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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谁的身边
高三上学期的某个周末,我吃完午饭便下楼走着,那时刚刚入冬,天空弥留着秋后的金黄,又夹杂着浅冬的清涩。几片轻黄吹落,便染上缤纷的萧索。尤其在香樟大道,金色的阳光里,落叶浴着它的色彩猎猎奔腾。
教室外的阳台,摆着一张桌子,程羽子正坐在那里做题。她绽开一张烂漫的模样,朝我招手:“冲哥,过来哟!”我只想一个人来走走而已,又看到程羽子若有其事的样子,心下觉得有些扫兴,本想回避,倒也算了,就门边移出一张桌子,抽出一套试卷,无心地看着。
“今天心情不好呐,失恋了?”她一直在做练习,然后嘴里就自然地冒出这么一句话。
我莫名其妙。“有么,看见你我很开心啊。”
“冲哥说话越来越好听了吶。”她停下手头的练习,反而搭着我的肩笑起来。说完又提笔在试卷上写着,时而把脸庞的短发撩到耳背,侧着脸思考,想写什么之前总是先转一圈手上的笔。我们就这样背着阳光,安静地打磨着寻常。
“昨晚那东西是你送的吧,花小姐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呐。”
程羽子说话就是这么没有前兆,本来她刚才那么一句就让我有些不太适应,心里的某个位子突然一下子被戳中了,我看着她,一时回不上话。
“冲哥你真搞笑,怎么会送一碗馄饨去她家呢,谁追女孩子会用这个?”
我真的不知道程羽子怎么知道昨晚的事,也真不知为什么程羽子对她话中的“喜欢”、“追”一类的字词如此坚定。她说得很直接,我也不想去拐弯抹角。“馄饨怎么了,吃了暖和!”
她笑了笑:“可以和我说下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吗?”
“是啊,估计都冷了,去的时候她不在家。”
“不要岔开话题好不好?”
“这个我也一时说不来,反正我喜欢她,你们都这么认为!刚才我还送了个暖水袋给她,因为我不知道昨晚那东西能不能被她拿到,我给她房东了,又怕她回来时房东已经睡着了。”
“那她收了没?”
“她说她自己有,叫我留着用。”
“然后呢?”
“然后······我就拿回去跟我妈说,‘妈妈,给你买了个暖宝宝’。”
程羽子噗嗤笑着,随手拍打我的胳膊,“你妈肯定觉得你好孝顺。”我有点服她,还真是言辞犀利!
当然,对于某方面的程羽子,我还有点后怕!
不过她又摇摇头,无奈地看着书本,先来一句:“哎,被人家这样拒绝可不好受啊,难怪看你脸色不好,好可怜哦。”说完又拍了拍我的肩膀:“没事儿,感情里谁没点挫折,我见过的男的被女的拒绝多了去,你也是刚开始嘛,别放在心上!”
可是我觉得我只是跟着想法做了一些很简单的事而已,她非得加上“喜欢”、“拒绝”、“追求”等让人敏感的词吗。
一下子给人的感觉便是,她对自己的言语很有把握。这样的镇定自若,又说明什么?
或许,旁观者的洞察力,远胜过事实本身的隐蔽性。包括我生活的细节,对未闻的每一个动作,旁人都看在眼里、揣在心里,或许我身在其中难以自知,但当别人说出来,我不得不接受事实。
我和醒醒在巷子里说着那天在这里发生的事,最后两人都笑当时太傻。
是啊,我也忍不住笑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买那个给她,包括其他的东西,真的不是我故意给她买,就比如你走在大街看到了卖暖宝宝,想着冬天到了,就会想起她是不是会冷,然后就会买。就是这样,这就是喜欢?”
“反正我们都觉得你喜欢她,羽子还说很看好你们呢!”
“可是朋友之间就不能这样吗,或者,我们之间!”
“可以是可以,但是顺序不同吧。可能你第一个想到的会是你喜欢的人,然后才是······”说到这里醒醒停住了,因为不知接下来该用什么称谓,因为接下来那个人是自己!
“是的,就像现在,身边的明明是你,心里想的还是她,也不是说我还喜欢着她,但事实就是这样。”我不知怎么补了这么一句。
醒醒沉默了些许。
尽管时间已经带走了从前的未闻,把关于她的一切、甚至这座城丢进了我的回忆。但事实是:我所来过她走过的地方,会抹淡其他人的色彩。而我竟把这种自身的感受强加给了身边的醒醒,而这也不知会不会成为我们之间的一道墙。
我们走到巷里的一个岔道口,这儿立着一盏高高的路灯,现在我的左边,是一家庭院,院门锁着,里面树叶的影子随风飘舞,右边的是并肩走着的醒醒,她指尖正拨弄着前肩的发尾,神色安和。路在此沿着院墙的转角向左边开出一条支道,道上翻滚着落到墙外的柚子树叶。从路口数过去第二栋楼,正闭着大门。
高高的窗灯,细细的风声,落地的柚子,洒脱的转身——那是我最后一次在这条巷子见未闻的场景。
“现在感觉就像过了很久啊,很多东西一下子走远了,其实也才两个月而已。”我说。
“你是指什么,什么走远了?”
“可能是变化太快了,人也变了,都找不到以前的感觉了。”
“有么,我感觉你还好呀,可能会更成熟一点,但大致的性格还一样。”
“可能吧!”
我没再往前走,试着去想起画面中未闻的每一个章节,也试着去把醒醒从那个位置外,融进曾被未闻填满、现在却一片空白的心里。但是,我似乎做错了什么,我觉得我不该带她来这里,她不该染上她的回忆。这样会让我变得糊涂,分不清接近醒醒的原因。是为了怀念已经离开的,还是真的在乎走在身边的。
回忆若不带伤,何必自寻苦恼。
“哎,不是说带你来冒险吗。”
“是啊,不过我现在已经不怕了。”
我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为什么。而醒醒便这么说着:“两个人一起有什么好怕的呀!”
我被这句话深深震荡了许久,两个人,两颗心,才会有交流,才会有分担,彼此之间可以有很多不同,但却都在彼此的身边,这就是与共。那时我问未闻:“你晚上一个人走不害怕吗,这么阴森。”“没什么呀,习惯就好!”她笑着回答。未闻的话语总有一种隐含的意思,那便是她试图去习惯一个人生活,而这总让我觉得她虽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至于她为什么会这么做,是我当时来不及去想的问题。
我顿时间看着醒醒,突然发现灯光中的她有几分可爱。
“来,带你看看这里。”我拍了拍她的肩膀。
在这条支路里,也藏着一个小弄,我指着小弄说:“你感觉这里怎么样!”
“你是指哪方面?”她斟字酌句地问着。
“就是你第一眼看起来的感觉。”
“嗯······挺黑的。”她说完立即笑着。
“还有呢?”
“有点凉。”
“那你想象一下晚上睡这的感觉!”
“啊,不是吧。”
“你知道当时我有多怕吗,就在这儿,我差点命都没了!”
“额,什么时候?”
“那是个冬天的深夜,刚刚结束浪漫的圣诞节。”
“呵呵,跟讲故事一样的。”
“那天我一个人······”
“你一人干吗?”她打断我的话问。
“睡觉。”我笑着说。
“真的假的,你在这里睡觉!”
“是啊。”
“为什么呀?”
我转过身,看着醒醒,“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醒醒就那样看着我,想回答又没开口。便问:“她不知道吗?”
我自然知道醒醒说的这个“她”是谁的第三人称。
“应该知道吧!”
“应该?我有点不懂了。”
“算了,我也有点不懂,走吧,不要在这里了,我那天便在这里碰到了鬼一样的东西。”
“还真的有那种事啊!”
“是啊,晚上很冷,我出去找能遮风的东西,可是这里什么也没有,我便把她楼下门前的那块衣布拿去裹着小腿,坐在一个柚子上面睡靠着墙睡,我看着手机已经两点多了,真的很想睡但就是冷的不行,忽然一束光在小弄口晃来晃去,晃到我的眼睛上特别刺。”
“是有人来了吗?”醒醒问。
“我也不知道,那光扫来扫去,但却感觉正在接近我,我也只听得见树叶在地面摩擦的声音。后来便有一个人影出现了。”
我指着小弄口:“就是这里,他四处张望,不知在找什么,后来便发现了我。”
“那你有没有看到他长什么样?”
“没有,他一直用灯照着我的眼睛,我什么也看不到。”
“那你怎么办呢?”
“这弄子就这个出口,我也没做出动静,打算见机行事,但心都悬起来了。不过还好,他没对我做什么,只是和我说了几句话。”
“真的?说话?”
“是啊,他的声音好难听,听着让人想哭,他说‘大哥,你冷吧,在这里干嘛啊’声音有点尖,却一直在颤抖,而且不是像样的普通话,我好想说‘我冷我冷’,但身上打起了一遍疙瘩,见他依然站在原地,我也稍微松下神经,就大胆回了他一句‘我没地方睡啊!’”
“他还叫你大哥?问你冷不冷?”
“恩,他又问我是谁,还带着委屈的语气说他是要饭的,我好慌,要饭的最需要钱了。”
“那你怎么办,给他钱了?”
“我也没钱,我也学他好委屈地说,‘大哥,我也是要饭的啊’,他‘哦’了一声就把灯移开了,他说他要走了,好像意识我去送他,等我回过神看他的时候,发现他披着一件白袍子,走路像在风中飘一样,我赶紧跑出去看看是不是看错了,他就不见了,把我吓得半死。”
“啊?还好他没有伤害你!”
“是啊,不过我怕他去叫人来抓我,便觉得很危险,赶紧溜到别人家院子去了,不过还是有个人我需要谢谢他,他给了我一件毯子。”
“那么晚还有其他人?”
“恩,就是弄子口那家的人,他深夜骑着摩托车回来,正好停在这弄子,还要给钱我去网吧睡,我说不想去,他就让我帮他守着车,我叫他给件毯子我。”
“发现你到哪里都有好运啊。”
“呵呵,现在没看到那辆摩托,估计他又在外面玩得很晚,记得他说他外婆会骂他,如果回来时把她吵醒的话!想着以后有机会来报答他吧,可惜又没看清他的脸,不知他的名字!”
“那这些事她知道吗?你有和她说没。”
“她怎么会知道,我干嘛和她说,我连和她说话都难后来。”
“你怎么会这么傻呢,还总说我傻。”
“我爸说恋爱中的人零智商。”我笑着。
“那现在呢,你们之间怎么样了?”
“没什么,见面时就像回到了认识之前的模样,但又不能叫陌生人,因为知道对方的名字,沉默之中谁都不会伤害谁,只是心里空了一个位置罢了。”
想起今天见未闻的场景,不自觉地在心里荡起一分安然。
醒醒陷入短暂的思量,“是啊,这样的感情很难发展,大学如果不在一起的话,即使还联络,也不知还会不会有那份心。”
“那你呢?”我问醒醒。
“我?”
“是啊,你如果和他见面会尴尬吗?”
“不会呀,心里可能会想一点,但尴尬不至于,毕竟我们都已经谈清楚了。”
“谁都不是谁的谁了?”
“在那方面是没什么关系了,只能算是同学吧!”
“哦,那也挺好的,都还年轻着呢,以后得轻松一点。”
“是啊,可也不是你想轻松就能轻松的。”
醒醒的话里面似乎透露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其他事情,这种事情让她承受着我无以消解的压力与无奈。
我们从这巷子一直往下走,绕了学校半个圈,直到东湖那畔的小路。醒醒今晚还真是把一切交代给我了,要我拿决定往哪里走,我也就顺着回忆,走着曾经走过的路。
这里是条古街,房子全是民国时期的建筑风格,以前周末早晨,我总陪着妈妈走这条路去东门口买菜,这里的每个角落妈妈都很熟悉,我想这里面定有着她那一代人的回忆。这条街叫解放街,里面有一所小学叫建设小学,那年下雪,孩子们欢乐地像个球似的,在雪中滚来滚去。这沿路有包子铺、裁缝店、屠宰场、剪发店一些古老样式的店铺,我见那理发店的热水都是用瓦缸装的,才些许知道有些年头。这里的人特别纯朴,没有被外界的喧嚣所烦扰。
在一家游戏厅面前,我忍不住坐了进去,我想带着耳机,放一首歌,但身边陪着醒醒,我没能那样做。她就那样安静地坐着,没有言语,没有动作,安静地看着游戏中的画面,如此契合。
“你有没有玩过,我带你去冲锋陷阵,统一三国。”我逗她说。
“我看着就行了,以前和羽子在一起的时候玩过。”
“程羽子真是不得了啊。”
“是啊。”醒醒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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