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的相遇

　　午饭过后，是一天温度最高的时间，男孩女孩们都被召集到室内，一个类似活动室的宽敞房间，脏兮兮的地上散着几块垫子，上面扔着几幅拳击手套，角落的地方吊着两个沙袋。

　　有男孩捡起拳套，在空气中四下挥舞，在差点打到其他孩子时，被谢柯峻一把拉住。

　　谢柯峻用泰语问道，“有谁想打拳？”

　　一堆孩子全围了上来。

　　趴在露台木质栏杆上乘凉的束雅拍了几张照片传给妹妹，一个女孩走上楼梯和她说着什么，束雅听不懂她的话，但看她指着一个方向，大概是让她过去。

　　束雅被女孩牵着走进活动室时，正好看到谢柯峻稳稳的一记直拳打在硕大的沙袋上，旁边一圈男孩露出了崇拜的表情。

　　他摆着标准的站架，和男孩们说着什么，男孩们模仿着他的动作，认真跟着练习，他退到沙袋后方，让带着拳套的孩子们一个跟一个排队打沙袋。

　　他的头发已经汗湿，眉目专注，鼻梁高挺，脸上的胡子大概又是一周没修，浓黑茂密，虽然有胡子遮挡，但还是能辨出棱角分明的脸廓。

　　完全不同于纪容威的精致俊美、温文尔雅，谢柯峻粗犷硬朗充满了原始的野性魅力，似乎是注意到她的目光，谢柯峻的视线射了过来，直接，热烈，毫无顾忌。

　　仿佛一股热浪袭来，她感到浑身燥热，脸和耳朵都烫的难受。

　　从来没有过的心脏狂跳，大概是人太多，她想换个地方吹下风，旁边的女孩扯扯她的衣服，指着谢柯峻的方向。

　　谢柯峻撇了一下头，要她过去。
　　“戴上手套，我教你两招，下次迷路，不用嚎啕大哭。”

　　他眼里堆着笑意，神情却严肃认真。
　　“这样，这样，很简单，来，试一下。”

　　她戴上手套，照着他说的动作做了一遍。

　　谢柯峻呼口气，比刚才的语气更温和一些。
　　“再来一次，要用力，想象对方是你的敌人，你要击倒他。”

　　想象和行动是完全不一样的事情，束雅听到旁边孩子们的笑声，连教练本人也眉眼弯起，咧嘴笑得很灿烂。

　　“算了，你还是吃胖点，扛得住打，或者跑快点躲开更适合。”

　　突然，一记重拳砸在谢柯峻的下巴上，机敏的他已经提前闪避，否则这拳本来的目标是他的眼睛。

　　他盯着偷袭成功的某人，眼神中全是戏谑，眼底深处有一丝意料外的惊喜。

　　“我想象你又要发狂掐我……”
　　绵软温糯的话，像解释更像是反击，谢柯峻感到心中某处被戳了一下，有种从来没有过的奇妙感觉。

　　“再来，不会再给你击中的机会。”

　　黝黑的眸子暗了下来，眼睛变得凌厉而沉着，他的头左右撇了一下，嘴角上扬，两只拳套撞了几下，调整好脚上的步伐，摆出站架姿势。

　　她回忆起那个野兽般的他，心中的愤怒猛然而起，她用他教的方式使劲砸向他，他没有闪躲，只是用拳头护着头，任她拳头砸过来。

　　那天下午，难民营的宽阔空间里，他被热气蒸腾的全身湿透，她暴雨般砸向他的拳头绵软无力，但谢柯峻却身心舒爽，就像沙漠里又热又渴又绝望的旅客，突然看见绿洲，激动，兴奋，有种从未有过的欢悦。

　　白天发泄够的人正跪在床边给眉骨再次挂彩的人清理伤口，他才冲了凉，头发还在滴水，身上湿漉漉地，束雅目不斜视的给伤口消毒，然后轻轻贴上创可贴。

　　“消气了？”
　　他盯着她，眼神慵懒挑逗。

　　“…你说什么……”
　　她一脸无辜地抿住唇，嘴角梨涡隐隐若现。

　　他眯起眼睛，眼底瞳色加深，玩味更重。

　　“贴好了。”
　　束雅放下手，捡起床单上的包装纸下床，却被猛的推倒，头顶光线全无，一张毛发旺盛的脸近在咫尺。

　　“啊！”

　　谢柯峻双手杵在她身侧左右，注视着她，头发上的水滴在她脸上，她也回视他，脸越来越红。

　　“勾引我？后果能承受吗？”
　　他声音低沉，满是戏谑。

　　“痴线，你讲乜嘢？”
　　束雅从他手边的空隙处脱出，逃似的冲出卧室。

　　她回到房间，捂着脸，觉得头发都要烧起来，她拍拍脑袋，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来这边就是做好该做的事情，让纪容威醒过来，时钟回到原点。

　　其他的，她不该想，也不能想。

　　谢柯峻抓起床上的毛巾继续擦头发上的水，他走到书桌前坐下，点开邮箱，眼神切换，开始工作。

　　又是一个阵雨突临的午后，束雅忙完坐在厨房通往院子的台阶上，天上的雨，屋檐滴下的水混合在一起往下掉，在台阶前的地面形成一条规则的水线。

　　她探出一只手，雨水落在手上，汇合，又顺着手掌继续下落。

　　雨水溅在她的脸上，身上，还有脚上，空气湿哒哒，属于年轻女孩的莹润让她整个人明亮光洁。

　　从厨房拿了一瓶水准备上楼的谢柯峻站在她身后，抱手，靠墙，凝视她许久，雨声里，她纤巧的背影，大波浪自然蓬松的长发，白皙纤细的手臂，在他目光中定格，嵌进脑海中某个沟壑。

　　心里被什么撞了一下，有异样的感觉，所有一切都静声，雨声消失，呼吸消失，只有心跳，咚咚咚，咚咚咚……

　　——
　　久卧的病人最担心褥疮，所以需要经常翻身按摩让血液循环，而鼻饲管，尿道管还有气管切口都容易引起感染，虽然有专业的医生护士处理，束雅也记住了所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纪容威的眼球能动之后，眼皮也偶尔能睁开，在旁人看来是微不足道的变化，对植物人状态的病人来说，已经是不小的进步和奇迹。

　　下午4点，是Soraya和Botai交接工作的时间，Botai从外面带来了青木瓜沙拉，束雅尝了一点点发现很辣，她们一再邀请她，怕她们不高兴，她又尝了一点。

　　“好辣。”

　　她去冰箱里拿了三瓶水，分给她们两人，她举起瓶子一口气喝下三分之一。

　　Soraya接过束雅的水，像发现什么新奇事情，表情夸张的说道，“Soya，你嘴都肿了，你这样更好看，像Mai。”

　　Botai也盯着束雅，研究好久，重重的点头，“很像P’Mai，Soya很漂亮，又可爱。”

　　束雅有点懵，她们是说她像谁吗？她们偶尔会聊一些泰星的生活八卦，但是因为束雅没有了解，大部分时候都只是听。

　　Bai医生听到讨论，也过来参与，他一手抱胸，一手摸着下巴，仔细观察束雅，由衷地点点头，“很像，Soya眼睛更大一些。”

　　三人又用泰语开始聊其他，束雅不明所以，安静的退到病房里，纪容威的头发长长很多，嘴唇一圈也长起胡须，这样看，和谢柯峻到有几分相似。

　　这样想着，束雅脸红起来，脑海中又开始出现水珠滚下腹肌的画面。

　　谢柯峻结束工作来到楼下，听到医生护士们低声议论着什么，话里提到Soya，又是某个名字，他好奇心起，凑过去。
　　用泰语问，“你们说Soya像谁？”

　　“P’Mai——”
　　泰语尾音很长，谢柯峻虽然经常到东南亚出差，泰国待的时间很多，但对娱乐明星，没有什么关注。

　　Soraya拿起手机，点几下，把一张照片放到谢柯峻面前。

　　谢柯峻瞄了一眼，用粤语，叽咕道，“哪里像鬼妹，她眼睛更大更靓。”

　　说完才意识到说漏嘴，还好眼前的三个人都不懂粤语，他笑着用泰语随口敷衍，“很漂亮，确实很像。”

　　他心虚地转过身，偷偷打量病房里的人，发现她在给容威做按摩，并没有关注这里。

　　被监视着喝下蛋白粉的束雅，强忍想吐的冲动，自从被谢柯峻发现她根本没喝后，只要他在，那睡前必须喝一杯就像一条铁律。

　　“不准吐，吐了还要再喝一次。”

　　听到再喝一次四个字，束雅终于忍不住，跑进盥洗室，哇哇的干呕，她用漱口水清理口腔，捂着嘴，脸色难看。

　　“吐了？”
　　“没有。”

　　“真的？”
　　“没吐，没吐，烦死了！”

　　再温顺的小动物也有被刺激的全身毛都竖起的时候，但在猛兽眼里却是毫无攻击性的无力挑衅，哟，吃草的还敢生气？

　　谢柯峻现在就是这样的心态，比起哭兮兮的柔弱，这样炸毛呲牙的小兔子最是可爱，让人忍不住逗弄。

　　“明天开始，再加50毫升，另外，你每天抽出40分钟跟我一起健身，你上次打拳一点力量都没有。”

　　趴在中岛台心如死灰的束雅听到再加50毫升还要健身时，身体里小宇宙要爆发了，她从早上睁开眼睛，又要照顾纪容威，又要照顾他，没有人身自由不说，关键有哪个老板会逼迫下属喝蛋白粉，还要强制锻炼。

　　呸呸呸，难吃的蛋白粉！难吃死了！

　　谢柯峻盯着她满眼怒火，死咬嘴皮，梨涡凹陷的样子，心情愉快的像飞起来一样。

　　他倒要看看，惹急的兔子咬不咬人。

　　谢柯峻把她的椅子转过来，让她和自己四目相对，双手左右杵在中岛台上，她被圈在有限的空间里，被迫仰头戒备地盯着他。

　　他的脸越靠越近，近到可以感知到彼此的呼吸，他的视线从她眼睛移到嘴唇，被紧咬很久的嘴唇充血绯红，娇艳欲滴。

　　头偏了一些，继续往下。

　　砰！

　　谢柯峻只觉得眼冒金星，眉骨上还没愈合的伤口再次炸裂。

　　这该死的狐狸！

　　他捂着半边脸后退两步，束雅借机窜上楼。

　　躺在床上，束雅侧卧蜷缩，手捂着脸，浑身滚烫，她对谢柯峻，越来越恐惧，不是害怕被他攻击，而是另一种，会被野兽吃掉，但又不会死的那种恐惧。

　　床头的手机忽然震动。

　　点开屏幕，钱悠蓝终于回复信息。

　　“我来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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