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盐之味

　　第二年，夏，洋槐街。
　　竹芒甜品店。

　　一只蜻蜓忽闪着透明的翅翼，停落在木屋二楼的窗台上。
　　阳光穿过屋檐，一半阴影投落在蜻蜓身上。
　　窗内传来一阵响动，随后窗户从里面被推开了。蜻蜓闻声振翅而起，消失在了日光中。
　　何同尘将刚洗好的衣服用晾衣杆夹住，挂在窗台外的铁架上，很快便摆满了一排。白色的衬衫和T恤在微风中摇曳，接受着日光的烘烤。
　　茶几上摆着几本摊开的杂志，他随手收好，放在一旁的角柜上。
　　书房里的香炉已经插了香，一缕青烟缓缓升起，在空中盘绕消弭。
　　何同尘在母亲的灵位前跪坐下来，用棒在铜钵的边缘轻轻一敲，落开一声清脆的叮响。
　　他双手合十，拜了一拜。
　　照片中的叶瑛微笑地看着他，一如在过去的日子里一样。
　　他从蒲团上起身，取下一旁挂在壁龛上的项链，戴在脖子上。贝壳挂坠滑进衣襟内，微贴在心脏附近的位置，带着些许冰凉的触感。
　　他转身离开书房，把门轻轻阖上。

　　******

　　听见何同尘走下楼梯的脚步声，正在餐桌上伏案写作的胡乒抬起头，对他指了指灶上的炒锅。
　　“做了点虾仁炒饭，煮了点牛奶，你趁热吃。”
　　何同尘问：“你吃过了没？”
　　“我吃过了。等下你把碗洗一下，我要去店里那边看着了。”
　　何同尘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钟。“这才十点，你就打算开门营业了？”
　　“今天周六，客人会很多，早点开门，还能多赚点钱。”
　　何同尘把锅里的炒饭盛进碗里，给自己倒了杯热牛奶。
　　“新书的事，你跟出版社那边谈得怎么样了？”
　　胡乒把笔记本阖上，取下眼镜挂在胸前，往后靠向椅背，长长地出了口气。
　　“总算把这最后一章写完了，晚上再改改，明天发给编辑，就能收工。”
　　何同尘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薯条走了过来，不停地蹭他的腿。何同尘摸了摸薯条的脑袋，薯条眯起眼睛，尾巴高高地翘起。
　　“编辑有说稿费能预支吗？”何同尘问。
　　胡乒搔搔胡子拉碴的下巴。从赶稿这半个月以来，他就没好好拾掇过自己。
　　“能预支个一半，大概三万左右，当然是乐观情况啦。如果卖得好，还能再多拿点。如果不好的话……”胡乒笑笑，耸了耸肩。
　　何同尘把一勺炒饭塞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说：“总比没有强。”
　　“文化馆的人还在跟我谈，他们打算找人修海岛志，如果谈成了，也能小赚点。”胡乒捏捏鼻梁，眼圈都有些发青。
　　“你昨天几点睡的？”
　　“三四点，”胡乒说，“在赶稿子。”
　　“今天我看店吧，”何同尘又吃了一口炒饭，“你上去睡会儿。”
　　胡乒摇摇头。“我不困，已经过了瞌睡的点了。我还是先去店里待着吧，免得等会有顾客过来。”
　　他起身，把椅子拉进去，朝后门走去。
　　末了，他才想起什么，转身对何同尘说：“同尘，冰箱里还有点水果蛋糕，昨天你过生日剩下的，饿了记得吃。”
　　正在喝牛奶的何同尘朝他摆摆手，示意自己听到了。

　　******

　　胡乒走了之后，餐厅只剩下何同尘一人。
　　他边吃饭边打量着父亲留在餐桌上的那厚厚的黑皮本，这里面是他小说的全部手稿。
　　何同尘伸出手去拿。笔记本里面夹着一支钢笔，打开刚好是小说结尾的那一页。
　　胡乒的笔迹粗重而潦草，夹杂着大量的修改痕迹，密密麻麻布满整页，何同尘吃力地辨认着。
　　他看到一半，薯条忽然从他脚背上窜了过去，跑向门口。
　　“薯条！”何同尘叫道，“回来！”
　　胡乒刚走的时候忘记关门了，推拉门留下了一条缝，薯条踮起脚尖，从门缝里钻了出去。
　　何同尘无可奈何地把黑皮本放回桌上，趿拉着拖鞋往门口走去。
　　他拉开门，恰好看见薯条敏捷地跑出院子，消失在院口的一丛花坛中。何同尘担心猫跑到外面的路上，被车撞到，连忙尾随跑去。
　　他刚出院口，看见薯条跑到一个人面前，停了下来。那个人蹲下身，抚摸起橘猫。薯条前腿跃起，用脑袋去蹭对方的掌心，尾巴高高地翘了起来。
　　这只蠢猫……真是跟谁都自来熟啊。何同尘腹诽着。
　　他下意识地望向店外站着的那个人。
　　那个人逆光而立，身穿干净的牛仔裤和衬衫，鬈发被微风吹得轻轻舞动。他偏过头，迎上何同尘的视线。在看见对方墨绿色眸子的瞬间，何同尘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下个瞬间，他朝对方跑去，呼喊起那个熟悉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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