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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落九雁
八月一到，之后便是中秋。刘正风、鲁连荣、方千驹几人的拜师仪式如期举行，莫问潇作为大师兄，带着他们敬了茶，这便算是礼成了。
顾言湘笑道：“按照惯例，本来今天我该请你们大喝一顿，不过大家也都知道，今年衡山派的开支预算锐减，恐怕你们只能跟着我吃家宴了。”
“掌门和师傅的家宴，那可是旁人想吃也吃不来的！”鲁连荣浑不在意，大咧咧道。
其他弟子也自是没有异议，于是众人跟着顾言湘去到流云堂后的内院。这一处名为飞瀑园，是顾千山与顾言湘居住所在，园后有溪涧落崖，各色亭台楼阁都沿水势而建，因此得名。
顾言湘张罗着席设皓月轩，正临瀑布和其下的小潭，水雾袭来，凉意爽人。菜色虽不多，倒都是些精致的小菜，做的是江南口味。
“这几年湘湘的口味真是变了。”江狄促狭笑道，“以前你可是无辣不欢的。”
顾言湘瞟了一眼莫问潇，但笑不语。莫问潇忙着领众人落座，也不答话。
其时月出东山，满而欲溢，衬着满园浮灯，别是一番好风景。
“大家随便吃些酒菜，不用客气，”顾言湘当先落筷，“今日正好是中秋，我们赏月观瀑，尽兴才好。”
刘正风赞道：“人间美味！”
颜汀吃了一会儿，计上心来，娇声道：“师傅，我们只吃酒菜，是不是也乏味了些？要是此时能有些琴声相和，岂不完美？”
众人都知莫问潇擅胡琴，遂拿眼看向他。莫问潇低头只顾吃菜，淡淡吐出几个字：“不合适。”
顾言湘干笑一声，心知有理，忽然转向刘正风道：“听说正风从前便才艺过人，尤其通晓音律，一支玉箫婉转动听，倒是正合今天的景。”
刘正风有些意外，但很快笑道：“今日当此良辰美景，在下有幸为各位助兴，免不了要献丑了。”
他站起身，从怀里取出一支长箫来，那箫通身由碧玉所制，泛着淡淡幽光，显非凡品。箫声起处，清幽婉转，仙气四溢，时而如游丝暗香，断而不绝，时而如金铁交击，豪气纵横，飞瀑似乎忘了流动，天上的圆月仿佛也听失了神。
一曲奏罢，余音绕梁，众人一时都怔忪不语，仿佛还沉浸在箫韵之中。
“好听！刘师弟武功又好，还通音律，真是翩翩公子！”寂静之中，却是颜汀当先叫好，鼓起掌来。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跟着大赞一番，就连顾千山都面上含笑，满意颔首。
“正风果然好才华。”顾言湘笑道。
莫问潇仍是正襟危坐，见顾言湘向他看来，微微点了点头。
圆月当空，众人酒足饭饱，尽兴而归。
“师兄师兄！”莫问潇正待要走，见身后颜汀追来，便停下脚步，“跟我们一起回吧，师弟们也想多跟师兄学习学习。”
“我还有旁的事，你们先回。”莫问潇淡淡说道，不等她回答，人已经离去。
每月十五，是要跟那人见面的日子。
他确定身后无人，便来到衡山侧峰一棵闽楠树下，将手放到嘴边，山林中响起了几声鸟鸣。
“你来迟了。”黑衣人从暗处闪身出现。
莫问潇面无表情，也不解释。
“刘正风从拔萃大会至今不过几月，已是出尽了风头，”黑衣人森然道，“衡山五神剑向来每代只教一人，此人不能不防。”
他以斗笠遮面，看不清面容：“除掉。”
莫问潇沉默片刻，答道：“我自有办法。”
“你在衡山派弟子中已独树一帜，但主人不满意。你太慢了，”黑衣人知道多说无益，“传言说顾言湘很快会入主掌门之位，在那之前，你必须完成任务。”
“我明白。”莫问潇只是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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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层秋雨一层凉。传说每年大雁南飞，至衡阳而返，故衡山七十二峰之中，就有一峰名为回雁。
这一日，回雁峰的崎岖山道上，有蹄声自远而近飞来，三人策马奔驰。当先的正是顾言湘，一袭红影倏忽而过，紧随其后的便是莫问潇与刘正风。
三人到得峰顶，俯瞰衡州大地，其时正是秋收，云开雾散之间，只见稻田金黄，阡陌纵横，空中有大雁列阵飞过，鸣声悠悠。
“三十六路回风落雁剑法讲究的是轻灵飘逸，变幻莫测，但精髓却是两个字，迅捷，”顾言湘下得马来，对她的两个弟子说道，“现在众弟子之中，只有问潇得其精髓，正风还只学了个形。”
两人也跳下马，刘正风恭敬听着，莫问潇负手而立，神色莫测。
“回风落雁剑的绝招名为一剑落雁，这落雁讲究的却不是杀。你们大可猜猜，是什么？”顾言湘笑嘻嘻道。
刘正风沉吟片刻，见莫问潇沉默不语，便答道：“古有惊弓之鸟的传说，想来大概是同样的道理吧？”
“不错，”顾言湘说道，“落雁讲究的是落其片羽，但那大雁为剑气所激，受惊吓而落。孙子兵法认为，上兵伐谋，攻心为上。所以，回风落雁剑的精髓不在于以杀止杀，而在于攻心，这可比杀一只飞禽要来得更难。”
此时空中正飞过一列白雁，一雁领头，其他雁阵排为人字，大约有二十只。“正风，你试试。”顾言湘指道。
刘正风点头，拔剑在手，立于峰顶，待那雁阵将要飞至头顶时，纵身而起，人在空中飞掠而过，手中剑意纵横，一时之间大雁哀鸣，他已收剑落地，但收势未及，踉跄了几步堪堪站稳。
雁羽翩飞，沿着雁阵原本的轨迹，胡乱落下了三只大雁来，在草间扑腾挣扎着，片刻后方才重新飞走。
“一剑落三雁，”顾言湘赞道，“你入门几个月便能有此成就，不错。但衡山派用剑最忌一心求快，以致底盘不稳，你的基本功还要加强呢。”
刘正风点头称是。
莫问潇神色淡淡，顾言湘说道：“问潇，你来。”话音未落，他人已消失——
以刘正风的目力，竟然未曾看出他是如何动作的，只听一道剑光闪过，空中大雁连声悲鸣，再出现时，他已收剑入琴。
空中翩翩雁羽飞落，一时竟如同九月飘雪，正是九片。刘正风好奇那大雁落在何处，却遍寻不见。
顾言湘一怔，说道：“一剑落九雁。”
莫问潇神色如常。刘正风从峰顶探出头去，才发现那大雁快，他的剑却更是极轻极快，每只大雁只取一羽，却仍保留着原先的轨迹而落，直至飞过峰顶，才坠至谷底。这一招之难并不全然在于快，而在于轻，需要对手中剑有极为精准的控制力，才能达到如此境界。
“师兄当真是用剑如神。”刘正风呆望了片刻，不禁由衷赞道。
“问潇天资聪颖，又极为勤奋，自是我门下最满意的弟子，不然也不能代我教导你们。”顾言湘回过神来，笑道，“正风，你们可得好好学着点。”
莫问潇闻听此言，微微点了点头，却答道：“师傅当年十六岁以衡山五神剑对战铁掌帮雷垠，惊才绝艳，我还有很多要学的。”
这话极少从他口中说出来，另外两人都是一惊，深感意外。
顾言湘微微一笑，岔开话题：“稀奇。你这怕不是被颜汀带得，也会恭维师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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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策马回程，取官道回主峰祝融，正要路过衡山城。时间正过黄昏，眼见了回雁楼的招牌，顾言湘忽道：“现在赶回衡山也是误了时辰，不如在此吃一顿便饭。”
两人跟着顾言湘上了二楼，自是在她的老地方雅阁内。那老板范氏早有眼力见，让伙计牵了马去，又亲自跑上来点菜。
“顾大小姐，好久不见，想吃点什么？”范老板笑道。
“照老样子来，再加几个小菜。”
范氏应声而去，三人落座饮茶。那雅阁是从大厅中另隔了一间，只以布帘遮蔽，不多时便有人上得楼来，大呼小叫的，似是几个武林中人。
那几个人聒噪得很，莫问潇微微皱眉，刘正风倒是神色如常。顾言湘将临街的窗挑开，自顾自趴在那儿看风景。
“说到这些江湖轶事，你们可听过那事没有？这些日子都传疯啦！”其中一人眉飞色舞道。
另一人好奇问道：“什么事？你可别像上次一样卖关子。”
“罚酒罚酒！”又有一人叫道。
先前那人连连否认：“我既起了头，当然是要说的。听说衡山派顾千山自觉年事已高，不日便要将掌门之位传给女儿顾言湘了！”
“呸，这事我自来衡山城那日就知道了，还用你说？”那罚酒者不耐地打断他。
“其实顾千山也才年过五十，哪里算老？五岳剑派之中，泰山派和恒山派那些老尼姑道士掌门，哪一个不是六七十了？要我说，指不定是前些日子惹了官府，明哲保身罢了。”另一人道。
莫问潇神色微动，顾言湘从窗外回头来，笑呵呵地听着。
“这你可就有所不知了。那县令左仪在赈灾一事结束后，九月便丢了乌纱帽呢，新上任的这位唯恐避衡山派不及，哪像你说的那样？”先前那人说道。
“那就是顾千山真老糊涂了。他那女儿今年十九，长得甚是标致，芳华正茂，不老老实实寻个人嫁了，等过几年人老珠黄，想嫁都嫁不出去咯！还让她当掌门，真是视衡山派如儿戏，我要是他们开山祖师，非从坟墓里跳出来把他打一顿不可！”
“你又没见过他那女儿，你怎么知道她标致？”先前那人说着，嘿嘿一笑，“怕不是梦里吧？”
几个人笑作一团，席间快活得很，嘴里越发说些污言秽语来，那另一人说得口干舌燥，正抬手欲举杯喝酒，却忽听耳边风声大起，手中陡然一空，随即嘴上剧痛，登时血肉模糊，竟是掉了一块肉。
三人抬眼看时，见是一根筷子从雅阁内飞来，直将他手中的酒杯穿了个对穿，牢牢钉在了大厅柱子上，犹自瑟瑟抖动。那雅阁门前的布帘上，都被生生刺了一个洞，足见此人武功深不可测。
“胡说八道，不该长嘴。”那人冷冷说道。
受伤之人想要张嘴叫痛，却都已叫不出口，只能不住杀猪般地嚎。另外两人知道不妙，笑容登时凝固在了脸上，连忙搀着那人屁滚尿流地下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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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毕，顾言湘带着两名弟子回到衡山派，刘正风告辞离去，莫问潇也正要走，忽听师傅说道：“你跟我来。”
她竟是往皓月轩的方向去，这里向来是顾家父女起居之处，衡山派弟子轻易不能入，他此前从未单独去过。他眸光微闪，沉默跟上。
“问潇，你下手重了些。”皓月轩中，顾千山面向飞瀑负手而立，莫问潇低头站在两人身后。
莫问潇神色淡淡：“他们诋毁你，不杀他已是手下留情。”
“那几个人是铁掌帮的，”顾言湘说道，“来衡山城有一段时日了。”
“铁掌帮近些年一直在湘北地界作祟，但因忌惮我们，轻易不到衡山城来。”顾千山沉吟道。
“我安插在凤凰城的人也说他们最近颇多小动作，此间必有蹊跷。”
“静观其变。”顾千山不以为意。
“此外，宁姐姐也传书说，华山派的剑宗气宗之争如今已愈演愈烈了。”
“再过几月便是五岳剑会，到时必将生出变数，”顾千山望向那不知疲倦涌动的飞瀑，目光深沉，“这个江湖，很快会风云再起。”
“我们等风来。”顾言湘笑道。
莫问潇点头，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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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一剑落九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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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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