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在横滨出人头地

　　破开一只大洞的文件柜如保龄球把四名大汉尽数压倒。

　　“到此为止。”

　　拍掌声在不大的地下金库显得很清脆，振奋人心。

　　风衣缀在身后的男人双手合掌，以一副闲庭信步的姿势踱步进来。“敦君，真是白瞎我特地为你准备的开场亮相。”

　　“什、什么？”白发少年维持起跑的姿势半跪在那，乱糟糟的，“我怎么听不懂太宰先生说的话？”

　　“意思是，你白瞎了我为你准备的开场亮相，再说清晰一点，是你浪费了我为你精心准备的开场亮相。”风衣男一个摆身，露出身后景象：年纪和中岛一般无二的纯净少年如举杠铃，将人高马大的黑衣男横举而起，然后是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看，敦君，只要你稍微鼓起勇气，就能像贤治一样，‘咻’的一下，‘磅’的一声，‘噗通’‘噗通’三下五除二的把他们全部解决。”

　　“事先不告知目标于试炼的主角，得到的结果自然如野马脱缰。哼，我早说过不要这么做。”米黄坎肩的男人推上眼镜的桩头。

　　“真是不诚实，国木田君，明明一开始也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嘛，没有吗？那一秒、那么一个睫毛都不到的时间，没有吗？有的吧，虽然嘴上没说。”

　　“嘴上反对的意思是结论为反对。”米黄坎肩的男人走到高桥身前，“小子。”

　　视线从怪力少年上拔回来，高桥看见他兜里晶亮的银色圆圈，“怎么，要把我捉拿归案？”

　　“你这幅拒不合作的态度……算了，我没有给你上手铐的打算，我只对有危险倾向的未成年这样做。”

　　那边传来一句：“很有原则嘛国木田。”

　　“况且，以你的身手，在武装社的押解下，没有供你逃脱的死角。现在明白了吗？小子，老老实实跟我上去，坐进警车里，接着，”国木田闭了闭眼，“我们会如实上诉死者的内情，提请法院酌情对你判刑，等你在监狱里赎过今天的罪，好好表现，努力减刑，终有一日，还能踩在横滨的大道上，开启崭新的人生。”

　　高桥微楞，视线朝中岛投过去。

　　中岛犹如被母兔叼出巢穴的幼崽，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

　　两个短暂并肩作战的少年现下分道扬镳，回到冷冰冰的现实。

　　高桥双手插兜，装作不在乎地看别处。

　　“别唬人了，无期、应该是无期吧？抢银行、劫持人质、当街抢银行基本是这个刑量了，再减也减不到哪去。”

　　中岛张嘴结舌地说：“但是你是未成年，应该可以吧、应该可以减刑吧？你是在巨大的愤怒下冲动杀人，只要查清他惹到你的内情，请求陪审团的原谅，一定可以的！对不对？太宰先生？”
　　他征求的视线投向太宰，被他寄以希望的人却无声地摇了摇头。

　　原本是有机会减刑的，但是事情牵扯到港口黑手党，还有铺满地下三层的炸弹，哪怕及时拆除，没有伤及无辜，忌惮港口黑手党的法界一定会严阵以待。无期是较准确的量刑。
　　“……”

　　“别搞得好像对我多亏欠似的。”高桥的肩膀再次轻松起来，“抢银行、劫持人质、杀人，这些统统是我出于自己的主观意志做的，没人逼我，你更没欠我一分一毫，倒不如说，谢谢你，让我知道害的自己最后一小时一波三折的罪魁祸首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但是中岛的肩膀泄了下去，干涩道：“老实说，我也、不知道现在做的是不是正确的了……”

　　“管他那么多呢。”高桥双手插兜，哼歌往出走。

　　太宰轻笑道：“哦哦，这游荡在河岸上的民歌一般的人生态度。”

　　太宰治、宫泽在前；中岛敦在第一排；高桥在第二排；国木田打后。五人沿着这个顺序依次上二度开启的电梯。

　　等到上了电梯，五人变成了太宰、宫泽在前；国木田、中岛在第二排；高桥依靠着电梯角的排列：刚刚是看守罪犯，现在到了电梯，后面只有钢板和电梯井，四周光可鉴人，稍一打眼就能看到高桥在做什么，国木田由此贴心的给了高桥一点个人空间。中岛时不时的从电梯壁反射偷看高桥，被高桥大大方方地扬起一个笑容回视。中岛的眼角更低了。

　　高桥吐口气，露出一个耐他尽量洒脱也无可奈何的苦笑。

　　说不遗憾是假的。

　　在泥巴里艰难努力的爬着，咬碎牙齿向下吞也艰苦卓绝的活着，因为不是被上天选中的人，没有传说里七头八手的神奇功能，没有传闻里决定大战走向的特异能力，他什么都不是，只是个再倒霉不过的普通人：没有钱、没有过人之处。因为无能，被困在擂钵街，因为无能，死在擂钵街。

　　今天刚刚睁开眼，看到阳光烂漫、万丈金光、高楼大厦、人流如织时，他的心从没有像今天一样激扬，那种过去一生如灰尘泥土、今日我初出降生的畅快，到现在仍如窖藏般醇厚在心房。

　　他尽力了，倒计时的24小时内，用了所有手段去挣这3000万日元。吹着咆哮大风的37楼高层，绳索一荡一荡好像超级秋千一样的高空擦玻璃；在烈日下生出苍蝇蔓延恶臭的电车线搬尸体；清理某间公寓孤独死的老人，尸水渗进楼层隔板，地毯蠕动密密麻麻的蛆，戴两层口罩也闻得见那股恶臭。

　　但他不后悔。

　　他在人生的最后，经历了精彩于过去百倍、千倍的高浓度人生。

　　这样想想，或许还要感激保险柜里的那张纸。

　　怀着如露水沏泡的茶水掉入枯枝的遗憾和悲伤心情，高桥低头，将那张死死攥住一路的薄纸条铺平在手心。

　　【日本银行—J.P. Morgan Bank 联合跨境转账支票
　　出票日期 年月日 付款行名称 摩根大通银行
　　收款人 （此处填写） 出票人账号：201x27836966xxAC
　　亿千百十 万千百十 元
　　美元：$70 0 0 0 0 0 0 0 0（合计柒拾亿）
　　用途：雇佣支付/雇佣证明/佣金 上述款项从我账户内支付
　　出款人签章/签名： Francis Scott M. G. Fitzgerald（菲茨杰拉德） 复核 记账 】

　　若有若无怀抱的最后一丝希望烟消云散。

　　盯着掌心的支票，高桥苦笑地牵牵嘴角。

　　假如是过去那个摸爬滚打的他，看见这样一张不记名的支票，恐怕会欣喜若狂吧，这样一比巨款足够他成为人上人。可惜。人生可谓千回百转，终究也迎来尽头。

　　他的生命现下不剩四分钟。

　　从操作台反光看见高桥的面色不好，中岛回头，小心询问：“怎么了？高桥？”

　　高桥忽视涌上喉咙的无力感，把价值百亿的支票像废纸捏在手里，“没怎么，地面的火拼已经结束了？”

　　“没有，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市警正在附近撤离居民。我们出发的路上要小心黑手党小队伏击。”国木田单手插兜，凝眉道：“这金库究竟藏了什么，让黑手党翻出这样大的阵势？”

　　“都说了是价值连城的世界珠宝‘海洋之心’，或者几年前向大战派遣秘密部队的首肯书——开玩笑的，其实是绝对无法见光的装有市议会肮脏受贿记录的秘密文件。”

　　“什、真的吗？！”“当然啦，不然他们这么大动干戈的干什么，看，就是这个。”太宰不知何时藏了张纸在怀里。

　　国木田抽出手账，“此等大事，一定要报告给社长！”

　　太宰清清嗓子：“咳、咳，xx年8月21日，地震局官房长佐野容，在地震安全性评估标准、工程款拨付、住民省建筑人防异地费用等问题上，受贿关西电力高层839.76万日元现金，及价值133.02万日元的金条……”

　　“地震局官房长佐野容，在地震安全性评估标准、工程款拨付、住民省建筑人防异地费用等问题……”

　　国木田一开始凝神笔记，越听越耳熟。这、这不是今天早间新闻播报的前议员受贿案件？

　　“还有还有，xx年10月30日，农林水产大臣佐佐木今毅，收受最大的停车业运营公司PARK23贿赂198万日元现金，以及3月举行的拍卖会成交价值…”

　　国木田接上：“3.2亿日元的2克拉的粉钻。太宰，这已经是去年的新闻了，你说的xx年究竟是几年？”

　　“哎呀呀，这是”

　　国木田抢过A4纸。

　　——空空白白，一无所有。

　　太宰嘟嘴侧头，“骗你的。”

　　“……太宰！！！”

　　高桥镇静地旁观两人闹腾。一人掐着另一人脖子。

　　突然，他的心脏如地球地核。缓慢而高热。

　　一声比一声震动，几乎要跳出体外。

　　“高桥，你很热吗？”雀斑少年宫泽凑过来慰问，“脸很红哦。”

　　“真的很红哦。”被卡脖子摇来摇去的男人空出一只手，“啊……犹如黄泉川上方的幻日一
　　般…看见了，真的看见了，好近，几乎就在眼前了…！”

　　倒计时：00:02:13:20

　　高桥张口，才发现喉咙如砂纸打磨一般，哑着嗓子回答：“后反劲，记不记得我刚刚堵在□□口下？被□□打死不是闹着玩的。”

　　“原来如此。”单纯少年没有丝毫异议，“在我们乡下，啊，高桥你还不知道，我来自花卷市，有扑通扑通冒着泡的温泉和荷叶下鼓着嘴巴的河童，在那里，大家顶着太阳在地里插秧后，脸红红地犹如苹果一般，这时候，家里往往会捧出苹果镇在泉水里，好让干农活的大家一回家就能吃到凉凉甜甜的苹果。”

　　倒计时：00:01:50:11

　　比寻常纸张单薄的支票，需要用点力才能撕开，横着竖着都是。这样做的理由是一旦被撕损，无法存入行径打码机打码的支票会自动作废。但是没有印章的支票可以折，折到多小都不损失他的面值，只要装入专用信封，签名完完整整，递给银行，任何一家银行都承认他的价值。

　　“大家饱饱的美餐一顿，把果肉仔细吃干净，剩下的果核聚在一起，装在一个桶里，等到春天的时候找一片开阔的泥土地，间隔一定距离后挖开60到80里面的土坑，把一小捧果核轻轻压在里面，用泥土轻轻填平，浇上沁凉的泉水。”

　　倒计时：00:01:31:54

　　‘偿债方式之二：两手心靠在一起或单个手心一立方厘米的空间内，放置价值3000万日元或以上的等价物’

　　“不需要精心照护，大自然会教苹果树们如何生长，授粉。苹果树向着阳光高高的长大、长壮，伸出健硕的树冠，等到两年后，翠绿的果实会缀满枝头。被我们吃掉的苹果没有结束，而是化作新作物的种子，这就是大自然的轮回的规律。”

　　倒计时：00:01:07:39

　　高桥背过手，将单薄的支票揉成小团。用手指去捏小，最小最小的实心团，捏到指甲又红又白。
　　“所以，高桥，不要灰心，这还远远不是结束。”

　　倒计时：00:01:00:50

　　眼前的少年露出如阳光雨露般清新有机的笑颜：“总有一天，你会成为新的什么人，在生活的指引下重新出发的！”

　　——那是一种怪异的感觉，手心里的纸团还在，只是犹如两片羽毛的一厘被飞走。

　　倒计时向下落了一位，僵硬、停滞，化为纷乱的光点如萤火虫飞入森林，重组：

　　【二途径检测收到满足信用贷款的额度，已自动划兑
　　价值总量满足，供求关系满足，恭喜您，借贷合约结束
　　萨埵生命化工有限公司预祝您生活愉快，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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