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欠月亮一顿饭

　　　　9、

　　她是一只嫉恶如仇的上古神仙兔子。

　　尽管她嫉恶如仇，但她也只是区区一只兔子，与她那些猛兽仙友们比，她显得格外微不足道。

　　它们愿意司火司风司电云，去管这世上最热闹的东西。于是她选择避开它们离群索居，干脆管起了这个世界的安静夜晚。

　　她化身为暗夜之光，守护下届几万年。

　　所有的仙友都觉得夜神为人冷血刚毅，一身冷光，是个不合群的异类，他们无事几乎不会靠近她，哪怕是后来的小仙没挤到位置只能做夜芒星，也是远远避着她的光芒。

　　谣言猛于虎，她一只兔的恶名，渐渐比千百凶兽还叫得响亮。

　　她不擅社交，自然无力反驳，只能默默接受别人的回避，久而久之，独自惯了，更不需要陪。

　　于是，她在云水之间神海上，选了个无人问津处落户，用以消磨白日时光，她在那里种满整座岛的桃树，春食花，夏食果，秋拢落叶，冬饮桃酒。她还养了一尾白鱼，想说话的时候，就说给它听。

　　岛外的海水无边，岛内的孤寂亦无边。

　　某日，她跟鱼说：“你做鱼，日日一缸天地，我做神，夜夜禁锢深空。你也想要自由是不是，那我将你放进云海中可好？”

　　“今天外面雨很大，你顺着雨幕，去下界尽情自由吧——”

　　鱼儿陪伴千年即将被驱逐，忽然在此刻化形为人，拉住兔的手腕，痴痴望着不愿离开。

　　兔醉意朦胧望着忽然出现的俊郎，再看看手中空荡荡的鱼钵，登时觉得浑身如同通电一般，有种麻痹之感。问道：“你是我的鱼？”

　　“是。”鱼儿颔首。

　　她有些不高兴，垂下头去望着地上泥水。自己的灵宠开智化形，便象征着那缸天地再也困不住他，他不再完全归她所有，可以随时离开。她学着旁人模样遇到开智生物那般，倨傲着问：“你为何而生？”

　　鱼儿想答一句：为你而生。

　　但兔抢先命令道：“不准媚主，实话实说，否则我当场杀了你。”

　　鱼儿想起那她刚刚说过的话，答道：“我为自由而生。”

　　“那你走吧。”兔半侧着身子，给鱼儿让出一条路。

　　谁知，那鱼儿却忽然啪地一声，从人形变成原型，在地上的泥水里蹦跶。

　　“···”兔蹲下去，看着水洼里的熟悉白鱼。

　　“抱歉主人，”白鱼张了张嘴，吐出几口泡泡：“我初化人，身形不稳，走不了。”

　　兔闻言，有点难过，又有点开心。

　　终归，她的鱼，离不开她。

　　他随时可能因身形不稳，在陆地贪玩时打回原形，便会干涸而死。她要来了最是吃力不讨好的司水之位，从此日日将鱼儿带带在身边，白日同乐同伴，夜晚时鱼儿化为星子在侧，陪她悬浮在海上值月。

　　欢愉不过数日，她发现自己的僵麻症状，不轻反重，渐渐连味觉都消失了。

　　她猛地想起了神谱上的谏言：‘当新神诞生，以接替者的身份出现在旧神面前时，旧神便开始渐渐丧失五感，最终神陨。’

　　她也记得后面紧跟着那句：‘若要化劫，须趁早除之。’

　　要杀掉他？兔不免心中一揪，顾自将这些残忍的话，从脑海中狠狠赶出去。

　　他不过是一条初化人形的鱼而已，何错之有？

　　*

　　二人赴宴。

　　司命星君见了二人连连摇头。寻上来将兔拉到一旁，说他们是宿世孽缘，低声劝她既知天命就莫要心软，再拖下去只会回天乏力，应该趁早杀掉白鱼。

　　司命怕兔不信，将卦辞给月神看：此来彼往，宿劫罔替。

　　“谢谢你告诉我。”兔收了卦辞，想起自己渐渐钝化的五感，早猜到了鱼是她的命中劫。笑着说：“其实我早就感觉到了。”

　　司命星君虎脑袋一歪，不解：“你不是很杀伐果断么，为什么要留他性命，还养在身边？”

　　兔摇摇头：“都是造化，鱼何其辜。”

　　兔又想了想，本想说不舍，但觉得此话于司命星君而言，过于交浅言深不合时宜，但旁地理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司命星君信她，便半真半假地说道。

　　“既然是宿劫，肯定不是那么轻易取其性命，与其得罪了此鱼，不知道此鱼哪天来报仇，不如养在身边好好教化，让他不舍杀我。”

　　司命抚掌相赞：“夜神果然好算计。”

　　兔冷笑一声，转身就走，但司命星君好似有话要说，依旧跟着她。

　　兔回身，问：“我凶名在外，你不怕我？”

　　“我为什么怕你，”司命星君微微昂首，说：“我一只老虎哪有怕兔子的道理。”

　　*

　　往后短暂岁月，两人沉溺于懵懂的情爱缱绻中，彼此温柔相待。

　　兔哪怕明知终将收获悲惨结局，但鱼儿的陪伴让她获得一段热闹而美好的时光，她也不愿再独活，经受千年孤独。

　　兔什么也没说。但由于五感将失，渐渐许多事无法自理，便假借着索还养育之恩，逼着小白鱼日日端茶倒水做饭洗衣···

　　死便死吧。她伊如是想。

　　她想教鱼儿布夜，散发光芒照耀下界，但鱼儿不愿意学，鱼儿絮絮叨叨说：“比起做一个夜灯，我更愿意赏一个夜灯。”

　　“主人你不自知，夜灯有多美——”

　　“主人啊，下界的万物每晚都互相陪着赏夜光，我就好想骄傲的跟他们说，你们看的那可是我的主人，但是我想到我的主人却不能赏夜光，便觉得好忧伤，嘤嘤嘤。”

　　兔长叹一口气，道：“我到海上便能揽水自赏，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么好看。”

　　不过是一片惨白的光晕而已，怎就美了。

　　“才不是——”白鱼涂了个桃花瓣形的泡泡，嘟囔着说：“我的主人，反正就是最最好看的。”

　　兔莞尔一笑，风华愈浓。

　　那个情字虽未说破，但他天生就爱着她，她对他连命都能不要，无言中早已一同深陷。

　　*

　　上古之神将陨，天地为之异变。

　　有些话兔尽管从未对外说过，但世上的迹象却早已昭然。众神寻了过来，以苍生为挟，劝她早日决断，莫酿成天地大祸，令生灵涂炭。

　　她若实说，自己早已决意赴死，定会引得众神对鱼儿群起攻之··于是，她撒了个半真半假的谎，让大家莫慌，她自有安排。

　　她能唬住众神，却没能唬住握着她命格的司命星君。

　　她便留下两团兔毛儿，恳求司命星君将记忆转交给来世的自己，有朝一日若‘自己’对鱼儿索命时，请看在这段孽缘的情分上，柔情些许。

　　偏偏，她说的一句‘自有安排’，经过悠悠众口的流转，早已染上狠戾的阴谋色彩。众神虽疏远她，但在同样作为神的立场上，却默契地选择了舍鱼保兔，悄然安排起来。

　　那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天罗地网，所有神仙首次联手，用来捕打宿命之鱼。

　　然，鱼未死，网却破。

　　鱼儿内丹残破满身伤痕，得知缘由后吊着一口气，跌跌撞撞寻到她身侧，心灰意冷地望着她。说：“主人想要我的命，说一句就好，何苦演得如此辛苦。”

　　她心中一痛，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见追兵紧跟而来，要索鱼儿这奄奄一息的命。

　　不能让他们杀了鱼儿！月神心里只有这个念头。

　　兔当即素手一抬，将寝居的门窗闭了户，也将众神暂时隔绝在了门外。不知从哪儿摸出一颗水晶珠子，对着鱼儿微微一笑，道：“我将这珠抛起来，你若能接住，我便告诉你为什么。”

　　鱼儿有些不懂，这都何等紧急的关头，兔为何此时还有心思与他玩闹。

　　“我事先提醒你，这珠会跑。”兔说：“若能接住，一定要重重的握好，不然跑了——”

　　兔的话说到一半便收了声，噙着邪魅的笑，手中的水晶珠骤然朝鱼儿丢过去。

　　鱼儿想都没想，一把抓住那水晶珠，攥在手里，看向月神。

　　刹那间，命元重创，兔浑身猛地一抖，跌坐在地上，继而七窍流血。但她脸上的笑却从狡黠变成了豁达，她说：“你是我的情劫。”

　　横竖要死，命给你罢。

　　···

　　天在下雨。

　　我梦到了一座残碑，雨水把桃花瓣打落在上面，哪里萦绕着淡淡清香，是似曾相识是味道。

　　但那味道实在太淡了，我想要浓一点的桃花香，最好是浓到醉那种··于是我企图捧起碑头上的桃花瓣，端到耳鼻前仔细嗅一嗅。

　　指尖碰倒桃花的瞬间，我醒了。

　　记忆有点沉重，我感觉胸口隐隐有种压迫感。于是，我将摁在胸口上的手拿起来，嗯没错，是左手。看来司命星君虽不顾我反对强行给我恢复了记忆，但还是稍微顾及了一丢丢我的意见，选择的是不喜欢他的左手。

　　司命星君一直在旁边守着我，见我醒了，便朝我笑。

　　“怎么样，倔兔兔？”司命说：“你可有给自己留什么解决月华的法子？”

　　“没有。”我看着天穹，想了想，记忆里对法术使用的部分很少很少，几近于无。

　　那桃花香此时依旧若隐若现，令我有种还没全醒的错觉，我不由贪香，起身仔细左右左右嗅了嗅，偏偏随着我坐起来，花香彻底消失了。

　　“不对呀，兔兔。”司命走过来，手掌在我眼前挥了挥，道：“你恢复了记忆，怎么还是一副冷血的样子呀。”

　　我回头，问她：“我什么时候，热情过？”

　　“额··”司命哽住，继而说：“那兔兔你现在要去哪儿？”

　　“回家。”

　　“回桃花岛吗？”司命满脸燃起八卦之魂。“快说，是不是突然很想他……”

　　我摇摇头：“不，我回去找妈妈。”

　　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哦，你还要逃啊。”司命黯然，自顾自思忖了一下，不知脑补了什么：“对，你恨他也是应该的，毕竟前世你对他那么好，他还毫不犹豫夺了你的命元！！”

　　我懒得理她，迈步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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