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戏子的故事(演艺圈)

作者:狸不可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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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发恶疾


      楚眠双听孙制片鬼扯,不禁分神想:这把嗓子要不是生在他身上,着实应该演一回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状元郎。现在么,只配当个五陵少年争缠头去了。
      回过神来张张嘴,想解释没欠几十万那么多,却被话赶话地截走了话头:“该不会是脑子清醒了,来巴结小爷我?可惜啊,过了这个村,现在没那个店了。哪怕你想卖,我也不买你这笔烂账!”

      在场的工作人员哪个不是人精,都听出这位孙老板是特意来找不痛快的。
      这不痛快他以往只逮着毛彦戈和陶文静两个薅,今天好容易来个新面孔,居然一上来就配享有这份尊荣,就不能不叫人感到惊奇了。

      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楚眠双进组之前就跟他有交情,只是这交情已经破裂很久了。

      爱好八卦是人的天性。摄影棚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这会儿顺应天性小声交流起来。新老成员各自捉对,用蚊子叫打起了隐蔽的电报,来来回回都是科普小料:

      本来按上头的意思——具体到个人,也就是孙亮孙制片本人的意思,他出钱投资、砸钱攒局,何子萧这个角色归他侄子吴友谅简直天经地义。
      可编剧导演各路主创一合计,何生借尸还魂前后突然要分两个人演了。

      孙亮当时大为光火,携雷霆之怒冲到剧组,抓着导演就问:人剧版聊斋怎么就是一个人演?

      刘导心说也得你侄子有人家那演技,可问题是话不能直说,只能委婉表示:
      那会儿是影视行业环境不好。现在时代变了,咱文艺工作者也得与时俱进嘛。还了魂本来就换身体了,有条件不得多雇两个?这演出效果好了,观众才买账。观众买了账,票房才好看。票房好看了,花出去的经费不就回本了?

      甭管这话有没有道理,孙亮就他娘的不是个讲道理的人。可撸起袖子想把人掀了吧,这个姓刘的是上面拍板定的,没点由头还真掀不走;干脆把戏台子拆了吧,这个项目上面又看重得很,指不定派谁来送钱。要是来个不对付的,到时候为他人作了嫁衣,不就白受气了?

      扳着手指头这么一盘算,他孙老板怎么竟拿小小一个导演没丝毫办法?这不应当!

      可男主的选角被遭瘟的老刘头彻底把持,暂时是插不了手了,制片人的劲儿只能往别处使。

      于是剧组先后没了几笔经费:考究的明制汉服受潮了,不能穿;飞去甘肃天水民居取景的日程取消了,说是当地有关部门卡审核;原本预订的化妆团队突然联系不上了,好不容易电话打通,对方却说这边先换的别家。
      临近开机,这会儿再要从头找服装厂、挑取景地、雇妆造师,桩桩件件,哪样不花钱?这么一通折腾,本就不多的资金立马捉襟见肘。
      这一没钱二没关系的,就算演职人员齐活了,戏又怎么开得起来?只能再找上投资商。
      之前几笔经费是怎么没的,刘导心知肚明。可挨家挨户问过去,给钱最痛快的还是孙老板。转账快还不多话,堪称所有打工人梦寐以求的甲方。
      刘导秦导一干人料想没这么简单,都合计着甲方什么时候摊牌。果然邪恶也只会迟到不会缺席,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等剧组打完秋风、抹抹嘴要溜之大吉的时候,该甲方终于图穷匕见,说我这里有几个好苗子。

      乙方能怎么办?只能笑呵呵搭腔,表示我们这儿就是块肥沃的稻田,什么苗子都能栽,您尽管送。

      对方从善如流,前前后后倾情奉献了十多根“好苗子”,其中就有尹可和楚眠双。

      尹可不用说,孙老板的“心肝宝贝”。在外当得了移动版千里眼顺风耳,在内更是放得开玩得花。堪称居家办公必备的一款多功能产品,叔侄俩用了都说好。

      楚眠双么,货比货得扔。情商低,人也木。脾气就像茅坑里的石头,是又臭又硬。

      真要说起来,孙亮最先看好的还是他:不用额外关照就能进二轮面试,可见心机手段相当够用。
      可惜这个楚眠双非但没同款竞品嘴甜会来事儿,还不讲契约精神。嘴上扯什么热爱表演,实际上做起事来没一点诚意。拍戏不都讲究为艺术献身吗,让穿个戏服都不愿意,出来拍什么电影?
      还表演专业出来的,一点爱岗敬业的精神都没有。找搬家公司、拉黑别人手机号倒是快,办事畏畏缩缩的,一看就不是个能红的料。

      后面这段由知名不具的秦先生推测补充。
      一帮人猫在棚外,听他给孙制片配内心独白。这里树荫浓密,还正好是摄影棚的死角。站在棚里打门内往外望,除非有两米高,否则是看不见什么的,入眼大概只有象腿粗的一排香樟树干。
      众人见秦老先生说得头头是道的(事实上的确奇准无比),都好奇他的消息渠道。

      有个导演助理跟着他跑上跑下混熟了,打手势问:别不是趴人床底下听来的吧?那可是违法的。

      实名不具的秦导横遭手下顶撞,急得手上一用力,摸坏一根胡子:你小子怎么说话呢?他老秦像是胡咧咧的人吗!这孙子每次搞潜规则懒得换个套路,招数都不带变的,用得着钻床底?光在酒店大堂撞见他吹牛逼都有三四回。还回回开的免提,不想听都不成!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交流了什么信息,一个个都走得远远的。他带了十天半个月的助理摇摇头,手里比划两下,也走了。
      秦导眯缝着眼努力辨认,看出他说的是:背……后?

      他伸手往背上一摸:摸了一手汗,其他倒没什么特别的。难不成是后面的摄影架倒了?

      “秦导,你老眼界高。有什么高招,说出来让我见识见识?”孙亮阴恻恻的声音在他脑后响起。
      他的声不像他的人,抽烟喝酒轮番摧残也没让它被世俗污染。吐出一长串句子时,更是既有双簧管对青空长鸣的明朗悠扬,又有琵琶玉盘走珠般的筋道弹牙。哪怕刻意阴阳怪气地揶揄人,也不因此显得尖酸刺耳,反倒生动极了,叫听的人恍惚间从喉头舌尖漫出橙花、薄荷和西柚果粒的香气来。

      秦导背后说人被抓个现行,一捋胡须,转瞬明白过来:他刚才做口型发电报的时候,有几句过火的不小心说出声了。

      投资人,能咋办?有些钱不是大风吹来的,是他老秦捧臭脚捧来的。
      他颤巍巍转过身,还逼真地撑了一把树干,毕恭毕敬道:“哪里哪里,不然你试试多读书?我那时候女同学都喜欢顾城北岛,你要不先背徐志摩?这个好背一点,我个人比较推荐初学者从简单易懂的入门,把兴趣培养起来是最重要的……”

      “秦老师,那他应该先背唐诗三百首,我感觉现代汉语对他来说太难了,”楚眠双也走过来,帮他出谋划策。况且这么鲜活跳脱的嗓子就适合吟诵工笔画一样静美规整的诗,好比冰淇淋适合炎炎夏日,羊肉火锅适合数九寒冬。

      秦导想了想说也是,放下手摸摸楚眠双机灵的脑瓜,赞许道:“你是懂因材施教的,语文成绩不错吧?怪不得戏也好。”夸完这一句还觉不够,顺势把台词、形体这些老一辈影视人能欣赏的优点都夸了一遍,连三庭五眼的分布都没落下,雨露均沾地表扬说“一看就有福气”。

      没人把他当回事。孙亮被晾在一边好一会儿,差点没气个半死。他看看姓秦的瘦成骷髅的老脸,又看看姓楚的白得半截入土似的嫩脸,嘴唇子抖个不停。抖着抖着脸色一变,捂着胸口委顿在地。他整个人缩成一团小口小口喘气,不多时就出了一脑门的汗。

      楚眠双看他不像装的,尽管没有太大感触,还是迅速蹲下身察看情况:不容乐观。他没抬头,沉声说:“是突发心绞痛。”

      秦导意外地瞟他一眼,人已经站在另一侧下风口,以不符合年纪的利索手脚三两下挪开孙亮蜷起的四肢,一边招呼他帮忙把人扶到树下。

      但孙亮两条胳膊三条腿都软绵绵的,使不出力气。扶着他,他不起来;架着他,他直往下掉,循序渐进地摔成了一滩烂泥。
      楚眠双干脆把他打横抱起,走两步放下。这滩烂泥金贵得很,他始终记得轻拿轻放。

      秦导趁这会儿手上闲下来,掏出手机一甩,拨了急救,走到边上报地址去了。只是楚眠双来时一路走一路算,影城离市中心足有十来公里,救护车大概率赶不上急救的黄金时间。

      孙老板瘫在树脚跟。脑袋耷拉着,软手软脚的,又有缩回一尾虾米的趋势。楚眠双接连替他掰开两次,有些不耐烦了,索性屈膝蹲下,双手直接摁住他肩头。
      没怎么注意力道,薄薄一层衬衣裹着皮肉磕在糙树皮上,大概是疼的。另一股更彻骨的疼痛从手下的两弯肩膀深处传递过来,一阵慢过一阵,从一开始的急促中平缓下来——或许应该说变得微弱了。

      楚眠双从本心来说,是极厌恶这种过于粘腻的碰触的。尤其是那两条肩胛骨忠实地传导着主人的心律,好像他手中握着的不是肩膀,而是这个人搏动的脏器。每一泵都非要蹭过他的手掌心,亲密得让人不适。

      孙老板刚才嬉皮笑脸的,现在倒是老板着张脸:冷汗涔涔的下,两块眼皮像蛹中肉虫一样,挣扎着要破开迷昧。嘴唇也是,一直在执著地蠢动。

      “药……袋……”

      尽管微弱,但确实在说话。

      楚眠双俯首靠过去,顿了顿,谨慎地把左耳缩到一掌开外。没想到还是太近,一口湿气的余温散入到耳蜗。他半边身体陷入被病菌鞭毛扫到的错觉,鸡皮疙瘩从侧颈一路攀升,恶寒带起生理性的反胃。

      这回话是听清了:药在衬衣口袋。
      算个好消息,对孙老板本人来说是这样。至于楚眠双,他救人的欲·望一度低迷,但干呕过后感觉好了些,就狠狠心,指尖逡巡两下,把一板药从开口松弛的衣袋中极快地抽出。

      药片板空了一半,斜斜印着硝酸甘油的字样。

      恰好秦导打完电话回来,楚眠双把药拿给他一看,他人还没站定,就大松一口气:“原来老孙带药了!咋不说呢,120打早了……”
      嘟囔着,人又走到僻静地方去拨号了。秦导连几分钟前人家痛得说不出话的样子都忘了,可见担心得实诚,也放心得实诚。

      跟秦导确认了,这药跟人一样麻烦,还得给他含在舌头下面。

      楚眠双钳住他还在翕动的下颌,迫使他把嘴张大到整根舌头都看得清楚。

      “听得见就日一声,”楚眠双估摸着他还有意识,在他耳畔说完,立马伸长脖子,火速离他半米远。

      孙老板果然十分顺畅地“日”出了口。觑着他舌面抬起了,楚眠双拇指一压药板,弹豌豆一样把药片弹了进去,再眼疾手快地给他合上嘴。大抵药苦得不行,明明该是吃惯了的,这大老板依然呛咳一声,好在肌肉记忆还在,药没咽下去,还含在舌头底下。包装纸上写的用量是每次三片,楚眠双如法炮制,又喂了两口药给他。

      短时间还看不出药效,但大约是出于安慰剂效应,孙老板半昏半醒间知道自己服了对症的药,从方才起牢牢板着的脸松开了,呼吸绵长起来,惨白灰败的脸色也像样了许多。

      楚眠双把剩下的药插回去,对他额前细密的汗珠视而不见。想着秦副导演看上去接受过急救培训,病患交给他一定万事大吉,就放下这一桩,飞也似的回到摄影棚。

      只在脑海中闪过一个无关痛痒的念头:这老板看着秤砣一样,拎在手上倒也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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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突发恶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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