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域传说

　　我睁开眼，看到自己依然立于原地，身体依旧完整无缺。

　　朦胧夜色之下，我耸拉着脑袋，双手环抱于胸，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醒来，就好。”猫九的声音很是平静。

　　“真是可怕。”我闭眼想了想，随后喃喃自语。

　　随后，我背对猫九，偷偷吞咽下喉间淡淡的血腥味。这气味，太真实了，致使我怀疑，自己应该不是简单的做了个噩梦而已。

　　“身为职业杀手，阿飞也会害怕么？”猫九轻声问道，随后，又自答道，“阿飞自然是，不会害怕的。”

　　“我是人，当然会害怕了。”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调整状态。

　　随后，我回头看了猫九一眼，继续说道：“人会害怕，这并不算什么丢人的行为吧。”

　　“是什么让阿飞害怕呢？”猫九的声音轻之又轻。

　　我再次瞟了猫九一眼，对他的态度心生不满。与其说猫九在向我询问，倒不如说他是在自言自语。虽然知道答案于猫九可有可无，我还是决定告诉他，我为什么而感到害怕。

　　“我看到你化作星光，而我坠入地狱。”我揉了揉额头，有些迷惑，“难道，这就是杀手的结局？或者，是我们主仆二人的结局？”

　　我侧目凝视猫九，这样的容颜，若是化作星光飞上了遥不可及的天际，那样多可惜啊！

　　“这样啊……”猫九顿了顿，接着说道，“放心，阿飞不会坠入地狱的。”

　　猫九垂头看向自己空闲着的右手掌，语气竟是有些黯然。之后，猫九把雨伞换到右手上，举起了左手臂。我心里一颤，猫九的手臂却迟迟没有落下。

　　猫九抬起的手臂离我的肩膀不过几厘米，我明白他的意图，打算强忍寒意，因此没有移动身子。只是，猫九的手臂，始终悬在我肩膀上方。

　　我的脸上一热，似乎有些血液忽然就涌上了面部。我搓了搓掌心，然后低头盯看面前流淌的雨水，心想自己是不是误解猫九的意图了？

　　或许，猫九只是想要活动一下撑伞太久的左手臂，如此而已。

　　“做梦，会是什么滋味呢？”猫九自言自语说道。

　　“猫不会做梦吗？”我抬头，好奇问道。

　　猫九轻轻点了点头。既然这样，我真的应该向猫九讲述梦境，无论为了炫耀，还是仅仅为了满足他的好奇心，都可。

　　“我在梦里听到你的声音，你叫我不要放弃。”回忆梦境，心里突然涌现一股暖意，我轻声说道。

　　“我什么也没说过。”猫九笑了笑，语气有些怅然，“我进入不了阿飞的梦境啊。”

　　“嗯，我明白了，梦与现实是相反的。”我做出释怀的样子，也咧嘴笑了笑，“因此，坠入地狱的人肯定不会是我，只会是猫。”

　　“是啊，坠入地狱的人，只会是我。”猫九轻声说，“本该如此。”

　　“你是猫。”我抽了抽嘴角，提醒猫九正视自身的身份，“是我的随从。”

　　“我可以是任何事物。”猫九仰头，突然长吟，“我是星辰，也是大海，我是过客，也是永恒……”

　　“星辰与大海之间，何其遥远。”我低声说，“我只要，你在眼前。”

　　我突然感到很是难过，且不说梦境如何，就现实而言，我与猫九的距离，近在咫尺，却始终犹如天涯，活脱脱星辰与大海的真实写照。

　　我突然有些怀疑，或许此刻，我正是处于梦境之中，假若一不小心醒来，眼前的景物，身旁的猫九，便会消失无踪。

　　我长长叹了口气，然后移动脚步，与猫九拉开些许距离。之后我想，倘若此刻身处梦境，那就更应该抓紧时间，好好享受这个有猫九参与的梦中世界了。

　　既然释怀，就应该找些乐子了，于是，我挑衅般斜瞟猫九。

　　猫九几乎搭到我肩膀的手臂，竟然被我的目光逼得僵了僵。随后，猫九把手臂微微抬高了一些。

　　我盯着猫九的手臂没有作声，如果猫九需要我的肩膀作为他手臂的支撑点，我愿意忍受寒冷，只为他能如愿。我收回不友好的目光，温和的笑了笑。

　　猫九的双眸，如夜色中的明珠，我有些发愣。或许我失常的目光惊到了猫九，只见他亦是怔了怔，随后，缓缓的垂下了手臂。

　　猫九的左臂似机械臂般，动作僵硬，不自然的垂到了身子一侧。随着猫九的动作，笼罩我的寒意瞬息淡化了一些。

　　我无声的笑了笑，许是受到我笑意的感染，猫九也动了动嘴角。随后，猫九把雨伞重新移回到左手上，右手像之前一样负在了身后。一时之间，我的心如同被揪住一般难受。

　　猫九唇角的弧度，说不出的落寞。

　　“做恶梦的滋味，可真不好受。”我自言自语说道。

　　“站着也会做梦。”猫九的声音很是轻淡，“阿飞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是啊，我就是这么与众不同。”我想了想，补充道，“我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仅此一家，绝无分号。”

　　“阿飞是不是要说，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了？”猫九说道，语气中突然有了一些笑意，“阿飞啊，这是谁教给你的文化呢？”

　　“没人教过我。”我想了想，确定自己没有上过学，更别提有过授业恩师之类的存在了，于是我认真补充道，“我自学成才不行吗？”

　　“阿飞还真是，天才啊。”猫九的笑意浓一些了。

　　我也笑了笑，猫九高兴就好。

　　随后，我想了想，有些疑虑，便问猫九：“猫，你是不是对我使用了什么法术？不然我怎么会听到了你的声音？又或许，之前只是你制造的幻境，并非我的真实梦境，对不对？”

　　“我什么也没做。”猫九摇了摇头，“你确实是做梦了。”

　　“你真的什么也没做？”我疑惑问道。

　　我不太相信猫九的话，以这只怪猫的手段，弄个幻境来作弄我一下，并非难事。

　　“你陷入梦魇，表情很是痛苦，但我什么也没做。”猫九说。

　　“所以，你唤醒了我？”我还是选择了相信猫九。

　　“阿飞，我帮不了你，你唯有靠自己醒来。”猫九摇了摇头，平静说道。

　　“可是……”我迟疑着，想要反驳猫九。

　　“人必须靠自己。”猫九轻声说。

　　“我做梦的时间有多长？”我问道。

　　“几秒钟。”猫九说。

　　“这样啊。”我有些遗憾，“那么难熬的梦境，真的才过了几秒钟么？”

　　“嗯。”猫九盯着雨帘，轻轻应道。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双颊有些不可思议的发烫。我把手伸到伞外，接了一些雨水拍在脸上，嘴里嘟囔着，酒意有些上头，我得清醒清醒。

　　我偷偷观察猫九的神态，只见他的注意力似乎又被雨水所吸引了，我轻轻咳了两声，有些不自在，以及一些不被重视的失落感。随即，我哑然失笑，明白自己为何面部发烫了，被自己的梦惊吓到，原本就很是丢人了，更让我尴尬的是，这丢人的景象，竟然还让猫九全程旁观了。

　　“咳咳……”我没来由的咳了起来。

　　“病了？”猫九问道，语气平淡，仿佛在问我是否吃过饭一样。

　　“如果人碎裂了，化作漫天星光，应该会很疼吧？”我答非所问。

　　“疼过之后，便不会再疼了。”猫九说，“化作星辰，或是灰烬，不过是瞬息之间罢了，这样的场景，阿飞很是熟悉的。”

　　这能一样吗？我暗道，我让目标人物瞬间化为灰烬，但我自己从未体验过那种滋味，怎么就叫我很是熟悉了呢？

　　“这大概便是阿飞所指的天道吧。”猫九淡淡说道，“若是我真能化作星辰，便是件幸运的事情。那样的死法，总比躺在地上等待自己慢慢腐烂要好很多。”

　　“我可不愿意让你化为星辰。”我生气的说，“我也不会让你腐烂的。”

　　“为什么？”猫九问道，语气有些波动。

　　“因为你长得这么好看。”我理直气壮说道，“化作星辰多可惜啊。”

　　“若是天意如此，也没法。”猫九轻轻叹了口气，“天意，有时真的难违。”

　　“若天意要毁灭你，那我便与天斗。”我举了举右手腕。

　　一时之间，我很是伤感，我怎么能把猫九梦得支离破碎呢？这么好看的皮相，碎裂了多可惜呀。

　　“天意，真的难违么？”猫九仿佛没听到我的话，继续自语道，“就连她，也对这天意束手无策。”

　　她？
　　我没听错吧？

　　“她是谁？”看着猫九，我满心疑问，“她的本事很大，是吧？”

　　直觉告诉我，她对猫九很重要。果然，猫九立即便确认了我的直觉是正确的。

　　猫九微微叹息：“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但我，竟是想不起她的样子了。”

　　我的心一沉，万般不是滋味。猫九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何等的存在？

　　我走向前一步，然后转头注视猫九。盯着猫九琥珀色的瞳孔，我尽量让表情把内心展现得风平浪静。

　　猫九看着我，神色微惘，之后，轻轻摇了摇头。

　　“她对你，比主人还重要吗？”我笑了笑，也不知自己的笑容是苦涩，还是酸楚。

　　随后，我后退一步，继续与猫九保持并立状态。

　　“这是……”猫九拉长语调，缓缓说道，“不一样的重要。”

　　“她到底是谁？”我再次笑了笑，“她在哪里？”

　　“想不起来了。”猫九再次摇头，神色恢复平淡。

　　我叹了口气，这是不愿继续把她谈下去的态度了。

　　“随从对主人而言，也是非常重要的。”我深吸一口气，然后平静说道，“我是个为了随从，敢与天命抗争到底的、有操守的、尽职尽责的主人。”

　　“阿飞这是，心疼了么？”猫九问道，语气很是平淡。

　　“没有。”我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罢了，毕竟在这世上，想要找到像你这么好看，又能做家务的随从，大概是不可能了。”

　　“没有就好。”猫九点点头，认真说道，“将来，无论我是化为星辰，还是春雨，抑或尘埃，即便是腐烂不堪，阿飞你都要记住今夜的话，不要心疼，不要管我，更不要与命运作无谓的抗争。”

　　“你是我的人，不，是我的猫，我大概还是会有些心疼的。”我正色说道。

　　与命运决斗是以后的事，现在，我突然就产生了与猫九对着干的念头。

　　“我的命运，我自己担吧。”猫九淡淡说道，“阿飞只需好好活着，这样就好。”

　　这算是提前道别了吗？这猫性，真是复杂啊。我感到内心五味杂陈，我们都已经相遇了，怎么还能做到各担命运？我在这世界的相伴之人，唯有猫九啊！

　　倘若只能结伴同行一段路，然后各奔东西，那么何必要相遇呢？

　　“我存活于世，不看老天的脸色吃饭。”我走出雨伞外，举起右手直指苍穹，不，其实树冠阻挡了我的指向，但我不想跑到马路上去，毕竟此刻，还在下雨。

　　我抬头，视线透过枝叶，抵达暗黑的天幕。这样的视觉让我心情恶劣，我大声喊道：“我偏要与这不公的天斗到底。这天，能耐我何？”

　　一个炸雷突然在头顶响起，缅桂花树的枝条随之胡乱窜动。树叶，水滴，花瓣，以及枯枝纷纷坠落，而我，自岿然不动。

　　“好了。我知道了。”猫九边说，边走出屋檐。随后，在大黑伞的庇护下，我与猫九重新回到体育馆的围墙边。

　　“阿飞这是，何苦呢。”猫九笑了笑。

　　“人活着，总得找点事情做吧。”我亦是笑了笑，“不然，怎么对得起这短暂的一生呢。”
　　又怎么对得起随从这妖孽般好看的容颜呢？我暗自心道。

　　“我没有正式身份。”猫九认真说道，“不算阿飞的人，也不算阿飞的猫。”

　　“就算这样，我也会心疼。”我说道。说完我挑了挑眉，不就是身份认证吗，小事一桩罢了。
　　“阿飞，不要心疼。”猫九说，“刚刚不是说好了吗？”

　　“偏要心疼。”我说，“我改变主意了。”

　　“我说了，不要心疼。”猫九淡淡说道。

　　“我也说了，偏要心疼。”我亦是淡淡说道。

　　“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呢？”猫九定定看着我，眼神有些琢磨不透的情绪在波动，“这样固执，对阿飞，可是没有好处的。”

　　“因为……”我沉吟道，“终究非正式的主仆一场，心疼你，是我应尽的义务。”

　　“你若这样，我即便化为尘土，也难心安。”猫九轻轻叹道。

　　“没事。”我想了想，突然咧嘴一笑，继续说道，“你大可安心去吧，无论星辰、春雨、还是尘埃，我会尽量心疼的久一些。多出来的时间，算是免费赠送。”

　　这样的对话，让我感到异常胸闷。我深深吸气，心便激烈疼痛起来。

　　“若真那样，阿飞会心疼多长时间呢？”猫九沉思片刻，嘴角有了笑意。

　　“很久。”我歪着头说道。

　　“多久呢？”猫九饶有兴趣问道。

　　“至少得一个星期吧。”我眯了眯眼，继续说道，“你也知道，我是个义薄云天的……职业杀手。”

　　“一个星期啊，还真是有些久了。”猫九淡淡笑了笑，说，“阿飞，你这是有病。”

　　“猫，你不也有病吗？”我反唇相讥。

　　“是啊。我俩真是……”猫九顿了顿，接着说道，“同病相怜。”

　　猫九轻叹一声，随后，咳了两声。我很是想伸手拍拍猫九的后背，却又怕把自己的手给冻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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