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 金色葵

　　（九）
　　翻来覆去、一夜未眠的沢田纲吉顶着两个黑眼圈坐在沙发上，身体扭曲着。
　　已是上午十一点多，外面的天开始沉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夏天的雨微凉。一处窗户敞开着，雨也就潲了进来。凉意席卷了他的全身。随手抱起一个靠垫，蜷着身子，却恢复不了一丝暖意。
　　淡黄色墙面上的钟表滴滴答答地走着，和窗外的雨声一同冲刷在沢田纲吉的耳畔。
　　他伸出手，拿起茶几上的手机。静静地看着手机的桌面——那是他和他朋友们的合照……大抵是高中毕业之后照的。大家的面庞脱离了些许青涩，美好的笑靥就这样在一瞬被记录下来。青春总是一去不复返和矛盾的，处在其中时希望自己快快成熟脱离稚嫩；真正长大了就又会缅怀那段时光。
　　沢田纲吉没由来地笑了，发自内心最深处的笑容像是感染了周围的一切。他用大拇指轻轻抚上屏幕的一个小角——那个明眸善目的女孩儿笑得一脸纯真灿烂。
　　想起自己过去的往往，他心跳加快了。嘴唇上下轻轻摩挲了下，叫出了埋藏在心底许久的那个名字：“京子……”语气中累加了太多太多的温柔。

　　不知是不是太过投入，抚着屏幕的手滑了下，点开了电话薄，然后拨了出去。
　　沢田纲吉愣住了，缓了好几秒才意识到摁错了键。想要挂断时注意到了，原来是错打给了艾丽。那大小姐现在肯定很无聊吧……没有意外的话，应该会立即接的。
　　转念想到这几天艾丽都没怎么跟他联系，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虽然知道艾丽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对什么事都是三分钟热度。但毕竟如果一个被你当做妹妹的小女孩天天跟你身边转悠，猛然间几乎就不联络你了，谁心里都不是滋味。
　　他暗暗埋汰自己为什么总想这些有的没的时，拨出号码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四十多秒。而那边却丝毫没有接通的预兆。
　　……沢田纲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里像是长了草，逐渐慌了起来。立即挂断了电话，顿了顿，再次拨出去……结果仍旧是一样——无人接通。

　　他开始努力搜索自己心中那种不对劲儿的感觉。全身像是被掏空了一般。朦朦间，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对他说些什么。
　　他阖眼，努力想要分辨出什么。困意也不可遏止地席卷而来，他慢慢地沉入了一个黑暗的世界。

　　[……你还记得我么？]他听见有人对他这么说。声音的来源他无法找到，只是感觉那声音穿透了他的脑海，倏地，在双眼的漆黑中敲击而来。
　　突然，一个发灰的、像是老照片般的画面掠过他的眼前——那是一个拿着野菊花的小女孩，裙摆浮起，随着风翩翩起舞。满脸的笑意溢出的是幸福。

　　紧接着，又是一个画面出现，仍旧是发灰的。沢田纲吉在看清内容后，不禁出了一身冷汗。逐渐，那个画面像是被摁了播放键，画面连了起来。
　　啪——
　　他听见极其响亮的巴掌声立刻播散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那个房间里没有一丝阳光眷恋，阴沉得让人毛骨悚然。地板上是一滩又一滩的血。阴暗的红色将铁锈味布满房间。让人触目惊心的，除了地上零落的衣物和刑具，便是趴在地上苟延喘息的血肉模糊的陌生少女。
　　少女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浑身的衣物早已经被抽打得破烂不堪。她身体无一不火辣辣地疼，感觉像是被抽空了一般，好似一团棉花瘫倒在地上。
　　她举起手，擦了擦嘴角不断涌出的血——眼角似乎有种晶莹的液体流出。她知道，那是自己的眼泪。咸咸的泪水混着鲜血浸湿了棕色的鬓角。她突然笑了起来，可没笑几声口腔中的鲜血就又涌了出来。
　　她说，我能不能去死。语气中满是恳求。那双被血染红了的眼睛透出的是一个十三四岁小女孩的纯真。

　　[看得开心么，我亲爱的彭格列十代目？]柔和的女声再次响起。而那触目惊心的画面也像是被暂停了般，戛然而止。
　　[你说，我在别人身上试验试验这种刑罚，好不好？不过，最残忍的还是心灵上的冲击呢。]

　　沢田纲吉想要说些什么，但他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来话。身体一直在下落，像是在悬崖边不小心跌足掉入了一个绝望与悲哀交替的深渊，越落越深。无论如何挣扎都挣扎不出来……
　　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全是冷汗。
　　只是噩梦么……他问自己。拍了拍额头，念叨了几句可能是晚上失眠导致精神不太好。但那该死不死的超直感似乎在这时又发挥了作用。对，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不仅仅是一个噩梦。梦境中，那柔和而清晰的女声让他无法释怀。
　　艾丽的反常，梦中极具真实感的画面，清晰的女声，身体不断坠落的体会……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昭示着不好的事情即将……不，是已经发生。
　　那么，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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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别用这种眼光看着我。”清秀异常的东方面庞笼罩在黑暗中，声音有些发颤。
　　闻毕，艾丽双眼惺忪地看了看周围，过于漆黑原因导致她只看到了几个标着易燃物品的圆筒。
　　因为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她的嗅觉还有些迟钝。但她依稀嗅到了一丝空气中潮湿的铁皮味。
　　艾丽的那样子像是一时没想起来自己为何会身处这里。北乃嗤笑一声，温和而略显苍白的脸孔镶嵌在黑暗中一点也没有违和感，她温柔的声音响彻整间仓库：“我只是轻轻用了下那招罢了……不至于让你老年痴呆吧。啊啊，你看我也被你传染糊涂了，你是儿童痴呆。”
　　艾丽低下头，看了眼自己脚上的链子。

　　“你看我多用心。特意从宠物店买来一条狗链子，给你拴上了呢。”北乃说完，忍不住咳了几声，脸色苍白得像是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

　　随后便是静谧，静谧得诡异。艾丽只是低头，像是看着那条链子，又像是看着地。
　　“老师……”甜糯的嗓音传入北乃耳中。
　　北乃打了个寒噤，像是没料到艾丽还会如此称呼她。北乃清楚，艾丽即使再大小姐，也不会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北乃更明白，只要她一作出决定、一狠下心来，这微薄的师生情就再也不存在了。但艾丽现在这么称呼她，又是为了哪番？
　　不过不管为了哪番，她都不想听艾丽继续说下去。她不承认自己有心，更不承认自己会因为艾丽的只言片语而不忍心。自从那时候以来，她就一直告诉自己——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情的人。一个人什么都没了，甚至连死的权利都没有，她还会有心么？

　　“老师，我……”
　　“你给我闭嘴。放屁和说话都是人的一口气罢了，有空听你鬼扯，我还不如去听狗放屁。”北乃有些气喘，脸色也是越来越苍白。
　　“老师你生病了么？”艾丽不卑不亢地抬头看她，一口气说完了整句话，生怕会再次被打断。
　　“别恶心我。你自己听听你那虚假的关心，想不想把肠子吐出来？”北乃蹲到地上，胸口大幅度地起伏。
　　“即使想也吐不出来。”艾丽的语气听不出来起伏，像是平日在唠家常一样。
　　“你他妈给我闭嘴！再不闭嘴我明天就把你当唐僧肉给煮了吃掉！”
　　……

　　这对话的模式像是回到了些许日子前吵吵闹闹的师生生活，但总有些东西是回不去的。
　　那个潮湿的仓库中终究会发生些不可预知的事情。
　　——或许那些事情可以称为灾难。

《家教 金色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