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夏夜

　　印象里的丁依婷，家境优渥，在溺爱里长大，傲慢而又骄纵，她的撒娇和热情永远只对她看得上、或者同阶级的人。

　　而对于沈茹菁这样家境普通甚至算得上清贫的人，她向来未曾正眼看过，都是颐气指使居多。

　　沈茹菁印象最深的画面之一，就是每逢开学，她和沈丽华一起吃力地抬蛇皮袋时，丁依婷全家十几口人送她上学，替她铺好床单收拾衣服，妥帖安排好一切，宿舍被挤得满当当的。

　　这是第一次，丁依婷亲昵地挽着她，用这样的口吻跟她说话，反而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对方仍是张扬跋扈地要求她做事，她可以断然拒绝。
　　可现在，沈茹菁面对那张笑意盈盈的脸，说不出口。

　　丁依婷察觉到沈茹菁内心的动摇，径直拿出带来的笔和纸，塞到她的手中，“不说话就是答应啦！谢谢你！”

　　塞过去之后，趁着沈茹菁还没反应过来，丁依婷笑着挥了挥手，“我改天再来找你，要到的话请你吃饭！”

　　看着对方远去的身影，沈茹菁又看了一眼手中，粉色hello kitty的圆珠笔，星黛露的笔记本。
　　满满的少女心，煞是可爱。

　　她无声地叹口气，踱步回到教室。

　　眼尖的邱晓诗看到了沈茹菁手里拿到的东西，“菁菁，你买的新文具吗？还挺好看。”

　　沈茹菁摇了摇头，“不是我的。”

　　“噢，好吧，菁菁，我想问一下周考生物的最后一道题……”

　　沈茹菁低头看了看表，“马上就要上课了，等会大课间我给你讲吧。”

　　“好！”

　　上课铃响起，沈茹菁回到座位，思考要怎么向宋洵开口。

　　你好，可以写一下你的联系方式吗？
　　太突兀了。
　　你好，是这样的，有个高三其他班的同学拜托你……

　　她把来龙去脉解释清楚，具体对方愿不愿意，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事了。

　　然而现实总是骨感的。

　　“你好……”沈茹菁本想趁对方没睡觉，递过去。
　　然而才说两个字，就被打断。

　　“有事？”宋洵正在打游戏，分了个眼神给她。

　　近距离对视才发现他的眼睛漂亮至极，眼窝深邃，瞳仁极黑，标准的桃花眼，不笑时弧度略显冷淡。

　　沈茹菁原本打好的草稿一瞬间统统忘掉了。

　　慌乱中她临时找了个借口，“班主任让我统计一下班上同学的联系方式……”
　　糟糕，她在说什么。

　　情急之下，她居然找了一个最蹩脚的借口。
　　稍微跟其他同学问一下就会被拆穿的那种。

　　少年懒洋洋的‘哦’了一声，倒是没再追究，随手将手机塞进抽屉，拿过纸和笔。
　　目光微妙地在粉色纸笔上停顿了三秒。

　　沈茹菁在旁边低垂着头，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微顿。

　　很快宋洵便写好了递回来，语气有些意有所指，“班主任那里应该有我的联系方式。”

　　他唇角微勾，笑起来的时候轻佻而又多情，不复之前的疏冷，有一种莫名的痞野。

　　沈茹菁接过纸笔，别过视线，“是吗，我也不太清楚，只是班主任说，大家的联系方式相比刚入学时，可能有所改动，适当更新一下……”

　　她状似平静地说了一堆话，实际上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胡扯什么。

　　好在宋洵放过了她，没有深究。

　　沈茹菁拿回本子，简单的一串数字，潦草而又利落，自带风骨。
　　想着圆谎圆到底，她下课后去跟老班提了一下这件事。

　　班主任连连点头，“你想的很周到，到时候开家长会用得上，那就你去弄一下吧。”

　　随后又叮嘱道，“不过重心还是要多放在学习上，不要让这些小事影响你学习。”

　　沈茹菁温声应是。

　　而同一时间，来找宋洵约周末的江少聿发现了好友身侧的不同。

　　旁边桌上整整齐齐地放着课本，每一本外壳都用淡雅的蓝色书皮保护着，一个粉色小熊水杯，抽屉里放着一包纸。

　　整洁干净，赏心悦目，一看就是个女生的课桌。

　　“哟。”江少聿阴阳怪气的一声，“我们洁癖宋少居然有同桌啦？”

　　宋洵瞥了他一眼，“好好说话。”

　　“行行行。”江少聿随意地直接在沈茹菁座位上坐了下来，二郎腿翘着，有点好奇地抽出抽屉里的书，除了笔墨的印刷香气，还有淡淡的牛奶沐浴露味道。

　　翻开课本，扉页上娟秀的字迹写着：沈茹菁。

　　他刚想说话，底下的椅子就被宋洵不客气地踹了一脚。

　　“干嘛啊宋少。”江少聿没坐稳，差点跟着椅子一起摔个底朝天。

　　“别翻人家女生的东西。”宋洵说。

　　江少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尊重同学了？”

　　宋洵没接话，只是微眯起的桃花眼有几分警告味道。

　　江少聿投降地举起双手，“好，我的错，不翻了。”

　　想起刚才看到的漂亮字迹，江少聿兴致勃勃，“沈茹菁，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听过……哦对，之前老谢他们讨论过。”

　　“听说长得挺漂亮的，还想去要个联系方式，是不是真的？”

　　宋洵低头打游戏的动作微顿。
　　少女认真听课的表情浮现出来。

　　他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淡淡，“一般吧，没什么印象。”

　　“噢，那算了。”江少聿瞬间没了兴致，起身拍了拍宋洵的背，“这周记得来，别爽约了。”

　　“知道了，快滚吧。”

　　江少聿笑着啐骂了一句，“滚什么，我是你爹。”

　　宋洵懒得理他，自找没趣的江少聿耸耸肩，走了。

　　下堂课是数学老师的课，数学老师是个四五十岁的秃头中年男人，叫张澜。

　　上课时，张澜惯例先强调纪律问题，前天他发现宋洵在课堂上旁若无人地打游戏，就直接丢进了讲台上的鱼缸。

　　最新款的触屏手机，被丢进水里，在场的学生都发出低低的抽气声。

　　少年只无所谓地看着，仿佛与他无关，下堂课上又带了一台崭新的手机，把张澜气了个半死。

　　而今天，平时班上一个沉默寡言的男生，不知为何上课迟到了一分钟。

　　沈茹菁记得男生叫孟兴平，最近的周考成绩都不太好，尤其是数学，频频不及格。

　　“你知道你的数学，把班上平均分拉低了多少吗？还迟到，你耽搁一分钟，我们班五十个学生，相当于耽搁了五十分钟，好意思吗你？”

　　怒火中烧的张澜直接扇了孟兴平一巴掌，眼镜都扇掉了。

　　黑边眼镜落在地上，轻微的碎裂声响起。

　　镜片被打碎了。

　　教室里是死一般的寂静，学生们大气都不敢出。

　　孟兴平低着头，一句话都没解释，头发遮住了表情，半边脸上还有触目惊心的红痕。

　　沈茹菁不禁皱起了眉。

　　她历来听从老师的话，本分地按照老师的一切要求去做，但也不能接受快成年的同龄人，这样接受体罚。

　　她悄悄侧身，准备等会事态严重的话，就去办公室请其他老师过来。

　　张澜见男生低着头一言不发，更加来气，发胖的腮帮子一鼓一鼓，唾沫四溅：

　　“老师在跟你说话，你没听到吗？你父母养了你十多年，没教会你要抬起头来尊重老师？”

　　男生低着头，仍是不发一言，有种无言的倔强。

　　张澜见全班都看着，孟兴平却一句认错的话都不说，深感自己的尊严被挑衅。

　　他气得浑身都在发抖，胖胖的身躯犹如豆腐一样晃动，再次高高扬起巴掌：“今天，我就替你父母好好——”

　　巴掌没能落下去。

　　沈茹菁本来已经悄悄地摸到教室后门口了，察觉到教室内静滞的气氛，抬头。

　　一直睡觉的宋洵不知何时被张澜的大声训斥吵醒了。

　　他一只手扼制住张澜即将落下的巴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方，声音微冷：“体罚学生犯法，你不知道？”

　　“……”

　　张澜心烦，又是这个刺头学生！

　　偏偏听说这个转学生后台很硬，他还不能当众怎么样。

　　只能悻悻地放下手，回到讲台上。

　　他清了清嗓子，没事人一样准备开始讲课，“大家把选修1拿出来……”

　　“道歉。”

　　宋洵声音如同切碎的玉，冰冷而锋利。

　　讲台上的张澜愣了一下：“什么？”

　　“道歉。”宋洵瞥他，像是在看什么脏玩意。

　　目光里的嫌弃毫不掩饰，仅仅一个眼神便能让人血液上涌。

　　“老师公然体罚学生，违反教师师德，需要我将视频举报到教育局去吗？”

　　“……”

　　张澜脸色扭曲。

　　他将孟兴平重新叫到外面，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回来之后孟兴平就乖乖捡起了眼镜，回到了座位上，还轻声对宋洵说：“洵哥，我没事了，真没事，快回来上课吧。”

　　宋洵看了男生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回到座位。

　　学生们在旁边围观了这一幕，几乎是大气都不敢出。

　　眼看事情风波结束，沈茹菁也做贼一样悄悄地回到座位上，松了口气。

　　她刚蜷缩着腰，摸索回到自己椅子上，就听见很轻的一声喵叫声。

　　她抬起头，宋洵手肘撑在桌子上，正侧着身看她，姿态懒倦，脸上没什么表情。

　　很难想象，刚才那声很轻的模仿喵叫，是从面前这人嘴里发出的。

　　沈茹菁：“……？”

　　宋洵：“哦，我还以为是哪里的野猫，摸过来了。”

　　沈茹菁：“……”你有事吗？

　　是她的错觉吗？总觉得宋洵跟她说话阴阳怪气的。

　　她也没招惹过他啊……除了拿他做挡箭牌的那一天。

　　然而这堂课也未能顺利进行下去。

　　平时上课都在睡觉的宋洵，今天突然不睡了。

　　他时不时地提出一些刁钻问题，颇有几分咄咄逼人，本身又数学天赋过人，张澜在讲台上被追问得哑口无言，下不来台。

　　沈茹菁在旁边看了全程，奇异地觉得竟有些大快人心。

　　十点半，晚自习下课，沈茹菁照常收拾好今晚要做的练习册，带上笔，跟邱晓诗一起回宿舍。

　　夜风婆娑，气温微凉。

　　北城的天气一向如此，昼夜温差极大，沈茹菁揉了揉胳膊上被冻出来的疙瘩，听着邱晓诗在她耳边叽叽喳喳：

　　“宋神今天真的好帅，我都要被他的人格魅力迷倒了呜呜呜，可惜他真的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还是喜欢温柔一点的男生，他这样的一看就不好驾驭……”

　　沈茹菁安静地听着，偶尔附和一两句。

　　“不过今天的事不知道被谁发到校园论坛上去了，宋神估计又要收获一堆小迷妹。听说校草排名要更新了，如果是宋神的话，我愿意给他投上一票……”

　　沈茹菁听着，回想起白天宋洵说的话。

　　正想着，眼前却突然窜出一个人影，两人猝不及防，都被吓了一大跳。

　　定睛看去，是一个极高的男生，一头刚染的黄毛，耳垂上的黑色耳钉在夜色里熠熠生辉。

　　他叼着根棒棒糖，脸上的笑容有些意味不明。

　　拦住沈茹菁和邱晓诗的去路后，男生微笑着开口：“同学，我有个朋友，想认识一下你们，你们也是高一的学生吗？”

　　沈茹菁想到白天拥堵的校门口，猜测今天可能是高一学生报道的日子。

　　“不是，我们是高二的。”

　　她故意留了心眼，没有说真正的年级，话毕便拉着邱晓诗想要从旁边绕过去，未料又被拦住。

　　“等等，学姐，真的不认识一下吗，就当多交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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