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未醒时

　　她其实很想说，就算你长腿翘臀，但cos鸵鸟还是有难度，且用处不大。
　　垂着眼无声叹了口气，拿起一旁自己的卡其色双肩包，往那人背后一搁。
　　见他动弹一下似要起身，她说：“别抬头。”

　　不出半分钟，那两个女孩走过来，其中一个悄声问：“小姐姐，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她的目光似要透过双肩包观察男人的背影，判断是否是自己想找的人。

　　“嗯，”秦雾挑着眉坦然应道，“你声音可以不用那么轻，他睡得跟猪一样，吵不醒的。”

　　“噢噢，不好意思啊，认错人了。”女孩尬笑一声，赶忙拉着朋友离开了。
　　店门口的风铃很快响起，门合上，两个在秦雾看来颇为社牛的姑娘挤在一把伞下，背影在浓稠的夜雨中逐渐模糊。
　　而一旁的人已经坐起身，反手将身后的包递过来，轻声说：“谢谢。”

　　因为刚才趴着的姿势，帽檐上移，这下秦雾终于能看清他的上半张脸。
　　漆黑凌乱的发，镜片后是清茶般剔透润泽的浅瞳，弧度漂亮的眼尾一压，显出几分探究。
　　镜腿上有象征vip尊贵身份的镀金logo，所以她一眼就能认出那是至臻款的超界眼镜。

　　“不客气。”秦雾从善如流，回以一个无害浅笑。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笑“被噶韭菜的冤大头叫闻屿川”，还是在笑“闻屿川得和说他像猪的人道谢”。
　　好吧，两件事都挺有意思。

　　这段小插曲倒是把她的困意驱散不少，脑子也恢复正常运转，看到超界眼镜的瞬间就想明白了闻屿川刚才那番怪异行为——大概率是在抓小精灵。
　　嗯，娱乐圈游戏打得最好的电竞少年人设不倒。

　　《幻灵世界》是未澜科技两年前推出的手游，集养成、冒险、战斗、种田经营等元素于一体，画风温馨治愈，发布至今已经蝉联两年最受欢迎手游榜榜首，每日流水都是天文数字，和《诸神星战》并称未澜的两大吸金神器。

　　游戏的最大亮点莫过于宣传时那句“每一位幻灵师的精灵伙伴，都会是真实存在且独一无二的”。
　　“真实存在”基于未澜科技全球领先的情绪模拟智能，每个精灵都被赋予了“性格”，互动时会产生截然不同的反应，对食物和居住环境有自己的喜好，执行任务和战斗时反应也各不相同，或唯唯诺诺，或重拳出击。
　　幻灵师们必须像对待真实存在的宠物一样训练和陪伴它们，没有固定模式，全凭自行摸索。

　　“独一无二”则源于游戏内置的自适应成长模块。初始时每个玩家都拥有一枚精灵蛋，随机孵化出的基础款精灵就有上百种，这还不包括孵化期因为各种意外因素诞生的变异款，概率很小，但并不是没有。

　　游戏主线是带着小精灵做任务下副本，获取食物和材料帮助进化，还能和别人的小精灵战斗。
　　有趣的是，收集到的任何食物和材料理论上都可以给小精灵使用，并没有固定组合，虽然它们吃到不喜欢的东西会吐出来。
　　不同培育方式会诱使小精灵往不同方向进化，初始时同一品种的精灵，在进化后的外观、属性甚至技能都可能大相径庭，有时甚至完全猜不到破壳时是什么品种。
　　小精灵出生时自带两个基础技能，之后的技能会综合各种因素诞生，甚至玩家本身的性格和战斗方式也会对小精灵产生一定影响，譬如激进派玩家的小精灵更容易培养出攻击技，温和派则更倾向于防御和治疗。

　　精灵成长过程中使用的食物和材料、居住环境、接触的训练和战斗、和玩家点点滴滴的日常互动，甚至进化时的心理状态，所有细微因素都在引入新变量，最终量变产生质变，进化出每个幻灵师独一无二的小精灵。

　　而超界眼镜的出现，让两个次元的壁垒进一步被打破。
　　《幻灵世界》的AR模块拓展出一些全新功能，譬如[精灵跟随]，玩家们可以带自家小精灵四处遛弯。小精灵还能被其它用户看见，很好满足了诸位玩家炫娃的心理。
　　如今走在大街上，经常能看见一些戴着眼镜的人忽然停下脚步，对着彼此露出心照不宣的神秘微笑，有些则直接开始无障碍交流：
　　-“你家的什么品种，以前没见过欸。”
　　-“你家这只好圆润，吃的什么呀毛发真漂亮。”
　　……奇怪的搭讪方式增加了。

　　眼下，秦雾不由地拿起一旁充电充了一半的眼镜戴上，往闻屿川那儿隐晦地瞥了一眼。
　　什么也没有。
　　也是，就算遮得再严实，身材已经足够显眼，再带几只小精灵，估计回头率百分百了。
　　她想象了一下闻屿川像母鸡妈妈领着小鸡仔一样遛着一串小精灵的样子，好像有点想看。

　　不过戴上眼镜后她倒是能看见墙上飘着的气泡，显示5分钟前这里有一只[海报海豹]被成功收服，大概就是闻屿川抓到的那只。

　　[精灵捕手]才是《幻灵世界》AR端最核心的玩法，玩家可以在现实世界的各个角落找到野生小精灵并进行捕捉。
　　每日零点，小精灵们会在各地随机刷新，一般会出现在符合自己生活习性的地方，比如今天这只[海报海豹]就凹了一个可爱造型挂在墙上一动不动。

　　玩家靠近小精灵3公里内就会收到任务提醒，开启任务后，可以通过完成挑战获取线索，逐步锁定小精灵所在的具体位置。
　　此外，还可以购买定位卷轴直接获取精灵的位置，但价格十份高昂，适合那些有钱没时间的玩家。

　　精灵按稀有程度划分不同等级，除了基础款，还有一些珍稀款可以在商城用金币或者特殊材料兑换，以上所有都可以在AR端捕捉到，另有一些限定款、典藏款则是AR端专属，出现概率极低。
　　像今天闻屿川抓到的这只，就是这赛季的赛季典藏，全服限量发放999只，不定期刷新在各地，可想而知手气有多好。

　　捕捉精灵需要幻灵师提前准备好精灵蛋，找到精灵后完成自定义的施法动作丢出精灵蛋进行捕捉。
　　秦雾不怎么玩《幻灵世界》，施法动作就随意设置成“打响指”。
　　而闻屿川刚刚那个动作……她琢磨了一下，莫非是美少女战士变身？

　　目光无意识地飘落在眼前的平板上，上面是修了一半的照片，她正发着呆，身旁传来声音：“先生您的饮料，请慢用。”
　　老板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将三杯打包好的热可可放到闻屿川身前的桌面上。

　　“谢谢。”嗓音压低后显得分外磁性，“这是什么？”
　　他拿起一杯饮料，指尖好巧不巧地搭在杯套上的狗耳朵旁边。

　　秦雾：……
　　要知道，粉丝们总热衷于把正主塑造成各种可爱的小动物，她约周边设计稿时也参考了大家的意见，应援预告发布后反响很不错。
　　但现在他本人坐在离她近在咫尺的地方，手边的杯套是被画了毛茸茸的耳朵尾巴、形似萨摩耶的缩小版闻屿川，实在有些诡异。
　　即便是秦雾也不自觉地生出几分做贼心虚。

　　她不着痕迹地摸摸鼻子，低头兢兢业业修图，就听老板解释：“今天闻屿川不是在对面开演唱会嘛，这是他的粉丝做的应援，在我们店里买饮料都会送。”
　　闻屿川随意地“噢”了一声。

　　老板见他兴趣不大，便不再继续说，离开时路过秦雾身后，略带好奇地看了眼，难掩赞叹：“哇百夜，你这张拍的真好，川崽这个造型也太帅了吧！”
　　乍然出声，秦雾握着笔的手一抖，液化效果下，照片上闻屿川的脸突然鼓出去一块，像被打肿了。

　　循着声音看过来的闻屿川：……

　　这一刻，秦雾忽然对老板自称的“路人颜粉”有了清晰认知。
　　“颜粉”在看见帅图会夸夸，“路人”在正主就坐在她旁边她居然认不出来。
　　闻屿川的胆子也是真的大，演唱会刚结束就敢出来瞎转悠，真以为谁都和老板一样眼瘸吗？

　　她淡定点着撤销，声线毫无起伏：“还可以。”
　　“那你这组图发了之后记得告诉我啊，我去点赞。”
　　“噢。”

　　*
　　闻屿川登录游戏把新收获的小精灵安置好，又处理了一些工作，才瞄了眼还在低头修图的人。
　　他其实有些脸盲，但【夜屿闻百川】陪伴他很多年，他还是能从一些特质上辨认一二，比如秾艳的妆容、鲜艳的衣服、黑色露指手套等等。非要说的话可能还有一些更玄乎的东西，比如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和神秘感。
　　这位大名鼎鼎的粉丝显然也早就认出他，否则刚刚不会好心帮忙。
　　但他们现在并肩坐着，谁都没有理对方，像是某种无言的默契。

　　店内流淌着舒缓的轻音乐，屋外急雨砸在窗上如密集轻盈的鼓点，把映在玻璃上的灯光敲成斑斓的星星。
　　空气里漾着可可的甜腻和咖啡的醇香，越过口罩轻轻舔舐鼻尖。

　　某一刻，闻屿川觉得记忆深处好像也有过类似场景——有人伏在桌边，纤瘦脊背微弯，细长手指似不堪一折，动作却稳定利落。
　　画面如同那人手下老旧泛黄的书册一样斑驳难辨，她没有抬头，他却觉得是自己已经记不清她的样子。

　　余光无意识地飘落在身旁人的指尖，直到响起的消息提醒把他惊醒，小海回了消息，说马上就到。
　　他定了定神，拿好桌上的饮料起身离开。
　　走到柜台前，他刚和老板说了几句话，小海就到了店门口，抖了抖伞，收起后快步走来：“哥？”

　　闻屿川随手把纸袋递给他，说：“伞给我。”
　　小海看着闻屿川手里的伞，茫然：“哥你不是带了吗？”
　　柜台后笑眯眯看热闹的老板出声解释：“那边的小姐没带伞，我们店里的伞又被借完了，好在这位先生愿意帮忙。”

　　小海又看向闻屿川：“啊？”
　　闻屿川伸手：“快点。”
　　小海硬着头皮小声道：“哥，你能不能把你的伞留给人家，这是我今天新领的应援。”
　　闻屿川：？

　　只见小海贼头贼脑地把还沾着雨滴的伞面扒拉开，蓝白色涂鸦风，上面画着Q版的闻屿川，双手捧脸像只软萌好rua的小包子。
　　“这可是百夜出的，限量两百把！我好不容易领到的！”
　　要不是下车时候太急，看都没看随手一拿，他还不舍得用呢。

　　闻屿川：……
　　他无言片刻，把自己的伞递给老板。

　　“您放心，饮料和伞我都会转交的。”老板冲他暧昧地眨眨眼，“您确定不再留个联系方式吗？作为男生其实可以更主动一点的。”

　　在小海瞪大的双眼中，闻屿川冷淡道：“不用。”
　　一把拽着自家丢人现眼的助理赶紧离开。

　　*
　　秦雾修完图，把微博的九宫格替换成十八张精修图，坐起身伸了个懒腰。

　　老板走来，将一杯热可可和一把黑色折伞放到她面前，斜倚在桌边笑意盈盈：“刚刚那位先生留给你的，说见你没带伞，这雨一时半会儿又停不了，怕你回去晚了不安全。”
　　秦雾愣怔：“哪位？”
　　“就刚刚坐你旁边的那个呀。”

　　她沉默两秒，说：“谢了，我马上就走。”
　　又扬起一个略带歉意的笑：“不好意思啊留到那么晚，影响你休息了。”

　　“没关系，我平时关店也晚。”老板摆摆手，又八卦道，“你刚刚和那个男生坐在一起，有没有来电啊？那么细心的男孩子可不多见，说是看你的包湿了，所以来问你有没有带伞，还给你点了喝的。”
　　“看着嘛身材不错，不过有点内向，这事儿干嘛不直接问你，联系方式也不留一个，年轻人啊就是不会把握机会……”

　　秦雾收拾着东西，对一旁的嘀咕左耳进右耳出，只是扫过桌上热气腾腾的可可时眼神微顿。
　　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喝甜腻腻的东西，也不怕嗓子齁着。

　　她收拾完，背着包走到柜台边，拿上寄存的行李箱，同老板告别。
　　出门前，她看着手里叠得整整齐齐的伞，木质伞柄入手微沉，触感细腻。
　　撑开伞的瞬间，纸条飘落，她下意识接住。
　　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早点回去休息，别感冒”。
　　力透纸背，沾水后字的边缘有些晕开。

　　秦雾盯着看了会儿，眼底暗色潮涌又归于沉寂，最后把它揉成一团，塞进口袋。

　　*
　　闻屿川靠在后座，姿态懒散，搭在窗边的修长手指微曲，关节轻敲玻璃，连成一段无名旋律。
　　窗外的霓虹灯光被雨水冲散，氤氲着浮光掠影般飘渺的雾色。

　　六年前的伞，居然在今天找到机会还了回去。

　　那年的音乐节大雨倾盆。与其说是表演，不如说是在发泄。
　　他下舞台后身上衣服湿了大半，没带伞，只好先待在临时搭的给演出人员候场的破棚子底下。
　　雨没那么快停，他又不知道去哪儿，干脆坐在角落发呆。
　　期间不是没有人过来询问要不要一起走，男女都有，或谄媚巴结，或钦羡爱慕，还有些不加遮掩的眼神看得人直犯恶心。

　　他躁得很，正寻思要不冒雨先走，有个工作人员走到他面前，给他一把伞：“有人留给你的。”
　　“谁？”他这样问着，心里却隐隐有了答案。

　　不出所料，工作人员回身环视一周，指了指远处一个穿雨衣离开的背影。
　　那女生背着个大双肩包，衬得身形有些圆，远远看去像只湿漉漉的小企鹅。

　　他打开那把印着广告花里胡哨的伞，沾着水汽的纸条飘落，上面是两行遒美的瘦金体：
　　[歌很好听，但抽烟对嗓子不好。
　　早点回去休息，别感冒，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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