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花期

　　剧本围读会的时间是在上午九点，边玥是第一次参加剧本围读，所以一大早就起来了，转了两路公交车，在八点三十左右到达会议室。

　　没想到会议室里已经有人先到了。

　　那人穿着一身的黑，黑色的T恤，黑色的休闲裤，黑色的发尾微微翘着，露出一截清瘦的后颈，显得分外的白皙。他微微垂着眼，右手翻着剧本，左手端起手边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水，侧着的半张脸俊雅清隽。

　　是柏言。

　　边玥捏着手提袋的手指紧了紧。

　　会议桌上摆放了各个参演人员的席卡，边玥慢慢走近，看到写着自己名字的席卡就摆放在柏言旁边座位。

　　柏言也听到了脚步声，侧脸望过去，正好与边玥的视线相撞。

　　边玥没想到他会突然看过来，眼睛里的情绪甚至来不及掩饰，就无所遁形地尽数铺陈在他的面前。

　　柏言微微一愣。

　　从武替到演员，从大学入行到成为主角，柏言已经演了五年的戏，所以，只一眼，柏言就敏锐地看出了边玥眼睛里流泻出来的所有情愫。

　　只是，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孩，她似乎紧张极了，也害怕极了，明明面上没什么表情，身体却紧绷得像拉紧的一根弦，仿佛只要他问出一个字，她就要落荒而逃。

　　“早上好，吃早饭了吗？”

　　柏言嗓音澄澈干净，如古琴泠泠，语调里含着点点笑意，就像一杯温开水，水温温和，顿时让边玥仓惶焦躁的心脏冷静了下来。

　　边玥慢慢抬起眼眸，对上他的视线。

　　柏言眉目疏朗，容色柔和，狭长眼尾弯出好看的弧度，一泓秋水般的瞳孔里浮动着细碎的灯光。

　　他似乎并未看清她不小心泄露出来的心意。

　　边玥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她抿了抿唇，试图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一些：“吃过了，柏老师呢？”

　　柏言还没回答，林臣就拎着早餐走了进来，看到边玥，林臣愣了愣。

　　当时在《年轮》剧组，林臣是第一次见到边玥，也知道她当时不过是一个武替，但是，娱乐圈里瞬息万变，他现在的老板柏言就是从武替变成了当红小生，谁知道，边玥会不会是下一个柏言呢？更何况，边玥现在还是《镜花水月》的女主角。

　　所以，本着打好交道总是没错的原则，林臣立刻笑着和边玥打了一声招呼：“边老师，早啊！”

　　将早餐放在会议桌上，林臣招呼她一起吃：“边老师吃过了吗？今天是我们言哥请大家吃早餐，边老师想吃点什么吗？”

　　边玥：“我吃过了，谢谢。”

　　虽然边玥态度冷淡，但林臣依然热情不减：“要不再吃点？今天这剧本围读会一时半会儿怕是结束不了，边老师再吃点吧，免得之后肚子饿……”

　　边玥正想开口婉拒。

　　这时。

　　翻看着早餐的柏言突然抬头看了她一眼，问：“有忌口吗？”

　　边玥愣了愣，下意识地回答他：“没有……”

　　“那喝点粥吧？”柏言看了看粥的种类，“皮蛋瘦肉？雪菜鸡丝？还是海鲜虾仁？”

　　边玥张了张口，还没说话，柏言直接挑了碗海鲜虾仁粥出来，放到她的位置上：“还是海鲜虾仁粥吧，这个我试过了，味道很不错，你也尝尝。”

　　边玥：“……谢谢柏老师。”

　　林臣在一旁看得惊奇。

　　边玥在自己的座位落座，粥还是热的，但并不烫，入口正合适。

　　其实，边玥对柏言说的“吃过了”三个字是骗他的。因为剧本围读会的地点离她住的地方远，她在前一天晚上搜完搭乘的公交车路次后就知道自己第二天吃不了早饭了——

　　边玥容易晕车，所以，如果要长途坐车，边玥在坐车前绝不会吃任何东西。

　　柏言也同样拿了一碗海鲜虾仁粥，两个人安静地喝着粥，偶尔交谈一两句，有种莫名的岁月静好。

　　林臣看看边玥，又看看柏言，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待在这里。

　　柏言在剧组的时候有时也会和剧组的女演员一起吃饭，但从来没有一次让林臣生出这样的感觉。

　　柏言和边玥两个人很快吃完早饭，边玥想帮忙收拾，林臣连忙将手里的半截油条吞下，从边玥手里接过包装袋：“边老师，您只需要和我们言哥好好拍戏，这些活我来干就好了！”

　　说罢，林臣立刻动作利落地收拾好东西，拎着转身往外。

　　正好何玺和宋绾也吃完了早餐走进来，林臣一见到他们，就露出了笑：“玺哥，早餐还合你的心意吗？”

　　何玺和宋绾是饰演《镜花水月》男女主角少年时期的演员，而何玺在柏言的上一部戏《年轮》的时候就饰演柏言角色的小时候，何玺性格大方外向，又嘴甜，在《年轮》剧组的时候就俘获了一大批工作人员的心，大家都很喜欢他。

　　所以，从那时候起，他们就已经很熟悉了。

　　但宋绾是个生面孔，不过，刚才林臣给大家送早餐的时候，何玺是和宋绾一起吃的，虽然她看上去一副高冷的模样，但每次何玺和她说话，她都会有所回应，据说，两个人是在同一所小学念书。

　　何玺也笑了：“言言哥哥买的，一直都是最好的！”

　　林臣：“真会说话！”

　　何玺也看到了边玥和柏言，他先是冲过去，给了柏言一个拥抱，然后，看着边玥，乌黑的眼珠转了转：“言言哥哥，她就是你的女朋友吗？”

　　柏言和边玥都是一愣。

　　柏言反应过来，轻轻敲了下他的脑袋：“玺哥，咱们话能别说得那么歧义吗？她是你长大后的角色的女朋友的扮演者边玥，叫姐姐。”

　　柏言一句话说得绕口，亏得何玺听得懂，立刻甜甜地叫她：“玥玥姐姐好，我是你男朋友少年时期的演员，我叫何玺，姐姐你可以叫我玺玺。”

　　宋绾在一旁听到这个恶心的称呼，夸张地作出呕吐的动作。

　　而柏言则是懒得再纠正这个臭小子话里的歧义。

　　何玺被宋绾拆台但面不改色：“当然，姐姐你也可以叫我玺哥，言言哥哥，还有剧组的其他人，都是这么叫我的。”

　　柏言笑：“人小鬼大。”

　　何玺给边玥介绍宋绾：“这个是宋绾，扮演你的小时候，她也是我的同学，是我们班的第一。”

　　何玺和宋绾都是十一二岁的孩子，一个开朗大方，一个清冷沉静，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十分讨人喜欢。

　　边玥容色柔软：“你们好，很高兴认识你们。”

　　柏言捏了捏何玺的脸颊：“她是你们班的第一，那你是什么？”

　　何玺一本正经：“我们做演员的，不必那么计较学习成绩……”

　　“胡说八道！”柏言看着他，“你难道不知道，学习成绩不好是做不了演员的吗？”

　　何玺瞪大了眼睛：“言言哥哥，你别骗我！”

　　“你言言哥哥像是会骗人的人吗？”柏言朝边玥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不信，你问问你玥玥姐姐。”

　　何玺看向边玥。

　　边玥想了想自己惨不忍睹的学习成绩，很想说，自己成绩也不好，但是，一对上柏言含笑的眸子，她就像是被蛊惑一般，出口已是另一句话：“……柏老师说的都是对的。”

　　何玺：“……”

　　何玺情绪立刻低落下来，看上去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边玥看他这副模样，顿时心虚又愧疚，感觉自己欺负了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这时。

　　清冽的雪松气味夹带着淡淡的温暖檀香靠近，柏言在她耳边低声笑道：“边老师，做得好。”

　　边玥耳根浮上热意，她觉得自己像古装剧里的昏君，本来还因为欺骗了小朋友而生出的心虚与愧疚，顿时因为柏言的这一句话烟消云散。

　　导演许凤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何玺这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她摸了摸何玺的脑袋：“呦，是哪个坏人欺负我们的玺哥了？”

　　何玺哀怨地看着柏言。

　　许凤顿时一乐：“原来是我们的男主角？言言，怎么这么不懂事呢，欺负我们的小男主角？”

　　许凤这似真似假的责怪让柏言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没呢，我们在说玺哥要好好学习。”

　　许凤闻言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本来还是溺爱孩子的大家长，转眼切换成了谆谆教诲的编外老师：“好好学习好啊，我们玺哥加油！”

　　何玺：“……”

　　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

　　导演、编剧、演员等主创人员陆续进场，等到所有人员到位，剧本围读会正式开始。

　　就像林臣说的，这一次剧本围读耗时很长，中午的时候虽然有短暂的休息，但很快又继续，一直到晚上九点才终于结束。

　　在保姆车上坐下，柏言这才注意到林臣手里拎着一个手提袋，看上去有点眼熟。

　　这时，林臣把手提袋递给他。

　　柏言看了他一眼：“是什么？”

　　林臣：“不知道，边老师让我交给你的。”

　　柏言一顿，终于想起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个手提袋眼熟了，因为早上看到边玥的时候，她的手里就捏着这个手提袋。

　　柏言打开，是他的那件连帽衫，洗过了，带着淡淡的清香，干净，柔软。

　　就像边玥给人的感觉。

　　柏言不禁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候的情景。

　　那时候，因为还没到他拍摄，他就在车上看剧本，林臣过来和他说，导演有一场打斗戏一直不满意，一直在NG，所以，他原本的那场戏要下午才能拍了。

　　林臣喝了口水，说那些武替和群演吊着威亚，从早上就开始拍，好几个小时了，看上去已经累得不行。

　　正是盛夏，他们这部戏又是古装，还吊着威亚，一直没休息，武替和群演可见有多辛苦。

　　柏言想了想，让林臣给全剧组订了咖啡，等咖啡送到的时候，亲自拿了一杯去给导演。

　　也趁机让大家休息休息。

　　那时，导演正好在第十三次拍摄那条镜头。

　　侯京看到他，愣了愣：“怎么现在过来了？”

　　柏言将手里的冰咖啡递过去：“我在房车里吹了一上午的空调，导演却在片场顶着烈日工作，我不能白白拿了演出费，所以特意过来给侯导送温暖。”

　　又把另一杯递给许凤：“许导。”

　　许凤笑着接过：“还是我们言言贴心，不像我们的侯大导演，就知道使唤人。”

　　侯京这才看到，林臣正招呼着人给工作人员分发咖啡。

　　柏言笑了笑：“许导误会了，这是侯导看大家辛苦，才让我给大家订的，我这是借花献佛呢。”

　　侯京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柏言的来意。

　　手机突然响起，柏言说了句抱歉，走到一旁接起电话。

　　是荆杰。

　　有一档情境益智互动推理真人秀节目向柏言抛出了橄榄枝。

　　荆杰：“这档节目吧，说好不算好，但说不好，也有优点，尤其，这是一档上星综艺，受众面肯定比一般的网综好……”

　　柏言漫不经心地听着，眸光却落在了片场里刚结束拍摄的女主角的武替身上。

　　女孩穿着和女主角相同款式的浅粉色纱裙，蒙着无色纱巾，抱琵琶半遮面，反而更加衬出她一双眸子盈盈如水，清灵动人。

　　她摘下纱巾，容色平静，眉眼却漂亮得令人过目不忘。

　　柏言见过女主角原来的武替，并不是现在这一个。

　　女孩任由工作人员帮她解下威亚，明明辛苦拍摄了几个小时，却一句抱怨也没有，身上透出一股和年龄不符的沉静与从容。

　　荆杰在电话另一头问他：“你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

　　很漂亮。

　　像晨光里盛放的玫瑰花，瑰丽、冷艳，却干净，柔软。

　　荆杰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什么？”

　　柏言刚才说什么？很漂亮？什么很漂亮？节目？什么节目是用漂亮形容的？

　　柏言也蓦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他轻咳一声：“听上去挺有意思的，企划书发过来了吗？我先看看。”

　　挂断电话，柏言一抬眼就看到许凤面前站着两个人。

　　似乎是和许凤有些争执，许凤表情冷冷淡淡，倒是站在她面前的女孩，情绪有些激动。

　　柏言收起手机，朝他们走过去。

　　“不过是一个武替而已，哪里会演戏？”

　　柏言脚步一顿，眉梢轻扬。

　　武替不会演戏，哪里来的刻板印象？

　　这时，许凤突然朝着不远处的女孩喊了一声：“边玥！”

　　边玥。

　　如珠玉华美而清透，如月亮皎洁而柔和。

　　很适合她。

　　当许凤向边玥问出是否愿意去她的剧组演戏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来龙去脉。

　　许凤想要边玥做《镜花水月》的女主角。

　　气质是合适的，只有一点，边玥太漂亮了。

　　但是，当她站在他面前，抬起眼眸看向他的那一瞬，那一点不合适突然之间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外形的相符很重要，但比起灵魂的契合，就显得不值一提了。

　　表演不是复制，是创作。

　　边玥很漂亮。

　　人漂亮，天赋更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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