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

　　鲁炎刚进门，王紫就从沙发上把瞿冰提溜起来，推着撵着往外赶。这两个人合起伙受不了。
　　“别浪费了教师资格证……”电梯门关闭最后一刻飘出瞿冰的声音。王紫苦笑，有人考证多条谋生渠道，她则填补一个缺口。老妈不让她当老师。
　　俩人走后不一会儿，电话响了。陌生号码外地口音：“您是王小姐吗？”
　　“哪里？”
　　“信使快递。”
　　“没要取件啊，打错了吧？”
　　刚要挂断，遥远飘来急切的声音：“等一下，不是取件我来送件的。”
　　“过来吧家里有人。”
　　“麻烦您告诉我方便送件的住址。”
　　“寄件人没告诉你吗？谁寄出从哪寄的？”王紫觉得可疑，居然还有这种快递？打电话不是因为送到了，而是不知道送到哪。
　　“是这样的，对方就说递给您，提供了电话号码，地址他也不知道。”
　　“寄件人姓名？”
　　“您稍等哈，看一眼名字，挺复杂的……”片刻后说，“叫恭祝。”
　　“什么东西？你知道吗？”
　　“我们不能拆开看啊。一个很薄的袋子像是文件。”
　　“哪家快递公司？没听说这种服务，客户写不上地址你们也敢送的！”
　　“您说对了，这就是我们公司的宗旨和理念，也是不同于别家的特色。客户让送到月球也得想尽办法呀。”一听就是经过培训上岗的。
　　“行吧，我发个地址给你。”王紫想着不会是行政套间的住宿费催单吧？
　　安全起见，顺嘴说了旁边快捷酒店地址，随后亲自过去等着。不到半个小时，快递飞毛腿一样到了。打开信封，里面躺着一张offer。
　　展开细看，寥寥数笔。比王紫交给社长的“四字辞呈”多不了几个字。
　　内容如是：“诚邀王紫女士，加盟粉萝酒吧，任职推广部！”落款：总经理恭祝。果然奇人奇事！
　　王紫电话过去，一个女孩子接的。听上去像“女仆装”但又不敢确定。
　　“恭总开会。您哪里？”对方语调慵懒。
　　“没关系不用找他。拜托你转告，今早寄件地址退回一个快递，请他签收。”王紫态度坚决。
　　“知道了。”对方不管她是谁。
　　临挂断的一刻，王紫突然问了一句：“你们酒吧有推广部吗？”
　　“没有。”说完，对方冷冷挂断。
　　王紫确信，肯定不去酒吧。
　　反正都出来了。她在楼下小馆吃碗拉面上楼便睡了。昨晚听一夜雨声，心事缠绕到底没睡实诚。
　　梦里，她穿上女仆装。
　　这一次，穿梭在酒吧，如梦似幻的童话桌椅间。脸上，时而浓妆，时而淡妆。脚下踩一双粉色旱冰鞋。
　　客人点餐，如果用粉笔写在黑板上，她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滑过去抄录。如果吹哨召唤出现场，她捏着一只警棍佩戴酷黑记录仪。超刺激！
　　王紫被梦境笑醒了。肯定压力太大，想法太多，双重人格附体了吧。
　　多一点选择也好。最起码王紫知道自己不是没有资源的人。不是没有资源的孤注一掷，而是资源多了才敢孤注一掷。

　　报社门口碰到牛锦麟。奇怪，也不奇怪。平时不闻不问，遇到问题集中攻关，正是他的处事逻辑。
　　王紫反常，引起他警觉。
　　这个身材不高，体量微胖的男人，但凡和王紫走在一起，很少有人觉得他们是夫妻。一个清淡。一个油腻。
　　他是老妈托同事介绍的，一万个推销理由。王紫不习惯拒绝父母好意。现在想想，比着个人找老公的眼光，再高也超不过王红霞的思维上限。
　　王紫从小到大，只在粗线条上接受老爸洗脑，比如不许早恋，不准外地读书，就关键环节发号施令几句。在这些硬杠杠底下，无论发生什么枝节，由老妈出面处理。
　　王紫20岁大学毕业，终于过了老爸划定的恋爱期限。不出仨月老妈把男人端到面前，老实敦厚其貌不扬。
　　后来发现，其貌不扬是真的，老实敦厚表面现象。万年不变笑模样，堪称牛锦麟标配。硕士毕业进单位五年，甭管多少人不服，一步一个台阶上来，偶尔连跳两三级。
　　王紫正相反。除了小学初中跳级，之后一步一个脚印，多一步不想走。这就是“出名要趁早”的坏处。
　　跳的太快，当时不是问题的问题，为将来埋下隐患。心智发展没法跳步，别人耍花样只能干看，等到自己做主的时候，就想纯粹一些，不参与复杂争斗。
　　如果王紫自己选，首先不选老爸这样的。年轻气盛时，除了吃饭睡觉回家，有时候，吃饭睡觉都不回家。印象中，进门几句话不合，扭头回单位，两三个星期不露面。老了以后更没样，手机翻出形迹可疑的广场舞老太太。若非亲爹早被王紫归入渣男行列了。
　　老妈看人实在不准！
　　老爸是A面，牛锦麟是B面。两个人，根本就是同类人格的一体两面。年纪轻轻的时候，油腻是有节制的。随着年龄增长，油腻一发不可收拾。

　　“你来干嘛？我上班呢。”王紫心想，好悬啊！若没想好周一找社长，牛锦麟直接扑空，辞职的事分分钟暴露。就像瞿冰说的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
　　“没吃早饭吧？”他把一袋小笼包一杯豆浆递给王紫，“晚上别坐班车，下班我来接你。报社对面有家火锅，吃完一起回家。”想摸王紫的头发被闪开了。
　　王紫点了点头。情绪肯定没散，但不回家也解决不了问题。站在原地一股脑把小笼包和豆浆吃完喝完。
　　进了报社先入卫生间，脸上嘴上整理干净。然后敲开了社长办公室的门。
　　处变不惊这种事儿，没有谁比领导做得更得心应手。社长见王紫进来，一点不惊奇，笑盈盈地招手，主意她坐到隔桌对面椅子上。
　　上来也问她吃没吃饭，递过来的还是小笼包。王紫心虚冒汗不敢不接。于是，又吃一顿。再要递给她一杯牛奶，终于被王紫婉言谢绝，收拾思路赶快进正题：“社长我今天过来……”
　　“是不是，舍不得走啊？”
　　王紫心生佩服。这么快返回，结果无非AB两面。照说，A面应该可能性最大，询问辞职报告处理流程。没想社长料事如神，直接跳到了B面。
　　“我愿意从校对助理做起。”王紫也是相当认怂，相当有诚意了。没敢拿社长的热情当回事。
　　校对助理意味着什么？帮校对取刊送刊的角色，一个跑腿的小跟班。通常文字和标点都摸不上。只有校对老师忙不过来的时候，赐给她几个专业性不强的版块。报社十品芝麻粒小官。
　　但怎么办呢？好马不吃回头草！眼下的选择标明了，自己是一匹劣马，而非纵横驰骋的烈马。
　　“这么看低自己？这么没有追求？”
　　“条件一般嘛……”
　　“哦？”社长微调坐姿，好奇打量她，“名牌大学中文系毕业，学生时代作品发表无数。换作别人打破头毛遂自荐，你以退为进倒是新颖。”
　　“没有，社长，我没想那么多……”王紫生怕领导以为她放长线钓大鱼。
　　王紫不是没考虑发展。但她属于“资质不错资源为零”的类型，职场最初几步往往走不好。文人相轻的地方讲究论资排辈，除非通过领导关系或带资进组，否则文笔好不算突出专长。
　　课外机构语文老师这份兼职，好歹挣得不算少，养她在这单位里，踏踏实实混资历。辞职的时候没什么可惜，现在回来也不觉得多金贵。根基越挪越浅这种深层问题没来得及考虑，只想保住现成的饭碗别落人财两空。
　　“社长，之前是我考虑不周，应该受到惩罚。辞职的时候，您没少规劝，可我没听进去。自降一级，从头做起，心甘情愿的。”
　　“这个意识很好。年轻嘛，犯错总是难免的。无意识的错误，有意识地改正，就是可造之材！”
　　“您的意思是同意我回来了？”
　　“你的辞职报告本来就在我这儿。”说着社长拉开抽屉，“我给你心理期限一周，承诺反悔一次。经过考核你达标了，没道理不让回来呀？”
　　“谢谢社长！我出去工作了，今后您看我的表现，有什么要求您尽管吩咐！”
　　表完态，王紫站起要走。
　　“慢着，还有话没说完呢……”
　　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王紫以为，总要为自己的无知和执拗付出代价。于是老老实实坐回原位，等候最终判决。
　　“校对不适合你。屈才了！”
　　啊？必须是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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