,还是在欢场的女子,这不是最好的归宿么?”
“你是这么想的么?”惜月看着元英在烛火下笼罩的脸,他眉眼依旧清俊,由于在官场上待久了,即使没有表情也带着三分笑。
元英不置可否。
可是惜月不认为元英是这样想的啊。
“你总不能想着所有的女子都能有你这般的生活际遇。”
惜月感觉头脑一晕,好像有些听不懂元英在说什么,甚至连元英的脸也有些模糊起来。
“你在嫌弃我的身份么?”惜月说。
元英这几天天天公事缠身,晚上又因为芸娘之事后面还得跟王尚书解释,一时觉得疲惫至极,人也不如平常耐心。
他忍着不耐,看着惜月说:“你不要乱想,你和她们不一样。”
最近惜月人也不似刚进府时大度,总是盘问他在外面的事情,他堂堂宰相之子,从六品官员,难免会有应酬,对她说了又要不高兴,不说她也知道,更不高兴。
元英从前只觉惜月风骨风流,情趣皆佳,样样都好,现在也不是不好,只是沾了些烟火气,不似刚开始那样得人怜爱了。
想着心头烦闷,又穿上衣服,准备出去。
“你要出去做什么事?”惜月忍不住上前问。
“还有些公事没处理,我去书房看一下,晚上你也不用等我了,别熬坏了身子。”
眼看着元英穿好衣服,大步走出去,惜月突然第一次感觉到了窒息。
她感觉自己好像走错了路。
曾经她在花坊时,就已经想清楚,不需要爱,她只需要将自己嫁给一位有钱人,无论对方家世年纪,但是一定是要有钱,并且是正室的身份,她无所谓守寡。
她眼睁睁见过自己的娘亲在那个小院里怀着对一个一年来不了两次的男人的爱意,一天天沉郁、消瘦,最后直至死亡。
她不需要爱。
元英出现时,他正直、正派,风度翩翩,他平视着惜月,平视着所有花坊的女子,他并不带着世俗的偏见对待这些身不由己的女子们。所以惜月一开始对元英敬而远之,因为她清晰地明白自己的心跳,为了避免结束,她一定要拒绝一切开始。
但是那一瓶瓶青梅酒,一封封信笺,一次次伸过来的手。
娘亲,我走错了吗?
惜月怔怔地坐了一夜。
第二天竹青进房帮惜月梳妆时,看见她眼下的青黑,本来想说的话又忍了回去。
惜月余光见她欲言又止,看了看新送来的那对鬓钗,道:“别支支吾吾了,说吧。”
“月夫人,老爷昨晚到大夫人那边过夜了。”竹青声若蚊呐。
惜月的手一顿,若无其事地放下鬓钗,“哦”了一声。
上午她出门约了如意出来,由她出面去了芸娘的画舫,芸娘倒也聪明,没有一回去就着急把钱交出去赎身,如意将芸娘赎了出来,说是要带回凤鸣坊,那妈妈也就没有多言。
等载着芸娘的马车转过街角,惜月在另外一辆马车上与其遥遥相望,欢意扯了扯惜月的衣角:“你要不要去跟她道别?她知道是你帮的她。”
惜月看了一会儿,摇摇头:“不了,没有意义。”
欢意不置可否,示意车夫将芸娘带走了。
“你帮我再寻一个姑苏女子吧,颜色要比芸娘更好些,价钱都不用考虑,最主要是自己心甘情愿,不要再出这回的岔子了。”
欢意点点头,惜月却有些自嘲地笑了:“我有时候觉得,我好像不是嫁作人妇了,我好像一个人牙子,四处张罗宴席,搜罗着姑娘。”
“我好像变成了玉妈妈。”
欢意有些担心,挽着惜月的手:“月姐姐你这么好,不要这样想,你不知道芸娘对你有多千恩万谢,这件事换做别人肯定会作壁上观,但是月姐姐你没有,而且我们的能力有限,月姐姐,你已经很了不起了。”
“是吗?”惜月怔怔道,“欢意,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看错元英了呢?”
欢意有些诧异,歪着头看着惜月:“什么意思?月姐姐你是说元公子,骗你了吗?可是他不是已经接你进府,还让你管家了吗?如今你也怀孕了,无论男女,都是元家第一个孩子,你一辈子都衣食无忧了呀!”
惜月抬眼,外面湿漉漉的墙上爬满了爬山虎,风儿吹来,叶如浪般滚过。
可是我爱他。
我爱上了他。
所以衣食无忧和地位并不是我想要的东西,我爱他,是赤诚的爱,是不掺杂质的爱,我只希望也得到他同样的爱。
我最怕的是,我爱的,是我以为的那个人。
而元英,并不是那个人。
欢意愣住了,她才十五岁,脸上稚气未去,她实在难以懂得惜月的意思。
“月姐姐,元公子不好么?”她小心翼翼有些疑惑地问。
“他......”想起清早元英让人送来的翡翠阁最新的流光珠鬓钗,惜月心里有种无力的委屈感,“他很好......”
欢意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她知道惜月姐姐很难过,她好像有点要碎掉了,但是她无从去排解她,欢意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还是个小孩,她完全不懂惜月的恐惑。
过了许久,惜月才缓过来,惜月一抬头就看到欢意关切的眼神,心里不禁内疚,她握住欢意的手:“你最近还好么?”
欢意叹了口气,拿出手帕搅了搅,道:“也还行吧,我最近碰到了一个商家子弟,他年纪轻轻的,仗着家里有钱,非要纳了我。”
惜月蹙起眉,她明白这样的客人如果太过纠缠,于她们来说并不是好事,甚至是个大麻烦,想到这里,她脑海中不禁闪过一个总是低着头的书生背影。
“你若是不喜欢他,我去跟玉妈妈打个招呼。”惜月道。
“哎呀不用啦!你打的招呼不少啦!”
欢意甩了甩手帕,车厢里都是少女欢快的味道:“你是不知道你现在在京都多火,大家都说你上辈子修了天大的福气呢!”
惜月笑容一窒。
“玉妈妈知道我是你的人,她不敢逼我出去待客,我现在好不容易唱出一点名气了,想着好好再努把力!我知道自己够不上妙音娘子,但是能被选上参加这样的赛事,我也是心满意足啦!”欢意无知无觉地快乐着。
“那就好。”惜月收敛住表情,笑着替欢意理了理头发,“你自己也机灵一点,我是把你当妹妹看待的,我现在看似风光,但说到底只不过就是个妾室,你以后的婚事一定要由我把关。”
欢意听得眼睛一热,靠在惜月肩膀上,撒娇道:“月姐姐,你也是我的亲姐姐。”
这边事情办完,回府后,到了傍晚欢意就着人传来消息,说找到了合适的人,这回没有任何差错,这个女孩儿清清白白,也很希望早日赎身。
惜月看了消息就吩咐管家带着钱去接人了,元英刚回来说跟王尚书解释清楚了,这边今晚就直接把新人送过去,也算无事。
晚上元英解衣正准备卸下时,惜月突然说:“我今天身子实在不舒服,你去静娴姐姐那里吧。”
元英一愣:“我只是想陪着你。”
惜月翻过身,背对着他:“我今天头疼,想一个人睡一晚。”
元英站了一会儿,直到惜月以为他走了,却突然感觉自己被拢入了一个怀抱,淡淡的木质香传来。
“孕中女子多思,今日我算是领教到这句话了。”
“母亲前几日说我已经好几个不进静娴的房了,怕府中下人怠慢她,就去了一次。”
惜月闭了闭眼,一滴泪水滑落,她轻声说:“我不是怪你去静娴姐姐那里。”
元英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为芸娘的事情,但是你要看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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