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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9
5月17日是南暮雪的忌日。
车开至红叶林道,交通拥堵,温寻索性让司机停车:“就到这里吧,我一个人过去就好。”
司机临时将车停在路边:“一路小心,温总。”
温总下了车,关上车门:“你先回去吧,今天不必等我。”
司机:“那么温总,有事您再打给我。”
慈安公墓是盛江市最美的陵园公墓,坐落于两片柏树林之间。从红叶林道过去,有近二十分钟的步程,要经过一段坡度较低的上行路。路很窄,两侧千年古柏常青,高耸于云雾之中,遮天蔽日。
不是清明节,来拜祭的人不多,显得清静的墓园更加冷清。
温寻提前在花店订了一束百合花,是南暮雪生前最喜欢的花束。
南暮雪的墓碑位于秀雅区7排20列,在这片景色优美的风水宝地里并不出众,是角落里一个非常不起眼的位置。
这是六年前温寻为她挑的墓地——或许用“挑”这个字是不合适的。准确来说,是凑的。
那时的温寻刚毕业,手上没什么钱,而南溪月还在上学,南暮雪有除了南溪月外便没有别的亲人,所有的丧葬费用都是由温寻筹备。由于手头拮据,用钱又迫在眉睫,温寻不得不问朋友借钱,连葬礼都无从筹备,只能将南暮雪骨灰匆匆下葬。
因为南暮雪的死,整整一年的时间,南溪月的精神都处在一个很糟糕的状态。
后来南溪月不告而别,温寻每年都会在清明节和南暮雪忌日来慈安公墓祭拜。就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她从未与南溪月相遇过。
这是第六年。
墓园不久前刚下过一场雨,墓碑上残留有少许树叶。
温寻俯身掸去落叶,将手中的花束放在墓碑前,半蹲下腰,对照片上的女人露出温柔的笑:“暮雪,好久不见。”
她的笑容夹杂了些许悲伤,语气却是平静又轻松的,仿佛这个老朋友真的在墓碑后做着沉默且忠实的倾听者。
“不久前,我去温哥华参加活动,在飞机上遇到了溪月。”
“她看上去很好,和跟我们在一起时很不一样,明显开朗了许多。”
“我想你也会觉得欣慰吧。毕竟……那是你最疼爱的妹妹。”
“我不知道她这些年来是否有来探望过你,但我想她一定比我更加想念你。”
“如果她不曾来过,希望原因不会是害怕遇见我。”
林间的风吹过墓碑间的矮木,照片上的女人温柔娴静,嘴角含笑,似在回应着她的叙说。
温寻将百合花瓣洒在墓碑前,起身的刹那,听见身后有沙沙的脚步声响起。
“果然,每年的这个时候你都会来这里。”
女人声音冷清,带了几分明显的疏离。
纵使这些年鲜少有交集,温寻仍旧听得出声音的主人是谁。
“今天怎么有空?不用出席活动,也不用陪林姨?”
“是她让我来看看,会不会遇见你的,”林蕴在墓碑前停下步子,俯身将花束放在墓碑前,看向照片中女人的眼神分外复杂,“南暮雪如若泉下有知,大概会很庆幸有你这样的朋友。”
“她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也是我在舞蹈系唯一的挚友。无论活着还是死了,这一点都不会改变。”
温寻的语调平静近乎冷漠,落入林蕴耳中,却宛如见血封喉的利刺,残酷地在她们共同的记忆中划分开她与她的区别。
“唯一?”林蕴重复了那两个字。
“是。”
林蕴唇边展开一抹讽刺的笑:“温寻,你还是这么薄情,一点都没变。”
“我以为你应该清楚,我们早就不是朋友了。”
“是啊……”林蕴的语气里有着深深的自嘲,话音低了下去,“我们早就不是朋友了。”
“既然这样,你又何必来这里。”温寻声音淡漠,如同在宣判一段关系的死刑,始终没有正眼看过她一眼。
“厌恶我,是吗?”林蕴笑得凄冽,“因为那晚我的话刺激到了南暮雪?还是觉得我自甘堕落,和陆邈那种人合作?在你心里,只有南暮雪才是崇高的月亮,而我一直都只是一个卑鄙小人。”
九年前的盛江大学,她们是舞蹈系最默契的搭档。南暮雪与温寻是负有天才盛名的双生花,但自始至终站在温寻身边,和她完成一场又一场完美演出的人,却是她林蕴。
那时的她是那么的羡慕南暮雪,也是那么的崇拜温寻。她拼了命地追赶天才,成为她们身边最显眼的那一片绿叶,以为自己能够坦然接受平庸,满足于做天才终身的挚友,却没想到后来的她们竟会走到这一步……
“温寻,你知道吗?我的母亲每年都向我问起你,问起我们,我却至今不敢向她道明真相。即便你因为南暮雪的死,已不再见我,不再见她。我母亲却仍旧挂念你,担心你……”
“不敢?”温寻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转身面向她,目光如刀,“那是因为,你同样不敢告诉你的母亲,你对南暮雪说过些什么——不是吗?”
林蕴咬紧下唇,身体微微颤抖着,避开她视线,一时竟无言反驳。
为什么偏偏是那个时候呢?
她承认她对南暮雪说过尖锐的话,就因为这样,南暮雪的死就要归咎于她吗?
她至今仍记得南暮雪死去的那一天,温寻对她说的话。
——“我以为你只是敏感又自我,没想到你恶毒又善妒,竟然真的会去找南暮雪。”
——“你对她说的话我不感兴趣,就算你不说我也猜得到。”
——“我们不再是搭档了。也永远不再是朋友。”
“林蕴,我们还是不要再见了。”
*
傍晚时,墓园已经没了人影。
夕阳的光斜穿过松柏间的缝隙,将余晖铺满大地,像一盏冥灯指引着下山的路。
在墓园门口,温寻的手机响了。
她停下步子,低头看见南溪月发来的消息。
南溪月:【我回国了,方便把烟寄给你吗?】
Wineva:【你在机场?】
南溪月:【到公寓了。】
Wineva:【吃过饭了吗?】
南溪月:【还没有。待会儿下楼吃。】
温寻退出聊天界面,打开手机相册里保存的排班表,确定南溪月明天休息后,对她发出邀约:【我也还没吃,干脆一起?】
南溪月:【你在哪里?】
Wineva:【离你不远。也就四十多公里吧。】
南溪月:【?】
Wineva:【你不是有两天假吗?难不成还有约会?】
南溪月:【四十公里,就算驾车也需要一个小时。】
Wineva:【所以?】
南溪月:【现在已经快要六点钟了。就算是现在打车,也需要七点多才能在餐厅见面。】
Wineva:【哦~你挺自觉的嘛,我还没说,你就想着来慈安区找我?】
南溪月:【……】
Wineva:【公平起见,一人一半路程,市区见。如何?】
南溪月:【需要这么麻烦吗?】
Wineva:【没人陪我吃饭,我很寂寞的。一个寂寞的女人向你求助,你就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吗?】
南溪月:【你会缺人陪吃饭?】
Wineva:【不缺的话,我何必费这口舌?我请客,就当是犒劳你帮忙,这总可以吧?】
南溪月隔了好一会儿,终于回复道:【我坐地铁来,会比你慢一点。】
Wineva:【我还没饿,这点时间等得起。】
两人约在市中心的商业街,温寻提前预约了一家西餐厅,搭车过去半小时就到了。
餐厅位于商业大厦顶楼,视野开阔,透过窗能俯瞰整个城市的风光,高楼大厦缩略成繁华夜景,拉近了与星空的距离。
温寻手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把玩着酒杯。
二十分钟后,包间的门被推开,她闻声回眸,视线就这么移不开了。
南溪月妆容素净,着一身纯白荷叶边长裙,窈窕曼妙的身姿包裹在修身的布料之下,仿佛温柔的月光映入眼眸。
“抱歉,我来迟了。”
“没关系,”温寻唇角轻微上扬,“你今天很漂亮。”
不吝啬的夸奖令南溪月红了脸颊,她拉过椅子坐下来,修长的手指拿过菜单,翻开之后才发现这家餐厅的价格高得惊人。
温寻适时开口:“点你喜欢的就好,不用有顾虑。”
现在的温寻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四处筹钱的毕业生了,高档餐厅的一顿饭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南溪月清楚这一点,没有太过拘谨,随意点了餐,便将菜单递交给温寻。
温寻扫了眼菜单,眉头轻拧,不动声色点完餐后,将菜单交给服务员:“再来一杯冰咖啡,一杯红酒。”
服务员离开后,包间内只剩下两个人。
头顶吊灯光线暧昧,气氛却沉闷得尴尬。
“你的烟……”
“吃完饭再给我。”
戛然而止的对话,凝固了本就僵持的氛围。
这还是重逢以来,南溪月第一次和温寻独处。
她本就不是擅长活跃气氛的人,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没有了网络这层面具,面对面似真心袒露,她们之间竟比路人更加陌生。
也许她该感谢温寻的请客,毕竟这顿饭的价值远胜过她购买的两包烟。
但她知道温寻不爱听这样的话。
与其说错,不如不说。
最后还是温寻先挑起的话题:“最近怎么样?机场暴雨,航班延误,想必挺烦躁的?”
南溪月一怔:“你怎么知道……”
温寻轻轻笑了,弯成月亮一般的眼睛里划过一抹戏谑:“你可是连排班表都给我了,我想了解这些很难吗?”
南溪月垂下眼睫毛,避开那双洞悉一切的锋锐眼眸,只觉得一股隐痛在心脏处蔓延开来。
不难。
这当然不难。
信息如此发达的时代,任何人想知道一趟航班是否延误都易如反掌。
她只是没有想到,在她不告而别的五年之后,被她抛下的前女友还会和热恋时一样,关注着她的每一个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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