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幻游戏里肝数值

　　这一次去找希里安时，西比尔发现他没有和往常一样在外面等她。

　　他们现在的新据点是在旧城区一排荒废的仓库里，墙面灰扑扑的。西比尔想了想，干脆直接翻墙从窗户进去了。
　　她翻得极其熟练，因为她现在老是翻墙。玩家发现当遇到地图上弯弯绕绕的路，在原地打转时，翻墙是一种暴力而简便的选择，毕竟两点之间可以取到最短的那条直线。这也导致她有时候走屋顶走得比正常的路来得还多。

　　听见动静后，那帮孩子下意识紧张起来，看见是她才渐渐放松下来。这个联想似乎不太好，但眼前这一幕让玩家幻视到看到经常来喂食的人类的一群野猫崽，放下警惕后低下头乖乖凑近，表现出亲昵的样子。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好像的确是这些孩子的投喂官。

　　西比尔走过去，发现他们贴着墙边，眼睛紧紧盯着躺在地上的一个孩子，而希里安就跪在他的身旁，眉头微皱。
　　她绕到了另外一边蹲下，低下头看了眼地上躺着的这个孩子。

　　面色潮红，口唇有点发紫，呼吸急促。

　　玩家点开这个孩子的信息栏。
　　【维安（状态：生病中）
　　身份：从市场中逃跑的奴隶。】

　　果然，是生病了。
　　但她抬头扫了眼周围，忽然有些迷茫起来。几乎所有的孩子都一脸悲痛，眼眶红红的，有几个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捂着嘴小声啜泣。就连希里安脸色都不太好看，这种低沉的氛围差点让玩家以为自己看岔了，眼前的npc的状态栏里写着的其实是“尸体”两个字，或者他得了一种系统没显示出来的绝症。

　　西比尔试着发问：“怎么了？”
　　“他睡着之后一直叫不醒，身上发烫。”希里安低声说。

　　“所以？”
　　周围一个孩子怀着恐惧而哀伤的语气说：“以前在……那里，我们也见过有人这样，被丢到单独的笼子里，孤零零的，没有几天就死了，所有的都是，没有一个例外。没有救的，维安他马上也会死的。”

　　玩家很快就反应过来，然后她第一次在这个游戏里感觉有点难过。她站起来，认真地对他们说：“不是，他只是生病了而已，得到医治之后就有希望继续活下去的。”

　　“帮我把他抱起来，现在就带维安去……”西比尔突然陷入了沉默。
　　坏了，她之前生病和检查身体都是直接请神父到庄园里来的，教堂具体在地图的什么位置？她完全不认识啊。

　　最终，是西比尔从温妮家里面把她找出来，向她询问了离得最近的医生的住址，带着维安赶了过去。

　　“虽然教堂的牧师们经常会开设义诊，但大家不是每一次都能恰好赶得上的，而且妈妈常说只是一些小病小痛的话，不必去麻烦教堂的大人。”温妮一边在前面领路，一边向他们介绍，“所以住在附近的人们生了病很多会去找药剂师先生开药，上次我感冒的时候妈妈也是带我来找他的。”

　　这位深受附近居民信赖的药剂师先生果然颇为靠谱，简单检查了维安后调配出一管药水，撬开他的牙关让他喝了下去，很快维安脸上的热度就退了下去。药剂师也颇为体谅地没有多问为什么是一群小孩子自己来看病，在提醒他们维安有常年营养不良的毛病也没有深究背后的原因——虽然这可能是由于西比尔金钱攻势的压力。

　　一开始她把一袋金币扔在桌子上的时候，整个屋子的人都被袋子砸在桌面上厚实的重量和她浑不在意的态度惊呆了。在她以为钱不够，想要甩出第二袋之前，是大惊失色的温妮抱住她的胳膊，让袋子塞回给她，按照自己以前治病的经验，只留出一枚金币以支付本次和后续治疗费用。

　　维安喝完药后躺在诊所的里间，等待药效起作用，药剂师正在熬煮第二剂药。为了让病人好好休息，西比尔从室内出来坐在门口的石阶上。不一会，希里安也出来了，在她旁边并排坐下。
　　片刻宁静后，希里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谢谢你啦，这是替维安说的，钱我以后会还你的。”

　　西比尔点了点头。
　　也许是开头一句话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也许是维安的情况好转让他放松了下来，他下意识多说了一些。

　　“你今天扔出一袋钱的时候真的要把人吓死了，”希里安用调侃的语气说，“有时候差点忘了你是个毫无常识的大小姐了，你对货币的购买力到底是有多大的误解？”
　　玩家：……没常识还真是对不起了啊。

　　西比尔面无表情地说：“我没有自己在外面买过东西。”
　　她顿了顿，继续说：“而且，就算是再多的金钱，和人命相比起来也是永远无法放在同一架天平上衡量的。我不觉得我当时拿出的钱算是很多。”

　　带着些微寒意的秋风吹拂过面前无人的街道，泛黄的树叶被裹挟着坠落枝头，在半空悠悠瑟瑟地打了个转，掉在了地上。

　　“……真像你这种脑子有毛病的人才会说出的话。”
　　希里安往后倚靠在门框边上，摊开手凝视着自己掌心的纹路，脸上的表情是与他年龄不相符合的漠然和早熟。

　　“可是，西比尔，在我从小呆着的那个世界里面，人命就是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的。人住在笼子里，脖子上栓着绳索，像畜牲一样失去尊严和自由被贩卖。

　　“小孩，3个金币；女人，10个金币；兽人，20个金币……他们背后插着的价格牌我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长得好看的价格高一些，品种稀有的出价高一些，难得一见的那种货色就送到拍卖场里，往上炒一炒价格。呵，路子差不多就是这样，总而言之，在那里，人命是可以拿金币买到的，就是出价多少的问题。

　　“我今天才知道像维安那样，1个金币就可以换回他的生命了。但是在奴隶贩子的眼里，1个金币的重量是重于一个生了病的奴隶的性命的。维安能活下来不是因为什么生命无价，是因为他的运气好。”

　　希里安抬起眼看向西比尔：“西比尔，你说的那是理想，我们生活的地方是现实。给我把你的脑子里的水拍一拍，如果真的抱着那种天真的想法活下去，你早晚……”

　　你早晚会在这个世界受伤的，早晚会理想破灭，观念崩塌，会被残酷者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这就是他在短暂的有限人生里，从周围的环境中所窥见的那一丝世界背后的冰冷真相。
　　他猛地止住话头，面色冷厉，嘴紧紧抿着。

　　糟糕，玩家想，真是太糟糕了，这是谁写的文本啊，太真实了。
　　她现在真的感觉有这么一个活生生的小孩坐在自己面前，明明自己也只是个孩子，却格外认真地把自己从称得上不幸的前半生学到的生存教训教给别人，希望那个人能自私一点，现实一点。她一点都不觉得这个孩子说的话太阴暗，她只觉得这份心意沉甸甸的，自己快要捧不住了，这让她完全无法把对方只当作一个游戏角色来草率回应。

　　游戏中，西比尔安静地听对方把话讲完，沉默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开口：“希里安，直白来说，你的意思其实我说的是虚无缥缈，不切实际的漂亮话吧？”

　　“不——”希里安脱口而出反驳道，但他看到西比尔的脸上完全没有生气的迹象，恰恰相反，她以很诚恳坦然的态度面向自己。

　　“没错，这就是漂亮话。如果只是说一说的话，谁都可以做到。不用担心，我非常明白这个道理。”
　　西比尔说：“但是，希里安，你呢？你为什么要在逃跑的时候把那些孩子一起放出来呢？”

　　“如果你只是自己一个人逃跑，应该会更不容易让人发现。对于你而言，那些孩子只是累赘，为什么要带上他们？你一直表现得对他们很厌烦的样子，但一路上都是你在照顾他们所有人，拖着他们东躲西藏，给所有人寻找食物和水源。所以，劝告我不要那么天真的你，为什么一直没有放弃他们呢？”

　　“……”希里安侧过脸，抬起手挡住她的视线，“抛下那帮家伙的话，他们一定活不了多久，仅此而已，别多想。”

　　“你是个好人啊，希里安。”不顾因为这句评价露出一脸抗拒表情的希里安，西比尔继续说道，“比起我，你才是那个更相信那些漂亮话的人。而且，你做到了，不是吗？至少那些被你带出来的孩子，他们以后再也不用害怕被人用钱买走了。”
　　“我不擅长辩论，但是我知道，如果你当时把他们留在那里，今天生病的维安就会被放着不管死掉，然而因为你选择救了他们离开，维安才能得到救治活下去。从结果来看，这样是更好的一边吧？”

　　希里安盖上兜帽，把脸埋进臂弯里：“我没那么好，这个话题到此为止，给我闭嘴。”

　　一片寂静，只有呜呜的风声从身侧经过。
　　“……太安静了，说点什么吧。”
　　“你不是让我闭嘴吗？”
　　“这个时候你倒是为什么要这么听我的话啊？”

　　“好吧。那等维安好了以后，你们要一起去孤儿院看一看吗？这么长时间了追踪你们的人应该放弃了。我可以帮忙——毕竟我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啊，你不需要擅自把这么多人的生活都扛在身上。”
　　“……再说吧，我回去问问他们。”希里安没有直接给出答复，却也是第一次流露出松口的意思。
　　他瞥了一眼：“话说你现在还能有空腾得出手来管我的事吗？最近不都在忙着不知道干些什么。”

　　“那个啊，”一说起这件事玩家就很郁闷，“没关系，我现在不着急了。”

　　自从接到“黑夜中的帷幕阴影”的特别任务之后，玩家踌躇满志，一心想要完成任务。可她花费了大量时间搜刮地图后，任务的进度条连一点都没有长，线索更是连影子都找不到。之后她改换思路，想要从npc的对话中找到蛛丝马迹，连艾丽莎都被她揪着每天一问郡里发生了什么事没有，可所有人的回答都是一致的否认。
　　哦，不对，成果还是有的，周围十条街的毛贼，拦路抢劫犯和走私犯都被她铲平了，喜获“犯罪克星”成就。

　　总而言之，她现在已经放弃了主动寻找线索。
　　等吧，玩家想，既然是阴谋，那总归有浮出水面的一天，任务要求又没有让她在事件发生前阻止幕后黑手，那她就等事情爆发出来好了。

　　*
　　不再毫无头绪地追查任务后，西比尔的时间表一下子空下来了好一大块，玩家立刻又选择了用肝数值填满空格。

　　今天玩家的日程安排是训练“基础剑技”技能的熟练度，她训练的地点是后院树林中的空地。
　　游戏中的小人穿着便于运动的短衫长裤，手握着一把由护卫队长赠送的铁剑，一板一眼地练习起来。玩家欣赏了一会角色挥舞大剑的身姿，和往常一样快进结束了训练日程。

　　接下来，她一般会选择绕屋半圈，从花园的那条小径回到自己的房间。一般来说，这条路上没有其他人在，最多只有修剪枝叶的园丁大叔，一路畅通无阻。

　　然而，今天不太一样。
　　玩家盯着拦在路上的这个小豆丁，他头发短短一层，毛绒绒地贴着头皮，眼睛是浅浅的褐色，不知为何，她从对方努力抬起头，看向西比尔的眼神里读出了一种堪称“期冀”的情绪。

　　在疯狂找任务做的那段时间，玩家将庄园里上上下下跑了个遍，她敢说自己能认得出每一个npc的脸，然而她发誓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对方。倒不如说，为什么洛夫莱斯庄园里会有个这么一点点大的小孩？

　　“这小孩是谁啊？”
　　玩家下意识地问道，与此同时，游戏里的西比尔发出了一模一样的疑问。

　　几乎在她话音刚落的同时，小豆丁的双眼瞬间冒出了两大泡眼泪。而站在一边的管家则难以保持风度地大叫起来。

　　“小姐！”他的表情可以说是惊恐，“这是塞尔西奥少爷！是你的弟弟！”

　　啥？玩家愣住，低头看向小豆丁。
　　她什么时候多出来这么大一个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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